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村里新开办了一家木制品厂,主要生产洗衣服用的木质刷子,在村口贴出启事,需要招收一批女工,姐姐报了名,并很快就被录用。
每天早上,母亲早起用饭甄蒸好米饭,炒些素菜替姐姐用饭盒装好,然后由姐姐带到厂里去当午饭。木制品厂是私人老板,按计件发工资,多劳多得,没有加班,也没有休息,管理松散自由。姐姐每天早出晚归,变得勤奋踏实,骨子里透着一股吃苦的狠劲,这股狠劲的背后不知是对那个不知音讯的人绝望的愤慨,还是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美好的热爱和期待。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自从姐姐回来后,各种流言蜚语就开始了满天飞舞。最初,只是在石林沟传传,慢慢地,苦槠坳,青泥坑,樟树坪......整个水思村都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传“白锦被高凤云抛弃了”,还有一些添油加醋的编故事说“高凤云在外面认识了新的女人,那个女人长得比白锦漂亮,白锦和那个女人打了架,最后打输了,只有夹着尾巴回来。”更有甚者说“高凤云根本不喜欢白锦,是白锦太贱,怪不得被甩!”
不管哪个版本的流言,都深深的刺痛着姐姐的心,她时常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的哭泣,当发现我站在她身后时,就会擦干眼泪装做若无其事起来。
我说:姐姐,你没带好吃的回来给我,也不用哭得这样伤心呀,我又没怪罪你!
姐姐听了就笑起来,不说话,然后走过来蹲下身子紧紧的抱着我:等姐姐发了工资,就给你买好吃的。
我用力推开她说:姐姐,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姐姐问:为什么?
我回答说:骗过我的人,我就不会再相信了。
姐姐嘴里喃喃着念叨我说的话,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
樟树坪老刘的儿子名叫刘骏,听到姐姐回来在村部木制品厂上班的消息后,就每天跑过来帮姐姐干活,大献殷勤,可姐姐根本不搭理他。我每天也跟着姐姐去木制品厂玩耍,姐姐叫我帮她数加工好的刷子数量,数一上午,她给我一角钱,刚开始,想着能赚钱,我乐此不疲地干,后来,渐渐失去耐心,数了一会儿,就溜出去玩。木制品厂每天都会产生很多锯末,堆积在厂门外如一座小山,锯末里经常藏着黑色的“铁牛”,那是一种头上长有独角的大型昆虫,有翅膀会飞,体型虽然看似雄壮,性格却很温顺,不咬人,只会不急不慢的在锯末上爬着,小孩子都喜欢刨出来玩,用棉线拴住它的独角,拉着玩。被姐姐赶出来的刘骏也在那里刨,看到我来了,他抓了一只大的“铁牛”给我,说:白添,带回去送给你姐姐。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那憨憨的样子看起来比我还傻。我不会和看起来比我还傻的人做朋友的,因为那样,我就聪明不回来了,何况,姐姐又那么嫌弃他。
我说:“喂,刘骏,我不要你的‘铁牛’,你自己带回家玩好了。”
他说:“我才不要,我家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改天去我家玩吧?”
我回说:“我不去!”
“不去?你早晚得去!”
“凭什么要去?”
“你姐姐要嫁给我,我就是你姐夫,你不去吗?”他得意的笑,暴露出他的如意小算盘算计得有多好。
“我姐才不会嫁给你。”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妈说了,你姐被高凤云甩了,在水思村的名声坏了,没人敢娶她,只有我不嫌弃她,只要我不停顿的坚持去追求,你姐早晚会答应嫁给我的。”
我没再理会他,独自一人跑开了,我要去找姐姐,我要问她:你会答应嫁给老刘的儿子吗?姐姐不在,她的工友告诉我:上厕所去了。我向厕所的方向跑去,远远的就听到姐姐在呕吐的声音,走近了,发现姐姐蹲在厕所外的墙角边,捂着胸口,一副难过的表情。
“姐姐,你怎么了?”我大声问道。
姐姐回答我:“可能吃坏了什么东西,不碍事的!”然后,装做若无其事的回到她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埋头干活,我把想问她的话全忘了,却把她回答我的这句话牢牢的记在心里。回到家,我就和母亲说:姐姐今天不知吃了什么坏东西,在厂里的厕所旁边呕吐,但没看到吐出是什么坏东西,好奇怪啊。母亲听了我的话,顿时就惊住了,问道:她是不是这段时间经常这样?我说,我今天才看到,母亲就去厨房找父亲商量了。
“亮子,锦妹子是不是有了?”母亲低声说。
“有什么了?”父亲奇怪道。
母亲指着肚腹说:“我发现她身上没来,快一个月了,今天添儿又看到她在干呕。”
“什么?唉......”父亲懊恼地拍着桌子。“这个锦儿真是丢尽了我白家的脸!”
