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李白·秋登宣城谢脁北楼
江边的城池像在画中一样美丽,
山色渐晚,
我登上谢朓楼远眺晴空。
两条江之间,
一潭湖水像一面明亮的镜子;
江上两桥仿佛天上落下的彩虹。
橘林柚林掩映寒意的炊烟之中;
秋色苍茫,梧桐已显衰老。
除了我还有谁会想着到谢朓北楼来,
迎着萧飒的秋风,
怀念谢先生呢?
刁老四不够有诚意,还有点威逼利诱的意味。表面上张司令没有选择,只能入瓮,其实,真正入瓮的人是谁还说不定呢!好在刁老四又提供了一点线索:谢桃这个画家,跟两个有仙气的木偶有关系。张司令似有所触动。直到刁老四背出了两句诗,那副丢失的画上的,大的转机出现了……
刁老四对这两句“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的解释,张司令立刻点赞,因为他认为,正确的转译一首诗关键的是要理解作者作诗时的背景,和他到底要表达什么,而刁老四竟然能够说出“求安”这层意思,情商可不是高一点点的问题哦……
不想刁老四并不买账,
“你连谢桃是谁都想不起来,怎么可能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这首诗,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呢?你们文人就是强,强,强……”
“强词夺理。”
“啊对,强词夺理。”
“不算强词夺理,我已经知道谢桃是谁了。”
“谁?”
“我还不想说。”
“你!我――”
“哈哈,别急呀,我只是现在不说,没说一会不说呀。我是想先给你讲一下你想起的这句诗的典故。”
“这句诗还有什么点~古?”
“哦,是典籍的故事,就是这句诗的出处。”
“哦。”
“这句‘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出自汉朝一个叫刘向的人写的《列女传》,陶答子治陶三年,名誉不兴,家富三倍。其妻独抱儿而泣,曰:“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犬彘(猪)不择食以肥其身,坐而须(等待)死耳。“一年后,答子之家果以盗诛。玄豹说的是颜色黑中带红的豹……”张司令的话被刁老四不客气地截住:
“你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去他的什么典故吧,之呀者乎的,屁都不通!”张司令笑:
“别呀,古人有古人的说话方式,多接触一些就能听懂了,跟咱们听各个地方的方言一样。我给你用咱们的话讲一遍,陶答子这个人治理陶邑三年,名声并不好,但家财却三年富了三倍。他妻子多次告劝,他都不听。过了五年后,他退休回家,有上百辆装满财物的车子随后。宗族的人们杀牛庆贺,他妻子却抱着孩子哭泣。婆婆生气说:“这多不吉利!”答子的妻子说:“他才能浅薄而官大,这是糟糕的境遇;没有功绩而家暴富,这是积聚祸殃。从前,楚国一个叫子文的令尹(官),使国家得到安治,自己家穷而国家富有,国王敬他,百姓爱他,因此,幸福延及子孙,大名留在后人的心中。现在,答子不是这样,贪求大富,不顾后害。我听说过南山有黑豹,雾雨中七日不下山觅食,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爱惜斑斓的皮毛,所以藏身远离雨害。只有猪狗才不择食,为了自己长膘,坐着等死而已。现在答子治理陶邑,家富国贫,上级不喜欢,百姓不爱戴,败亡的征候已经显现了。希望我和年幼的小儿子都能脱离灾祸。”婆婆大怒,不再理她。
过了一年,答子的家果然因盗窃遭到惩处,只有他的母亲因年老而免予刑罚。答子的妻子与小儿子被发送回家养婆婆,有了善终。有见识的人都说,答子妻能以义换利,离开丈夫虽违封建礼法,但能保全自身,还可以有机会赡养婆婆,可谓有远见了。”张司令说到这停顿下来,刁老四似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哦,讲完啦?这个典~故不错,原来我对那句诗的理解还是不错的了。不过真的很可惜,整首诗我是记不住了,不然的话……”张司令不等他往下说,就念了出来:
“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骛。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
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
既欢怀禄情,复协沧州趣。
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
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
刁老四笑叫道:
“对,对,对,就是这首诗,看来你是真的知道。”张司令笑:
“嗯,这首诗是南北朝时的谢朓写的。”
“谢挑?不是谢桃?我念了好多年‘桃’了,有时候还琢磨,这个姓谢的家里因为有好多桃树才会被家里的老人起个带‘桃’字的名字呢。”张司令看刁老四那副既无辜又困惑的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你还真是弄错了,这个谢朓不是个画家,是个诗人。而且他们家里不一定有桃树。哈哈哈。”本以为刁老四会被笑毛了,谁知人家严肃认真地说:
“我想起来了,我认真看过,不是木字旁,是月字旁加一个兆字,朓,原来读‘挑’。先生能否给我讲一下这个‘朓’字是什么意思吗?”刁老四忽然改口叫自己“先生”,让张司令心中一热,随之又一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说道:
“这个右偏旁‘兆’意为‘远’。左偏旁和右偏旁‘月’和‘兆’联合起来表示‘月亮处在最远的位置’的意思。也就是说,月底的时候月亮在黄昏时出现在西方地平线上。其实古人认为,日月与大地的距离在一天之中有远近的变化。日月处在地平线上时距离人们最远,日月中天时,距离人们的距离最近。知道‘晁’这个字吗?上日下兆,它是早晨的意思,太阳距离人们最远,在中午时距离人们最近;在黄昏时月亮距离人们最远,在午夜时,月亮距离人们最近。”张司令觉得自己有点激动,他面对着一个如此“好学”的学生,他有责任多讲一些,可是,好象讲的有点乱。再看刁老四在那边比划边嘟囔:
“早晨,嗯,太阳在这,嗯,中午,就这到了,黄昏,月亮在这,最远,午夜,在这,最近。喂,太乱啦,太乱啦!”张司令又笑:
“哈哈哈,人家古人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去研究这个事,才得到了这些结论,你想用一分钟弄清楚,不是不可能,确实很难,我们暂时先不要说这个问题了吧,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探讨这事吧。”
“嗯,先生说的对,这个问题我以后再向您讨教。但有个问题还是不能等的。我就是不去找那副画了,也想先弄清楚。”
“哦?什么事这么重要?”
“就是画上的这首诗的意思,我家里的这副画,因为年代太旧已经看不太清楚了,我其实特别好奇那些字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简单,不过我也好奇呵,莫非这首诗跟你那个字条有关系?”
“我说了,你别想套我的话,咦,你到底是转,转,转……”
“转译。”
“啊对,你到底转译不转译啊!”
“转转转,译译译。作者当年离开建康城乘船逆流西行赴宣城任上。这第一、二句‘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鹜’,点明此行溯流而上,与江水相背而行,水长路远。谢朓的船第一站定是新林浦……”刁老四忽然打断张司令的话,问:
“上千年前的事呀,你怎么知道那谢朓是从建康城出发,前往宣城赴任?你可不许骗我啊!”张司令不以为然地回答:
“哎,怎么会?虽已是千年前的事,可我们有史书啊,遍搜古籍,还有什么你想知道答案找不着地儿的。再说了这首诗的名字就是答案,《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说出这些,见刁老四不再说话,张司令才说:
“不说话就表示你接受了啊,那我接着讲了啊,新林浦、三山在建康西南,离京邑不远,宣城也在建康西南,所以开头是说,江舟向西南方向行驶,水流却东北流去。此时谢朓就想,江水尚知道入海为归,而人却辞别故土而去。于是这时的谢朓对归海的江水感慨万千,羡慕不已。他又遥想,水流归海的途中正经过自已的家乡京邑,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永”与“鹜”不但形容了逆流而上与顺流而下的不同水速,而且也融入了自己思念故乡的真情实感。第三、四句“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由近写到远,继续写江舟远行时的景物,表达自已不舍的眷念。江面上点点帆影,消逝在远方的天空,但它仍是归去的舟船,再向前看,远处江岸还有约隐约现的树林,那树林的深处,不正是我的家乡吗?一字一句情真意切。诗人写出了自己当时回望故乡时那专注与眷念的心绪仅是以“识”与“辨”两字。
前四句是写景,后八句是抒情。诗的第五、六句“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摇摇,心神不定的样子,这里其实用的是双关语。一是写眼前涛涛的江水使船颠簸,摇晃不定。二是写当时的心情。谢朓在离开京邑赴宣城前夕,南齐在一年(公元495年)之内换了三个皇帝,其中之一就是谢朓充任中军记室的新安王,他仅做了三个月的皇帝。新安王登基之时,谢朓连迁骠骑谘议、中书诏浩、中书郎官职。明帝废新安王,谢朓官职虽未动,但他心有余悸。第二年就被外放出任宣城太守。这时的他心情复杂,他既对京邑留恋,又庆幸自已摆脱了纠葛。这两句巧妙地把由眷念故土转换成自我排遣。这是一个倒装句,说从前我孤游不止一次,回想起旅途行程,自已总是心神不定。这里借景抒情,可谓是”神来之笔”。
