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外面阴雨绵绵,男孩站在铁门的纱窗前窥视着楼梯口的平台。女人站在男人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不时的抬手擦拭着眼眶,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有点生硬,但还是克制着情绪安抚着女人。男人把手搭在女人的肩上,女人的肩膀却抖动的越来越厉害,突然,女人打掉肩膀上男人的手,抬起头,泛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像头被激怒的母狮疯狂地撕扯着男人的衣衫,嘴里不停的咒骂着,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女人撕扯着。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头突然动了一下,一道血顺着耳朵根流下来,男人浑身抽搐了一下,推开了女人扑上来的身躯。走廊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女人被推开后像是受到了更大的刺激,拼命的喊着哭着,扑上去更大力地一下一下的捶在男人的胸口上,男人不耐烦地大吼一声使出蛮力推开因过度伤心而乏力的女人。女人撞在了走廊陈旧的栏杆上,栏杆瞬间炸开,分裂成一段一段随着漫天的雨滴落下,下落的还有一个在绝望中受到惊吓的女人。男人发疯似的跑下楼,看到躺在冰冷的大地上已经气绝身亡的女人,男人跪倒在地,过于平静地看着女人因受惊而睁大的双眼,然后站起身,像是受到了某种驱使,一步一步的走上楼,看到家门口走廊上呆愣的男孩,冲他笑了笑,哄着男孩进了家门。男人把男孩锁在卧室里,自己在客厅上吊自杀了。绳子是绑在老旧的吊扇上,知道的人都觉得奇怪,栏杆都断了,怎么这吊扇偏就结实了。男孩从卧室被接出后,没再说过一句话。

三月的南方空气里弥漫着这个时节特有的味道,立春之后,万物复苏,泥土也蠢蠢欲动增添了迷人的芬芳与不可抑制的生机,树杈上一个个奋力出头的绿芽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拼了命的崭露头角。贝一上大学的地方是全省唯一一个属于南方的城市,说是城市,倒不如说是个有点规模的城镇。贝一坐在楼顶的阳光里,放眼望去,远处的山脉清晰可见。等下雨的时候,团团的雾气忽而相拥,忽而背弃,老校区在朦胧的群山映衬下俨然成了一副天然水墨画,云里雾里又似仙境,再定睛一看那不是孙大圣驾着七彩云霞来接紫霞仙子了。贝一最爱的就是这个时候,大学四年,最放松最自在就是坐在宿舍楼顶晒太阳,不胜惬意。贝一站起来,穿过一排排的晾衣架,走到楼顶靠近边缘的地方,往下看,在暖阳的照射下贝一有点眩晕,脚不由自主的又往前挪了点,就在这时一声大叫吓得贝一差点从楼顶掉下去,贝一扭过头一看原来是周鑫,“你喊什么吓死我了”,“这话应该是我说吧,应该是我被你吓死了才对”,周鑫一脸埋怨,靠着晾衣架蹲了下去,胳膊夹在胸前缓着气息,“瞧你那点胆,还敢号称是全寝胆子最大的”,贝一一边嘲笑一边把小马扎放到周鑫身旁,“坐着晒会太阳吧”,周鑫瞟了一眼小马扎,“你坐吧,我喜欢蹲着”,然后赌气把脸扭到没有贝一的另一边。贝一不留情面的哈哈大笑起来,周鑫这个人就是特别爱面子,什么事只要能顺着跟她相处,她待你掏心掏肺,可贝一最不喜欢的就是性格太过强势的女生,这会让她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心生反感。不过自从来这上了大学,认识了一帮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贝一上大学以前的抑郁一扫而光,和母亲相处的也越来越平和,很多时候贝一都顺着她说话,只要她高兴不找她的事,贝一就谢天谢地了,特别是认识了徐斌之后,她的柔情就越来越多,贝一也对自己的这一改变感叹过,这异性相吸产生的反应真不亚于阴阳五道以及正负极相互作用时的力量。两人在渐渐失去暖意的楼顶上沉默着,当太阳西斜,残留的余温拽着大地不舍离去时,贝一看到余晖在天边画出美丽的色彩,贝一想起上高中时,在画室一个画画特别好的男生,他习惯坐在角落,习惯沉默,习惯看到贝一就腼腆的笑,当他的面目越来越清晰,贝一打断思绪,若无其事的对妥协后坐在小马扎上的周鑫说,“天空好美啊”,“是啊,多像小白龙飞过的天空”,贝一诧异的望着她在夕阳的余晖下微微泛着七彩霞光的侧脸,仿佛那不是周鑫,而是另外一个人,“什么小白龙?”贝一轻轻问道,“千与千寻里,千寻爱着的那条龙”,她说话时没看贝一,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往她刚看见我时站的地方走去,走到靠近楼顶边缘,贝一赶忙伸出手去,就在快要碰到她时,她又开口说话了,贝一慌忙抽回手怕吓到她反而不好了,“他问我,你是喜欢小白龙还是无脸男?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接着说,如果你喜欢小白龙我就是小白龙,如果你喜欢无脸男,那我就变成无脸男……我笑他白痴,变来变去,准是西游记看多了”,周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脚掌来回搓着剥落的水泥颗粒,好一会没说话,衣架上的内物统统从哪里来的回了哪里去,楼顶只剩她们俩和一排排光秃秃的衣架,空空荡荡的仿佛那些衣物被子不曾来过。