“你估计她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高凤云那个兔崽子的!”
“这可怎么办啊?”
父亲习惯性地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皱眉望着桌子上一只茶杯,久久才呼出那口烟气,深秋的寒凉充斥厨房,烟气中带着湿湿的迷雾,透着看不见的焦虑。“还能怎么办,赶紧把她嫁出去!要不然,肚子大了......唉!”
母亲也皱起眉,担忧道:“嫁谁呀?老刘的儿子她又不喜欢。”
“由不得他不喜欢,人家不嫌弃她就算好的,她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父亲突然重重地拍着桌子,把我吓了一大跳。“慈母多败儿,每次都是你迁就她,她才有恃无恐,女儿家早晚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难道要留在这里做老姑娘?”
“你小点声,让她听见了又得......又得跑了......”
“跑,让她跑,看她有什么本事?跑到外面不还是回来了?”
“哟,亮子,谁要跑呀?”突然门外一个声音传来,随即,门口出现了高家老大高有福,他嘴里叼着香烟,手里拎着一包稻草绑着的猪肉,进门就往桌子上一放,又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来,径直丢给父亲。
父亲惊愕着,不敢接他的香烟,曾经双方闹过的不愉快还在心头未去,此刻对方亲自上门,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怎能轻易接受对方东西?惊愕过后,父亲指着猪肉和香烟问道:“有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有福不慌不忙的答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来你家找一样好东西,看你愿不愿意给?”
父亲连忙说:“什么东西?只要是我家里有的,绝无二话。”
母亲起身去给高有福倒茶,又要往房间里走,我知道她要去拿平常积攒的瓜子、花生招待客人。
高有福不吱声,父亲若有所思道:“莫非,你是来替高凤云说话的?”
高有福笑了,把嘴里的香烟用两根手指夹住,袅袅的烟雾,在昏昏的电灯下升腾,轻蔑道:“那个烂泥巴糊不上墙的小子,我才懒得替他说话。”
母亲端着瓜子、花生出来招待高有福,高有福一边客气地推开,一边又要母亲把桌上那包猪肉收起来,父亲像个古代有谋略的大臣,对母亲说声“等等”,把猪肉和香烟推还过去道:“高有福,俗话说:无恩不受禄,白亮平白无辜怎么能收你东西?”
“哎!”高有福拍着手掌,微胖的脸上绽放出一朵花。“这个......我是来向你们家讨要缘分的,不知道你们肯不肯给?我有一个内侄今年二十二岁,在家种田,人老实又勤快得不得了,我瞅着你家白锦和他再般配不过了,就寻思给他们撮合撮合。咱这有句老话说得好:打着赤脚进不得山,我就准备了二斤猪肉,一包香烟,谨备薄意,略表寸心,先来你家探探路。”
“这......”父亲听完,脸上有些犹豫,接着又一个劲地抽烟,我巴望着那块猪肉,嘴里的口水都快要流到脚上了,父亲仿佛看懂了我的表情,但却没有命令我去洗那块猪肉。
高有福低声道:“亮子,说句难听的话,你家白锦在本地名声坏了,倒不如就驴上坡,嫁得远些,别人不知道。”
父亲说:“你家内侄住哪里?我也是这样考虑,就怕我那女儿不同意。”
高有福道:“住安圩乡,远着呢,不着急,什么事儿都要慢慢来,你们老两口子多给女儿做些思想工作,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高有福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奶奶和姐姐都先后回来了,奶奶进门见了桌上的猪肉便高兴地说:“我说这两天吃饭牙齿怎么老是咬到嘴唇,思量着会有什么口福?这下应验了,果然有人送猪肉来,亮子,这是谁送来的猪肉?”
我说:“奶奶,你的牙齿又不多,怎么咬到嘴唇的?”
父亲没回答奶奶,奶奶也没回答我,姐姐低着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舀了一桶热水,去厨房后面的洗澡间里洗澡。
母亲望着桌上的猪肉沉默不语,不知道该不该伸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