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没有头可以回(四)

国人,莫不饮茶。

茶,亦是当之无愧的“国饮”。

长夜无眠时,

夜扫寒英煮绿尘,松风入鼎更清新。

一日忙碌,好不容易有闲时,

归来倦卧呼童子,旋煮山泉沦建茶;

即是高朋酣畅之时,

酒旗滴雨村场晚,茶灶炊烟野寺秋。

古往今来,

饮茶是一件非常雅致的事情,比起酒,

君子更愿用茶来标榜自己的风骨。

上古时期传说中记载:

“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

1200年前,茶叶从药用变成了饮品,

需感谢那陆鸿渐一字千言成经,

把自己也玩成了圣人

从此上至朝臣下到百姓,

无不以饮茶为乐。

明皇想必亦是饮茶得《霓裳羽衣曲》

送与玉环舞誉全唐。

李煜也定是黯然饮茶下令毁了那曲。

不想郑太保一船茶叶漂洋过海,

让神奇的东方树叶从此也装饰了人家的沙龙。

于是有了俗人言俗人更言:

饮茶人不知陆羽,

如同佛子不知释迦牟尼,道者不知老庄,

美国人不知华盛顿,法国人不知拿破仑。

私下里却更喜本家随园小楷溜溜儿,

“余游武夷,僧道争以茶献,杯小如胡桃,壶小如香橼……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徐咀嚼而体贴之,果然清芬扑鼻,舌有余甘。令人释燥平矜,怡情悦性。始觉龙井虽清而味薄矣,阳羡虽佳而韵逊矣。”

抬头自卑,低头自得,

唯有平视,才见真正的自己。

愿余生日日有茶饮,

时时有良友相伴……

沈唯西喝着马国胜泡的“老茶头”,听着他的创业史,心里窃喜,这次采访任务很有趣呵,被采访人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采访,还津津乐道地聊了这么多,从巧妙抓住时机,自信,自主,诚信创业的角度来写这篇稿子应该算是内容翔实了,剩下的就是选角度,采纳作文顺序等等的细节问题了。偏偏这个时候,隔壁传来了东西被摔的大动静,还有人的尖叫声,沈唯西很担心地询问马国胜,他却乐得解释为人家的“私密”事,弄沈唯西一个大红脸……

马国胜又给沈唯西斟满一杯茶说:

“沈小姐,还是喝咱们的茶呗,天下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茶事,该喝的时候就尽情喝,能喝到好茶时也要尽量多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沈唯西本来正不好意思地消解自己的“未婚育”心结,听到马国胜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盯着他问: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什么时候知道的?呵呵,我还以为你一直把我当成某个产品的售后人员了呢!”马国胜笑:

“沈小姐见笑了,昨晚因为临时来了几个朋友,喝完了我的‘存货’,今早宿醉还未醒,把您来采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见到您时还是五迷三道的,衣服都没上楼去换,真是不好意思。”

“我是问你啥时候知道我是来采访您的人的?”

“呵呵,虽然我的大脑还跟浆糊似的,眼睛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炼,还是很准的。你接着我的话说,你是来做售后服务的,但我立刻就看到你身上的包了,”马国胜用手指了指孙唯西放到墙角的那个包,

“看到它我马上反应过来,你是来采访我的,既然你不愿意说破,我也就不点破,这样大家一是不尴尬,二来在这种有趣的情境下聊聊天也许会有更意想不到的采访效果。”

“哈哈,马同学果然不同凡响,我现在也算服了,就是不知我刚来时,你在等什么售后服务。”

“哦,你说那个呀,说来你可能不相信,”他起身走到墙边,顺手一推,一扇柜门就打开了,原来那是一个隐形墙柜,哇,那些得有成百上千个国力啤酒的空瓶子,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马国胜顺手拉上柜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呵呵笑着说:

“这事说起来话长,一次我们哥几个在一个饭店里吃饭,要了几箱国力啤酒来喝,谁知那酒是假的,我们就找老板说事,最初老板迟迟不露面,我生气了,就准备拨打质检部门的电话进行举报,他才出现,来了以后还不好好说话,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他们从来不卖假酒。我本来就想让他们诚恳地认个错就是了,偏偏他还给我弄这个哩个榔,我就让他在酒单上签字,保证酒是真的。不想他不仅签了字,还来上一句,如果是假酒,他就赔我们一卡车!”

“哈哈,这位老板真逗,莫非他确实不知道那国力啤酒是假的?”

“他知不知道我不管,说出来的话就得负责任。我直接拿着那张单子和啤酒就去找了质检部门,经检测,酒就是假的。这个老板倒也是不错的,马上决定赔给我们一皮卡啤酒,这不,我们都断断续续喝了一个夏天了,昨晚我那几个朋友趁兴把我这的快长毛的存货都喝完了,今早猛想起他们还差几箱啤酒没给我,就着宿醉的劲头一大早给那个老板打了电话过去,人家倒是真的爽快,答应很快就送过来。哈哈,没想到,一个小时没到,就有人摁门铃,我想也太快了点儿吧!谁知一开门就看到了你,啤酒箱也没有,心想,这什么意思?难道这劲头是想让我自己下楼搬去?”

