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盛的好消息是:我可以转到生产车间去了。我感到机会来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的等待,终于如愿以偿。至此,我对黄盛感恩戴德,他却说:你应该感谢的人是吴亮。
为了感谢吴亮,也方便日后能学习机修技术,我决定买些水果、点心去上门拜访他。
打听到吴亮租住在离厂大约一里地左右的“天雁湖小区”。一个周末,我拎着水果、点心到了小区,按黄盛提供的地址,在小区单元楼的七零二房,顺利找到了吴亮。
进门便觉地面干净,墙壁敞亮,房间优雅,厨房、卫生间、阳台一应俱全,透着满满的生活气息!
吴亮说,房子是他与几个老乡一起合租的,一个月要二千多房租,不过,住着还是挺舒适的。
我把水果、点心给他,他客气一番,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来就来,不用买东西!”
我一边说着:“以后都要叫你‘师父’了,买点东西应该的。”一边扭头四处打量着,不经意间看到墙角放着一个粉红色的行李箱。
他端着纸杯,一头雾水,笑问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师父了?”
我把黄盛说的“转到生产车间去”的事和他叙说了一遍,他才恍然大悟,然后,摸着头说:“我忘了......那天,我跟我们老大说辞职的事情,老大不答应,一直挽留,我就把你推荐出去了。”
“你要辞职?”我惊讶道。“你把我推荐出去,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徒工啊!”
“没关系,我会让组里的兄弟们多关照你。”他淡然道,不急不忙的从裤腰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二根,递到我面前,我摆摆手表示“不抽”,并好奇道:“你会抽烟了?”
他把二根香烟放一根回烟盒里,另一根叼在嘴上,拿出打火机,没打着,轻轻甩了甩,这次打着了,把香烟点燃用力猛吸一口,慢慢的吐出,烟气顿时缭绕四周。
他被烟呛的咳嗽了几声,继而,看着手里慢慢燃烧的烟卷道:“人生有时就像一根香烟,要不了多久就会燃到尽头。”
我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你这话很吓人,今天是怎么了?如此多愁善感,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哦!”
他面露苦笑,吸完一口烟,指着墙角的那个粉色行李箱说:“拜托你一件事,帮我把这个行李箱邮寄出去,地址在箱子里面,箱子密码是:520,邮费待会儿微信转你。”
“寄到哪里去?”
他回答道:“别问了,你照寄就行。岗位调动的事,我已经和技术部老大说过了,我在厂里待了三年,多少会给我一点面子,你只要好好干活就行了,找女朋友的事......我奉劝你还是回老家找比较靠谱。”
我转到生产车间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找女朋友嘛,他为什么要“奉劝我”?
“当然,也不尽然,或许,你运气好,能遇着一个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他又说道。
我突然觉得他很反常,这种反常掩盖了他往常的乐观、积极向上,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淡淡的忧伤。
他说,不留我吃饭了,因为他很久都没有做饭。看着厨房柜子上堆着的方便面残盒和水槽里面漂浮着的烟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不理解他突然的颓废。
拎着行李箱下楼,我感觉到了它的笨重,心里猜想着它将要去的地方。
行李箱有伸拉杆,下了楼拉着伸拉杆顿觉轻松许多,快到厂里宿舍时,我听到了救护车“呜啦、呜啦”的鸣笛声,焦急而又快速的划过城市天空。此时的W城大道并不拥堵,救护车鸣叫着驶向天雁湖小区方向。
我拉着行李箱,有些茫然的望了望天空,准备询问路人:附近什么地方有快递公司?一边走,一边问,路人多半摇头说“不知道”,有的胡乱指着前面,又不确定的说:“好像在那边!”我一一道谢,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热心地拿出“手机地图”来帮我搜索,我恍然大悟,拿出手机,可惜,手机内存太小,流量又没有包月,只得装模作样的在屏幕上划动着。小伙子有流量,指着地图说:离这儿大概五百米就有一家快递公司。
冲他这份不计“流量费”的热心,我向他道谢,打心里给了他一个“赞”。
准备往快递公司去,黄盛的电话来了,语气十分焦急:“白添,你在哪?吴亮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我也焦急起来。
“他......他跳楼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世事往往令人猝不及防,难以意料。
我立即把行李箱扛在肩膀上,一路狂奔着往“天雁湖小区”奔去。虽然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我完全不顾,心里焦急的像燃了一团火。
进了小区,远远便见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白色的救护车停在小区门口,警察拉起了“警戒线”,线内仰面躺着直挺挺的吴亮,满脸是血......
