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脸面

“是不是谁又来打咱家锦儿的主意了?”见大家沉默,奶奶笑呵呵地问道。

“是高有福来的。”父亲淡然回答道。

“高有福?”奶奶惊骇道。“他来为高凤云说情?”

“他有一个内侄,住在安圩乡,今年二十二岁,他想把他介绍给咱家锦儿。然后,觉得不能空手来,就带了猪肉和香烟。”父亲简要地解说道。

奶奶的高兴劲不见了,脸上升起了一片乌云,她又问父亲道:“你答应下来了没有?”

父亲摇了摇头,仿佛知道奶奶会反对一般,许久,对我说道:“添儿,把猪肉和香烟都还回高有福家里去!”

“等等。”久未说话的母亲开口道,令刚刚失望的我对这包猪肉又重新点燃了希望,除了对零食抱有渴望,对猪肉我仍然也有着幻想,这种在当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端上桌的菜,在此刻,显得犹为奢侈。

“咱们先问问白锦,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看她是否愿意,再作打算。”母亲发话道。

“我寻思着是想答应下来的,就怕锦儿不愿意。问问她也好,一来,免得错过了缘分,二来,高有福那儿也好有个交待,免得退回猪肉和香烟,驳人家的脸面。”父亲似乎也不想放弃这包猪肉,附和起母亲的话来。

“你们都没吃过猪肉吗?”但凡说到与高家有关的事情,奶奶总是一贯的反对,毫无商量的余地。“高凤云已经把锦儿骗得够惨的了,又跑出个什么高有福的内侄来,你们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你不能一竹杆子打倒一船人,你对高家有意见,不能牵连到所有人,何况这两件事情没有关联,那是一码归一码,高有福说他内侄挺老实的,像锦儿这种人,就应该找个老实人,可靠!”母亲针锋相对地发表了与奶奶截然不同的意见。

奶奶听了母亲的话,气得不吭声,眼泪却大把的流了下来,父亲见状,连忙向前小声的劝慰自己的母亲:“妈,我们不是为了吃二斤猪肉的事,是有这样的打算:而今,锦儿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老刘家儿子她又不愿意嫁,倒不如让她嫁得远一些,于人于己,两家欢喜,是件挽回脸面的好事。”

“担心什么?历来,我只见男的单身,有见哪个女的没人要?白锦这孩子年龄还小,你们夫妻二个着急什么?”奶奶擦着眼睛,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不知道,如今,白锦的肚子里怀上了高凤云的孩子,再过些日子就要显现出来了,不趁现在赶紧把她嫁了,难道还要等孩子出生了以后吗?”父亲一边向奶奶比划着,一边愁眉苦脸的说道。

奶奶似有所悟地“哦”着,愁容也爬上了她的脸上。这时,姐姐洗完澡提着水桶出来了,奶奶拦住她说:“锦儿,坐下来商量个事儿,行吗?”

“商量什么?我都听到了,你们谁答应的,谁嫁去!”姐姐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向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奶奶、父亲和母亲面面相觑,不住的摇头叹气。父亲对着姐姐的背影说:“你要想清楚,你肚子大了不仅仅丢得是你一个人的脸面,还有整个白家的脸面。”

“放心好啦,我谁的脸面都不会丢。”远处,传来房间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那是姐姐无声的愤怒。

夜幕悄悄降临,趁着天色尚未完全变黑,我拎起猪肉出门,准备去还给高有福,几只土狗摇着尾巴就奔了过来,我大声驱赶着,它们又四散着走开,但对我手里的猪肉仍然念念不忘,垂涎不已,一直紧紧的跟随着。走了一段路,我突然感觉手里变得轻飘飘的,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察看,发现猪肉不见了,手里仅拎着一把稻草,原来,那时在乡下,屠户卖猪肉都不是用塑料袋子装,而是抓一把稻草随便搓几下,然后把猪肉绑着系一个扣子,买肉的人拎着稻草扣就行了。此时,不知什么原因,稻草松了绑,猪肉不翼而飞了。我连忙往回走,看见几只土狗正在地上分享那坨猪肉,而且,已经把猪肉撕扯成四分五裂了,我非常生气,捡起地上的石块,一边嘴里骂着,一边朝着狗群扔过去,还感觉不解恨,又找了一根长棍子去追打这群狗,可那些畜生跑得比我快多了。

我累得气喘吁吁,那些土狗跑得无影无踪,我担心回家不是被骂就是要挨打,于是,决定选择不说,把那包香烟也惴进了口袋里。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奶奶小声的对我说:“去房间里叫你姐姐出来吃饭。”我依言走向姐姐的房间,伸手敲了敲门,房间里没有回应,悄悄用力一推,房门就开了,我走了进去,只见姐姐正在用白色的蚊帐挽成一条长丝带,绕在长长的木梯上打了个死结,然后搬了张凳子,轻轻的爬上凳子,我大呼:“不好了,不好了,姐姐想不开了!”

