意志的悲苦
——叔本华(1788~1860年)
叔本华引用伏尔泰的话来赞美康德:“真正的天才,尤其是开辟新途径的天才,他们可以铸成大错而不受责难,这是他们的特权。”
其实,这句话放到叔本华自己身上应该更加合适。
1788年2月22日,叔本华出生于但泽。原本,父亲想让儿子成为英国公民,就计划带妻子到英国后再生下他。可事不凑巧,母亲经不住颠簸,在途中生病了,只得返回家乡,在但泽生下了他;不过,父亲还是给他取名叫“亚瑟”。
叔本华的家庭是当地望族,彼得大帝和皇后出游但泽时曾住在他祖父的家中,弗雷德里克大帝也试图劝说他父亲迁到普鲁士去。
意志坚定、头脑精明的父亲非常热爱自由,而文雅热情的母亲是当时有名的通俗小说家,因此,少年时代的叔本华已跟随父母遍游了世界各地。9岁时,他更被单独留在了勒哈夫,同一个亲戚一起生活了两年,他半点都没接受法国人的浪漫气质,却将法语练得相当娴熟。若干年后,长大了的叔本华不无得意地说:“父亲给了我意志,母亲给了我智慧。”
叔本华17岁那年,父亲的精神开始变得抑郁,不久便在家里货仓旁的运河中溺水而亡,而祖母也在这之前刚刚发疯而死。很快,母亲自己迁居到魏玛,热衷于开办文艺沙龙,如日中天的歌德也成了她那里的常客。
有一天,叔本华作为客人去看望母亲。当大家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欢声笑语时,他却愁眉苦脸地独坐在客厅的一个角落。一群姑娘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歌德,还不时用怪异的目光瞟一眼叔本华,歌德却对她们说:“让那个青年独自待在那里吧,将来他会超过我们所有人。”
母亲实在无法再忍受了,原本就没获得过母爱的叔本华也愈加对母亲充满了敌意,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终于爆发,母子两人彻底决裂,再也没有见过面。
就像杜兰特教授谈到的:“一个从未体验过母爱的人,或者更糟,一个曾被母亲痛恨过的人,没有任何理由迷恋这个世界。”
母亲对儿子的态度决定了儿子对世界的态度,后来,叔本华自己也写道:“从我一开始思考问题起,我便觉得自己与世界很难和谐相处。”
离开母亲后,叔本华全心全意投入到他的惊世之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仿佛那是神授给他的:“在我手里,主要是在我思维里,正构思着一部著作,一种哲学,一种把伦理学和形而上学融为一体的哲学……这部著作在成长,存在慢慢地具体化,就像一个孩子在子宫里成长着一样:我不知道最先形成的是什么,最后又将形成什么……我看到了一个环节、一个容器、一个接着一个的部分……因为我知道,一切来自一个根源,这样就产生了一个有机的整体,而且,只有这样,这个整体才能生存……我,坐在这里的我,朋友们认识的我,并不理解一部作品如何诞生,就像母亲不理解她体内的孩子如何诞生一样。我注视着它,并像母亲一样说:‘我害怕怀孕。’”
“我活着就是为了撰写这部著作,也就是说,我活在世上,所企求和所能奉献的90%已经完成了,其余的只是些次要的东西,我的生命和命运也是如此。”
可惜,这部不朽的杰作不仅没有支付稿费,而且在其出版后的16年,绝大部分都被当作废纸卖掉了。难道贫困、疲惫的世人无法再阅读自身的贫困与疲惫了吗?叔本华俏皮地自讽道,“一头蠢驴照镜时,你不能期望照出一个天使来”,“当大脑和书相撞发出空洞的声响时,该不会归咎于书吧”。
叔本华既不快乐,也不容易满足,更不值得称赞。正如他自己所说:“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着,事实上痛苦和无聊两者也就是人生的两种最后成分。”
哲学辞典
唯意志论
一种以意志为本性,认为意志高于理性的哲学学说。主要代表人物是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和尼采。唯意志论的倾向初见于康德哲学。康德认为,与意志相关的实践理性要高于与认识相关的纯粹理性。但是,康德并不把意志当作本性。现象的基础是独立于人们感觉的认识之外的“物自体”。叔本华接受了康德的意志高于理性的看法,并进一步用“意志”来代替“物自体”,使其成为世界的终极实体。万物都是意志的表现,理性也是意志的产物。叔本华把意志解释为生命的冲动和欲望,所以他的唯意志论也叫“生命意识论”。他认为意志不但是万物的根源,也是痛苦的根源,当意志得不到满足时,便产生痛苦,而一切满足都只是暂时的。所以,摆脱痛苦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禁欲来否定意志。尼采继承了叔本华唯意志论的观点,但他把意志解释为一种积极的追求权力的欲望,被称之为“权力意志论”。唯意志论主要流行于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开创了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哲学的一派,对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存在主义哲学等产生过重大影响。
痛苦使人追求快乐,快乐预兆着新的痛苦,它们都来自于生命意志;而且,生命意志愈强烈,痛苦也就愈强烈。总而言之一句话,人生即苦。
那如何避苦呢?