阵阵的旋风突然从四面八方赶来,也许是那些挡风的内物的关系,之前没什么风。还好春天的风带着点可喜的人性,温和不刺激,周鑫抬起头,一阵扑面而来的风吹开了她的齐腰长发,在落日的余晖下七彩斑斓,贝一正想说话,突然看到她右侧脸部靠耳朵的地方有一块似长方形却又不那么规则的特别难看的疤,贝一张开的嘴巴赶紧合上了,扭过头不再看她,难怪没见她把头发扎起来过,贝一正琢磨着,周鑫平静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曾说他是我的小白龙,后来却搂着别的女人从我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就好像……”,她顿了一下,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层峦叠嶂,“就好像我不曾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听不出伤感,听不出忧伤,但贝一觉得难过,不可抑制的难过。“我的天,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曾经无比讨厌的周鑫吗”,贝一在心里感叹,一边控制着将要溢出的泪水,一边安慰着自己一定是月事快要来的缘故,不然怎会如此动情。她突然爱上了眼前这个淡淡的讲着故事的女生,也许她不及如歌的纯真和善良,但至少也是有可喜的人性吧,而且是不同他人不曾碰到过的那般模样。谁还没个毛病呢,贝一这样想着竟不自觉的笑起来,“我讲的很好笑吗”,贝一回过神,周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到自己的眼前,特别近,近到贝一往前动一动都会贴到她的脸上,“啊,别误会”,贝一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觉得毛骨悚然,刚才的美感瞬间消失,贝一只觉得全身上下温度骤减,好像迎头被泼了盆冷水,“我是看你在,在夕阳的余晖下,特别美”,贝一斟酌着,小心的挑着字眼,尽量自然的由心表达。周鑫又回到之前的状态,转过身,胳膊从贝一的胸前蹭过,贝一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周鑫猛地上前拉住她,呼了口气,又是一副埋怨的样子,“快走了,该吃饭了,王莹还在楼下等着我呢”。贝一松垮下来,刚才太过紧张,腿软的走出楼顶大门的时候差点被绊倒,幸亏有周鑫拉着,要不然准得摔得鼻青脸肿。饭点到了,走廊里热烘烘的各种不同声色的女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富有层次,往走廊延伸的尽头望去,好像也因为热闹非凡而缩短了距离。贝一躺在床上靠着身后叠成方块的被子,叠被子应该是她上大学以来学到最有用的一件事,室友们围坐在房间的过道中间,叽叽喳喳的热烈的讨论着各种美食和八卦新闻,贝一起身拉上了蚊帐,这才三月底,蚊子就迫不及待的飞奔出来,挣脱了低温的束缚蓄势待发。拉蚊帐的时候,贝一想起去年12月还有蚊子呢,晚上睡觉被闹腾的不可开交,嗡嗡作响的声音还历历在耳,这才几个月就又跋扈起来了。室友们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回想起刚才在楼顶周鑫面无表情的脸,贝一一阵寒颤,鸡皮疙瘩顺着后背和胳臂的两侧蔓延至全身,乃至五脏六腑。贝一用脚夹起叠在床脚的毛毛毯,摊开裹在身上,打开手机看着接受到的短信里如歌的最后一条信息,泪流满面。“贝一,我发现我爱上一个人……呀,你怎么了贝一?”双双说道后半句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而贝一却被这突然伸进来的头颅吓了一跳,泪水并没有因为受了点惊吓而退缩,反而愈加汹涌,导致最后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双双没再说话,看着泪水无声喷涌而出,静静地等待着。其他人依旧吵闹着,没有人注意到因蚊帐显得昏暗的一个下铺里,一个女生蜷缩在床角不停地抖动着。流干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泪,贝一再也哭不出来了,她抬起头,胀着双眼带着哭过之后囔囔的声音问,“你背着我爱上谁了?”,双双又不正经的笑了,挑着丹凤眼说,“不告诉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别学王熙凤似的”,双双一听一把推过来压在贝一身上又掐又打,连给人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谁学王熙凤,谁学王熙凤了,你骂谁”,贝一一边躲一边学着大观园里的刘姥姥求饶,“瞧瞧,哎呦姑奶奶类,我错了还不行”,“你还学,再学!”双双气的脸鼓鼓的,红扑扑的。没遇到事像小孩,遇到了事又那样的沉稳老练,这就是双双招人喜欢的地方。