我把行李箱放在地上,心里非常难过。半个小时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抽烟,叹息,和我聊天,仅仅过了半个小时,他就躺在那里永远不会说话了......像一根香烟一样,还没有燃到尽头,就突然熄灭了。
警察说:初步判断,系跳楼自杀。我把行李箱拉过去,当着警察的面,颤抖着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堆女人的衣服和一双红色女式皮鞋,衣服是旧的,鞋子是新的,在鞋盒里有一张纸条,写着地址和收件人。刘慧芳念出“收件人”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个行李箱是寄给阮晓晓的,晓晓自端午节回老家后,一直没有返厂。
所有人都在惋惜、喟叹,多么年轻、帅气的一个小伙子,说没就没了!同时,令人费解的仍然是他的自杀之谜。
刘慧芳打电话给阮晓晓,但被告知:电话已关机。发微信信息一直不见回,就这样,吴亮的死因交给警察,警察在小区调监控,到厂里走访调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亦无可疑纠纷,最后联系了他的家人料理后事。
我把行李箱按照吴亮的遗愿托付邮寄了出去,然后,如愿转到生产车间去报道,办完转岗手续,走进车间,看着一排排的缝纫机,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吴亮拿着维修工具在车间里来回的走动,还有阮晓晓,她认真的踩着电动缝纫机,精心缝制着每一件衣服。
斯人已逝,无限伤感,感知生命的脆弱、无常。技术部维修组一共六个人,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小伙,稚嫩的脸庞,布满“青春痘”,嘴唇上毛茸茸的短须,像刚崩芽的竹笋,有着无穷的精力。我在这些“小毛孩”面前,犹如老陈醋一般,只有更酸,没有最酸。组长范臻看起来年岁比我稍大些,戴一副金框镶边眼镜,但看起来并不斯文,倒有几分粗犷,他吩咐我跟着他,我很感激,拼命点头。
放眼产线,实际比想象差别很大,想象中应该是女孩子坐满机车位,而实际上女孩很少,多半为中年妇女和男人,这让我心里有些失望!
范组长很勤劳,凡事亲力亲为,有“小毛孩”解决不了的问题,他都会亲自出马,每次轻轻松松、顺顺当当的“搞定”,我对他很是尊敬和崇拜。
可就是这样一位能干的组长,竟然也是一位单身汉,并且属于“黄金段位”。看他个头不高,长相粗糙,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颜值也有可能拉低了他在女生心目中的分数,可俗话说:破锅自有破锅盖,啥人自有啥人爱。按道理他每天身在产线车间,近水楼台先得月,再怎么着应该“脱单”了。这让我想起吴亮曾经说过的话:感情多少得靠点缘分,就是把你放一堆女人里面,也不见得就有你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奇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在一些人的眼里、心里可能是一幅美画,在另一些人眼里,可能是一团糟糕或是恶心。就如有一个男人,周围人都说他很好,但不见得就会有女人喜欢他;而另一个男人,周围人都说他很坏,可就是有女人喜欢他。
范臻却说出了另外一番见解:时代不同,选择性大了。从厂里的招工就不难看出,待遇条件每年修改,从每月无休到每星期单休,工作时间从每天十二小时降到八小时,可还是招不到人。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的女孩子们宁愿去酒店、商场上班,工资低一些,也不愿在产线上吃苦受累了。长得漂亮的,懂得发挥自身优势赚钱,在网上开直播,有些生意头脑的,在网上自己开店。虽然他说得不尽全然,但似乎也说出了现实的冰山一角。时代的变迁,悄然无息中变化着,而许多人的思想,仍然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就像我一直以为:来到城里,进了工厂,总能在万千人中,与她相遇!
而事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