“哈哈,你不是心想,是直接说出来了!”

“好吧,直接说了,哈哈!”两人正乐着,就听门铃真的响了起来,马国胜起身去开门,见一个小伙子浑身湿漉漉地象个雨滴样地滚进来,边东张西望,边问:

“马国胜是吧,给你送啤酒的,放在哪?”那人的头发象火鸡翎一样到处炸着一撮一撮的毛,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T恤和短裤完全湿透贴在皮肤上,似乎还有暗黑的水溜儿不停地流进下面的鞋――确切地说,是红色的塑料袋,鲜红的塑料袋包缠着两只巨大的脚,可能因为踩破了,塑料袋向着四周扎扎着,象极了火鸡的脚爪,孙唯西实在是忍不住,爆发住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偏偏这时候,那只“火鸡”在马国胜的耳边肆无忌惮地打了一个特大的喷嚏,把个马国胜惊得低低地“哎哟”了一声,孙唯西见此情境爆发出更大的笑声。两个人一起吃惊地望向笑得快坐不住的孙唯西的方向,那样子象极了两只受惊的鸟,于是孙唯西越发地止不住笑声,前仰后合,就差掉地上了……

那潮湿的“火鸡”从宾馆专用的被擦得锃亮的行李车上搬下十箱国力啤酒,直接放进另一个隐形的墙柜里,在孙唯西已笑杈,并渐浙平息的喘息声里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去,孙唯西想象着已满满排满的“弹药”隔壁,是象“勋章”一样推砌着的空瓶子,她刚想逗走回桌前的马国胜几句,不想门铃声又响起。马国胜向孙唯西无奈地一笑,再次走去开门。

门口出现的是潮湿的“火鸡”那张线条刚硬的脸:

“啊,对不起,马国胜,”停了一下,那“火鸡”改口说:

“啊,马先生,”又停了一下,那“火鸡”又斟酌了一下口气,改口说:

“啊,马总,我差点忘了,我们头儿让我把这封信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上。”他竟然匆匆地向孙唯西投来一束询问的目光,然后又向已把那个精致的信卦拿在手中的马国胜加了一句:

“毕竟是最后一次给您送啤酒了,”那“火鸡”在说“最后一次”,“送”几个字时,是一个字一个字加重语气崩出来的,

“我们头儿本来是想派个‘绅士’,穿得正规点过来送酒的,偏偏找不着别人,就让我这个‘粗人’过来了,不过我看都差不多,这种鬼天气,他就是穿西装,打领带,也得给淋得象‘小鸡仔’一样。”他说着忽然用他湿漉漉的身体快速地抱了一下马国胜,把个马国胜又冰得不舒服地低叫了一声“哎哟”。那人说:

“我和我们全店的人都特别感谢您,发自内心的。”说完马上撤身。就这,他甚至来得及向孙唯西眨了一下右眼,从马国胜的肩头位置,至少孙唯西觉得自己是看见了的,然后那位湿透了的“绅士”再次关门走了。

孙唯西在那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再次爆发出猛烈的笑声,她捂着肚子乐不可支地对着马国胜,上气不接下气地,用尽可能清楚的声音问:

“这哥们是上帝派来笑死我的吗?”马国胜边往桌边坐下撕开信,边也笑着回答:

“这哥们我是见过的,他是那家饭店的领班。”

“哦,我说呢。”孙唯西艰难地止住笑说:

“这家餐馆的饭好吃不好吃,看来我都得去一趟了。”马国胜高兴地说:

“好呀,只要你愿意,我就请你去吃一顿,”然后他一副神往的样子,半闭着眼,陶醉地仰着头说:

“那家饭店做的最好吃的当属他们家的特色卤肉,卤猪尾巴和凤瓜了。”孙唯西顺口吐噜了一句:

“摇不累。”马国胜没听清,忙着问:

“你说啥,我没听清。”孙唯西不以为然地说:

“没啥,我说‘摇不累’,是我们的家乡话,是说猪尾巴的。”

“哦,猪尾巴,摇不累,挺形象的,哈哈哈。”孙唯西双手有力地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毫不客气地打断马国胜的傻笑,说:

“卡,马同学,快读一下,那纸上说的什么?”