第七、八句“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禄情,怀恋俸禄。欢喜、愿去做官领俸禄。沧洲,滨水的地方。古时常用以称隐士的居处。这两句是说又要当官,又做隐士,正合乎自已意向。隐居的志趣又合乎自已隐居的志趣。中国古代文人既要当官,又做隐士,最好是合二而一,在六朝以后渐成风气。而谢朓这次去宣城赴任,亦官亦隐,正好达到了这个目的。
第九、十句“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谢朓自己说,从此我将离开这烦嚣的是非之地,赏心乐事从此开始了。其实这只是谢朓的一种天真的想法,实际是不可能的;如有,也只能是公务入之外逍遥吟咏的散淡生活,并非真正的避世远遁。事实也是如此,四年后,谢朓就遭到始安王萧遥光的诬陷,死于狱中,时年36岁。
最后两句“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我们刚才已经讲了那个典故,谢眺借用此典,说自己虽无玄豹的姿质,不能深藏远害,但这次去宣城,却可以象南山雾雨一样隐蔽。“玄豹姿”,比喻自己虽为一郡之守,并无美德,也未必能治好此郡,但自己却深爱名声,绝不会做陶答子那样的贫污、弄贫国家的事。从字面意义看,是借外任隐遁远祸,但更深的意义是说自己将以淡泊心境处理政务。这也满足了他“既欢怀禄情”的心愿,。从这首诗里,人们可以看到谢朓乘舟向西南江路漫漫前行、最终隐没在云遮雾绕的远山深林之中的景象……”张司令的话音未落,刁老四忽然起身,扭头就走了。张司令在床上没有起身,只是喊:
“哎,哎,怎么走了?哎,哎,这人怎么都这样,说走就走,连个解释也不说。”房间里回荡着他孤零零的声音,有些怪异。张司令忽然感到有些饿,起身走到桌前把小红留下的干粮就着凉水吃下去,一个人影一阵风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知是被眼前人的突然出现惊着了,还是被手中还剩半个的馒头噎住了,张司令这一阵咳嗽,把脸都憋红了。小红本来站在桌子对面想搭讪,见此情景,赶紧转过桌子来到张司令身边,攥着小拳头使劲给张司令垂背。张司令一边高伸着手不停地向小红摇晃,一边低头端碗喝了几口水,很快咳嗽就完全停止了。他才得以说话:
“你什么情况?咱能不能正常地走进来,跟白无常似的一下飘过来,吓死人你偿命啊。”
“我是冲你笑着打着招呼走过来的,是你忙着吃饭没看见我好不好。我说,你说这么多没用的话干什么?我怎么一句也没听见你说到关于队伍的事。”
“你在偷听?”
“什么话,你们说你们的,我在旁边难道还要捂住耳朵不成?再说了,谁规定的你们的话我不能听了,我只是……”
“停,停,停。”张司令快速地打断了小红的话,在他被吵晕气昏之前:
“你刚才都听见了吧,刁老四啥也不说,净催着我讲诗来着,要是不是亲眼所见,谁会信一个土匪头子会这么喜欢这些?”
“我早跟你说过,刁老四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说得跟真事似的,你啥时候跟我说过呀!”
“好了,咱们换个话题,你刚才听出了点线索没有?关于刁老四丢失了的画的。”
“很明显,那谢桃,不对,谢朓是个诗人,画画的另有其人。”
“你说的可对了,只是那个画这副画的人恐怕无从知道是谁了,毕竟谁都可能画一副山水画,配上谢朓的诗。”
“我见过那副画。”
“你,你见过那副画?那你能形容一下那画的特点吗?”
“嗯,那画出之皴若大斧劈,所画之石石质坚硬,如要跃出画面。所画之水盘涡动荡,看的人就如迎着风站在水边一样……”张司令惊叫:
“哦?我倒是小看你这个小家伙了,你也懂画?”小红脖子一梗说,
“小菜一碟,我常常跟在我们小――嗯,我们老大懂得太多了,她断不了要教我一些赏画的知识。”
“哦?那我洗耳恭听,那画还有什么特点?怎么我觉得象是范宽的画?”
“落款不是这两个字,是三个字,好象是姓李,中间那个字繁体,认不出来,后面的好象是个――‘古’字。他的画吧,所画的山壁用笔强健有力,皴多雨点、豆瓣、钉头,那山顶上有一片密林,山下水边有大石巨岩,山间的屋宇全部笼染成黑……”那小红还真是不简单,一张口说出了这么多专业术语,令张司令不得不刮目相看,也令他想起宋朝那个师从李公麟的画家――李唐。于是他试探地说道:
“李唐?李晞古?”
“啊,”小红惊喜地叫道:
“对,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