父母亲和奶奶听到我的喊叫声,慌忙丢下手里的碗筷,冲进房间来,姐姐已经把丝带套在了脖子上,父亲冲过去把她抱下来,劈头就给了她几个耳光,一边打还一边嘴里骂着什么。

姐姐不停的哭喊着:我不想活了。我大声劝父亲:不要打姐姐。

奶奶说:“小孩子不懂,他打的不是你姐姐,而是在驱赶邪气,”

我十分不解,继续争辩道:“明明是姐姐在那里,哪里来的邪气?”

奶奶不耐烦了,急躁道:“哎,你小孩子家不懂的。”

我没话接了,父亲把姐姐放下来,姐姐就顺势赖在地上哭起来。

母亲说:“好在添儿发现得及时。”父亲没说什么,生气地走出房门,奶奶去劝说地上的姐姐:“锦儿,你想开点,不能一时被鬼迷了心窍寻短见,你还有我,还有父母,还有两个你疼爱的弟弟......”

奶奶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簌簌的流,母亲也说:“是啊,我和你爸的意思其实不是逼迫你出嫁,是为你着想,你想啊,你一个大姑娘家,还没嫁人就这样,传出去,不但对白家的脸面不利,对你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地上有些寒冷,姐姐哭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仰躺在了床上,紧闭着双眼,眼角挂着两行泪,仿佛不愿看这世间的一切,可是,我知道,明天她还得继续睁开眼睛,因为,这世间总有她想看到的美丽。

母亲继续苦口婆心的念经:“我听说,樟树坪老刘的儿子很喜欢你,人家说了不嫌弃你,女人嘛,早晚是要嫁人的,嫁给喜欢你的人不是挺好的嘛,嫁给你喜欢的人,多累,还要天天围着他转,还要担心他的感受......就算你不喜欢老刘的儿子,还有高有福的内侄可以选择,只要你愿意,马上就可以成婚,只要你不说,他就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高凤云的。”

姐姐没再哭泣了,但也没有回答奶奶和母亲的话,深呼一口气之后,转身侧躺着把背对向我们,把沉默不语留在空气中。

那一晚,我一直守护在姐姐身边,我害怕她趁我们都不在又会用蚊帐做丝带悄悄爬上凳子,或者想出一些让我们意想不到的寻短见方法。我强忍着瞌睡,打起精神不让眼皮打架,姐姐很快就睡了,而且睡得很香,脸上还挂着微笑,仿佛很久没有这么惬意的睡过,我在想:是谁偷走了她的睡眠?又是谁走进了她的梦乡?

最终,还是姐姐胜利了,奶奶和父母亲都不敢再谈什么脸面的事了,也不再苦口婆心的劝她嫁她不喜欢的人,可随着肚子一天天的变大,她又有些忧愁和恐慌起来,不知是该选择生下来,还是选择流产。父母亲的意见是一致的,坚决不能留,因为那样就能甩掉一个包袱,甩掉一个绊脚石,对她日后嫁人是有好处的。奶奶则反对,她说:这样做有损阴德,因为,那是一个生命。

姐姐站在屋后山坡上眺望那条石林沟通往外界长似玉带的小路时,心情是惆怅的,嘴里是坚决的:不留!可,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想着奶奶的话时,心情又是复杂的,嘴里是柔弱的:留着吧!

“我该怎么办啊?”姐姐对着空旷的山路哭喊道,木制品厂她也不去了,天天坐在家里像个魂不守舍的人。有时爬上屋后的山坡去眺望远方,有时踱着步在曾经她和高凤云幽会过的溪岸找寻旧日的足迹,有时又在哥哥学车的空阔的草坪地上坐着吹风、晒太阳......每每如此,我就对姐姐说:“姐姐,你别出去走动了,别人的手指远远的都会把你戳疼的!”

姐姐毫不理会,说着“让别人嚼烂舌根去”、“关他什么事”之类的话,或许,事已至此,她已经不会再去顾及白家和自己的脸面了,就让爱说的人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