“哦,信。”已经把一张纸从那个精致的棕色信封里掏出来的马国胜赶紧将那张纸展开,孙唯西也凑过去看,就见纸上写着:

亲爱的上帝,谢谢您的当头一棒喝醒了我,象不倦的雨露滋润了我即将干涸的人生,让我明白了许多显尔易见正确的事情,其实是错的最离谱的。我已决定和那个女人离婚,在这个湿漉漉的日子里,奔向最美的前程。啤酒本来还欠您八箱,多送上两箱,再次感谢您的厚爱,祝您前程似锦,一切都好。

马国胜看完,把那张纸丢在桌上,嘟囔了一句:

“尼嘛,什么乱七八糟的!”沈唯西疑惑地问:

“什么意思?怎么又冒出一个女的来?”马国胜皱着眉头说:

“那个老板露面时,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那女人妆化的叫一个浓,恨不得往下掉渣渣,言语粗鲁,做作,紧贴着他不放,一看就不是原配,非二奶莫属的那种,我当时就有点烦她,后来左扭又拧,撒娇摆媚,坚持要有些迟疑的他在酒单上签字的也是这个女人,不了解行情的,会以为她是跟我一伙儿,拉这哥们上贼船似的。本来就是想闹闹就算了,不知为啥,去找质检部门应该跟这女的也有点关系,我都觉得自己生出‘为民除害’的英雄气概来了。”

“哈哈哈,”孙唯西再次笑起来:

“马同学,我看你还有干‘婚介’的潜质呢!这能不能把人家凑合在一起不重要,把那不合适的给弄掰了也是一种本事。”马国胜站起身说:

“你是不了解我,我的本事不光这些,干的‘辉煌’的大事够你写上三天三夜的,这不,啤酒也送来了,不如我去开两瓶,咱们喝起来吧,这个酒店的下酒菜也是很开胃的,边喝我也跟你讲,绝对让你这次不虚此行!”还没等沈唯西回答,门铃再次响起,两人对视了一下,沈唯西故作神秘地说:

“莫非,那位领班又回来了?他还有封信忘了交给你?”不等马国胜反应,沈唯西又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进来的是服务员,她拿来了沈唯西那双干洗的鞋子,白白的象闪着光,自从穿上后,那鞋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沈唯西拿过来穿到脚上,还暖暖的,看来是刚刚从烘干机里取出来。在这样潮湿的空气里忽然接触到这么温暖的小东西,沈唯西从里到外地感觉到舒服,她抬起头刚想跟马国胜说声谢谢,却见他正拿着一瓶啤酒想打开,不禁高喊了一声:

“停!”把个马国胜惊得差点把酒瓶子扔了。沈唯西略含谦意地说:

“不好意思,马同学,我今天的采访已经有了不小的收获,现在应该回去静一静,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打个草稿,考虑一下下一步提问的方向,嗯,就此一谈,马同学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呢,容我回去好好地做做功课再来。”马国胜仍做着一个要开啤酒的功作,坚持说:

“大家不是都说嘛,喝了酒才能写出好文章来,再说了,这采访文章也没有说近期就要的,今天先喝酒,喝完了你回去慢慢写呀!”

沈唯西走到角落里,拿起放在那里的采访包说:

“非也,我可不是什么酒仙,喝多了酒只会大脑一片混乱,而且还特别容易疲劳,根本就干不了活,耽误大事,改天,改天等我把稿子弄出来交了,咱俩好好喝一回,我是最喜欢喝冰国力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那柜子里的‘弹药’就不要往出拿了,给我留着,千万别随便再来个‘狐朋狗友’,‘张三李四’什么的,就把这酒拿出来给喝了,那我可不饶你!”最初听孙唯西不留下来喝酒还满脸不情愿的马国胜越往下听越高兴,不由得兴奋地说:

“哎呀,剩下的十箱酒都给你留着,我保证,决不会让路人甲,路人乙等不相干的人喝去。下次你来前,先给我打电话,提醒我把酒都冻到冰柜里去,绝对让你喝上带冰碴子的国力。”沈唯西雀跃地说:

“好呀,好呀,这还差不多,你这个酒友我交定了,下次来,我会顺便去一个地方,那可是我吃了十几年的地方,我老乡拌的红油猪头肉那叫一个香,撒上些葱葱儿,不摆啰!”把家乡话都端出来的沈唯西说着话,脚已经迈出了门槛。马国胜站在门里突然换了一副有些冷漠的口气说:

“那好,就这样,我就不送了,喝了一夜的酒,我得好好补个觉,你慢走。”说着就关上了门。沈唯西一下愣了,现在的人都这么现实?热情来的快,也会象翻书一样快速地翻过去,不给人一个适应的过程?

她摇摇头,转身要走。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隔壁的门上,那门紧紧地关着,象一张紧闭的嘴,刚才和马国胜在房间里,听到的惨叫声应该就是从那个房间的方向传过来的。怎么想,沈唯西也觉得那不是什么“亲昵”或“爱昧”的声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盘旋着不肯离去……

就在沈唯西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走近去听听门缝,就有一个人影已经飘了过去,趴在门缝上细听。沈唯西定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贴在门缝上的脸机灵,秀丽,还不乏有一些“仙气儿”,那眉头是紧紧皱着的。她专注的脸忽然扭过来,看见了同样专注的,沈唯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