叔本华说,其实这很简单,基本原则就是,放弃生命意志。
这里有三条道路:通过哲学达到理性之境驾驭意志,通过艺术让痛苦在美感中升华,通过宗教彻底超脱人生苦海。这里还有三种方法:发疯、自杀、消灭全人类,不过想来他自己是很难做到的。
据传言,叔本华年轻时长相英俊,衣着考究,说话机智风趣,颇得异性青睐;他一生都保持着活跃的性生活,却从没结过婚。
叔本华不算有亲人,也无朋友,更不相信上帝。他孑然一身,在一和无之间是无穷大,而他宁愿保持疑虑,也不依靠信仰。
他怕有人趁他睡着后谋害他,每天晚上都将一把上好子弹的手枪放在枕头底下;他怕理发师为他刮脸时割断他的喉咙,就绝对禁止理发师给他理发后刮脸;他怕别人把病传染给他,因此不管到哪家咖啡馆都带着一只特制的皮杯子,而他要塞进嘴里的雪茄烟斗就更不准人碰了;他怕有人来偷钱,便将它们放到他认为小偷怎么也想不到的地方;他甚至怕别人知道他有多少钱、怎么花,竟用一般人不懂的古希腊文和拉丁文来记账;他还想了个高招,给房子的一些贵重摆设贴上假标签……
罗素曾对其性格这样描绘:“除对动物的仁慈外,在他一生中很难找到任何美德的痕迹,即使他对动物的仁慈已经达到反对为科学做活体解剖的程度。在其他方面,他完全是自私的。很难相信,一个深信禁欲主义和知命忍从是美德的人,会从来也不打算在实践中体现自己的信念。”
那时,黑格尔正广受欢迎,叔本华出于忌妒希望使其蒙羞;于是,他给自己的讲座起了个颇为诱人的名字,并故意与黑格尔的讲座排在同一时间。可事实恰恰相反,黑格尔的课堂里人满为患,大家只能站着听;叔本华的教室里却从没超过三个人,几次讲座后更是空空如也了,他只好灰溜溜地落荒而逃。叔本华的学院生涯就此终结,他再也没穿那身礼服戴那顶学位帽了。
到他70岁生日时,柏林皇家科学院决定授予他“院士”称号;他虽然很高兴,却还是拒绝了,并说:“谁要是走了一整天,傍晚走到了,就该满足了。”
叔本华总是到一家叫安格拉特的饭馆吃饭,这里的菜很合他胃口,他也算是个美食家,不仅食不厌精,而且饭量惊人。有个新顾客看到他面前小山一样的食物,很是惊讶,便站在对面看个不停。叔本华回敬了他一眼,异常冷静地说:“先生,你似乎对我的胃口感到吃惊。确实,我的饭量是你的三倍,但我的智慧也是你的三倍。”
这家饭馆也是英国军事人员常去的地方。每次饭前,叔本华总要把一枚金币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饭后又把金币收回自己的口袋里。按照一般客人的习惯,侍者以为这枚金币会被当作小费,所以,每次他都格外殷勤地伺候叔本华,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有一天,这位侍者终于忍不住问叔本华他到底在干什么。
叔本华解释说:“我每天都在心里与那些军官打赌,只要他们哪天除了马呀、狗呀、女人呀之外还能谈点别的话题,我就把这枚金币放进教堂的施舍箱里去。”
直到晚年,叔本华终于得到了追求已久的世人瞩目,而他的那条卷毛狗好像比他更有名。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在家时,狗便躺在专门为它准备的那块价格不菲的黑熊皮上,像个老爷,叔本华则成了最忠实的仆人,按时替它准备一日三餐;出门时,它便大模大样地跟在主人后面,也一副高高在上、旁若无人的样子。市民们管这条狗叫“小叔本华”,叔本华自己称它“你这个人”,还有人说它名为“艾特玛”,这是古印度人的话,意指“宇宙精神”。
哲学家小传
叔本华最遭人非议的大概就是下面这件事了。
有个女裁缝喜欢在叔本华工作时和其他人聚在他门外高谈阔论,叔本华屡次抱怨,可她依然故我。一天,又有三个人聚到了他门外,叔本华请她们离开,其中两个照做了,那个女裁缝却断然拒绝;叔本华坚持自己的要求,她也同样固执地断然拒绝。于是,他们互相推搡起来,女裁缝被推下楼梯,造成胳膊终身伤残。尽管叔本华为自己辩护说“一个人能容忍的噪音大小与他的智力成反比”,法院还是进行判决,勒令叔本华负担全部医药费,并必须在她有生之年每个季度支付给她15塔拉。20年后,女裁缝终于死了,叔本华收到她死亡证明的副本,松了一大口气,在那上面写道:“恶妇死,重负释。”
“宇宙精神”一直陪叔本华到了最后一天,1860年9月21日,他像往常一样独自用过早餐,却没有起身去写作。房东太太感觉很奇怪,便过来看看,才发现这位悲观主义者在幸福中快乐地去世了。死时7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