“好了,别不正经了,快说,到底是谁入了我家姑奶奶的眼”,“你还说”,“不说了不说了,好双双快告诉我吧”,贝一仰起一脸八卦的头,紧紧的盯着双双,好像是什么绝对的非常不一般的国际要闻,双双被她过于认真的表情逗笑了,开口道,“还有谁,就是那个数学天才,一看你就不关心我”,“哪个数学天才?”,“还有哪个,就是高数课上连老高都解不开的那道题,那个人却轻而易举地破解了”,“谁呀?还是想不起来?”,“你上课都干嘛去了?”双双一脸幽怨,贝一赶忙解释,“哎呀,你还不知道我,一上老高的课我就犯困,你说咱老师姓高碰巧又交高数,你说他们上辈子是不是亲家?”双双笑着翻了个白眼,“瞎说什么呢,乱七八糟!还是直接告诉你吧,真累,他叫夜寒!”“夜寒?”贝一一脸诧异,她记得前不久双双还编排过他,怎么转变的这么快,“怎么了?哪里不对?”“噢,不是,我记得你之前还说他是怪胎?”“哎呀,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这你还不懂,书都白看了!”“得,成我的不是了,是我孤陋寡闻了”“别理她,我看她才是疯子呢!”娟子从双双身边走过插了一句话,然后像个偷吃了蟠桃占了极大便宜似的偷笑着快速走开了。双双欲上前讨回公道,被贝一一把拉了回来,“你干嘛,拽的我生疼!”“别去,还没讲完呢”,“还讲什么?”“当然是你怎么爱上他的?”“就那样爱上的啊!”“哪样?解了一道没人会的数学题?”“对啊,不然呢?”“你还问我?什么不然,你也太草率了吧!”贝一大笑起来,待泪花迷失了眼眶,等她收住了笑声,双双才缓缓地走心的说道,“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应该是一个非常专情的人。”“呦呦呦,大仙儿,他当然跟别人不一样,他解了所有人都解不开的难题嘛~”贝一故意提高嗓门喊出最后一句话,引来了寝室里其他人的一哄而笑。男孩扶着一位老人走在人行道上,老人步履蹒跚,男孩小心翼翼地握着老人的胳膊,时不时的说上几句提醒老人脚下的路面,老人点点头,加快了点步子,马路对面女孩焦急的等待着,两人看着老人缓缓离去,女孩才开口说道,“怎么这么晚?再晚一会回家又要挨我妈训了!”男孩低下头,“我爷爷去世了”。三色警示灯在路口的桩子上方来回变换着,红灯闪了两次之后,男生把一本小说塞进女孩的书包,“快回去吧,别让阿姨等急了”。女孩用右手扶了扶下坠的书包,转过身看了男生一眼,“别太难过,爷爷是去了更好的地方,那里才是归宿!”“嗯!”男孩感激地看着她,“再想看什么书记得提前告诉我!”男孩冲着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知道啦!”女孩的回应随着刚好驶过的马达声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徐斌托着厚厚的试卷从楼上慌慌张张的走下来,差点撞上迎头向上赶课的贝一,厚厚的试卷在手里晃荡了一下回归了原位,徐斌松了一口气,看到一脸惊吓的贝一,温柔得笑了,“跑这么快小心磕花脸。”他笑起来的时候,确实蛮帅的,贝一心里想着嘴上却故意加重语气狠狠地说,“谢谢关心!”贝一翻了个白眼,继续全力向楼上跑去。在阶梯教室坐下,贝一才想起她和徐斌好久没见了,最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整天忙的不见人影。“Hello,MOTO……”摩托罗拉特有的手机铃声在掉根头发丝儿都能听见的教室里无所顾忌的响起,同学们笑成一团,老高拿黑板擦拍打着黑板,那力度感觉磨砂质地的黑板就要“咔嚓”一下四分五裂从黑板框里掉下,“笑什么笑,谁的手机,关上!”老高一脸严肃,教室里霎时间鸦雀无声,今天可是大课,全系的人都在,贝一下意识握紧手机,一边祈祷着它不要再响,一边在兜里摸索着关机键,一脸的若无其事。“不要让我再听到,再听到可就没收了!”老高像发誓一般庄严宣告。下了课,贝一打开手机,原来是徐斌发来的短信,自从贝一的手机模式从震动调成铃声后,便将短信和电话一并调成了音乐铃声,当初是想着一视同仁可以让短信也引起重视,没想到今天差点害惨了她。短信的内容不过是解释最近没怎么去找她的原因,其实贝一知道,她和他本来就不在一个频道,是因为有了如歌,他们才勉强调到一个频道里的,然而融合他们的人走了,他们也终将分离吧。贝一揉了揉太阳穴,过度思考引起的头痛不止一次了,严重的时候,头就像是熟透的西瓜要炸裂开似的,崩裂般的感觉撕扯着头皮。大一新生周演,徐斌打给贝一邀请她来观看,贝一原本想拒绝,但实在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索性应邀参加,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当闲的无聊找点乐子。夕阳西下,贝一提前入场,坐在排满简易塑料椅靠后的位置,眯起眼远望着看台上忙碌布置的人,再收回视线扫视了一下整个操场,全场稀稀疏疏的坐着十来个人,前面不远处有一对情侣在熟视无睹的接吻,贝一不好意思直视,低下头叹了口气,春天真好啊,贝一出神的想着,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身旁已经多出了一个人,直到人影扎扎实实的落在眼前的地面上,贝一才猛地抬起头,高大的身型铺着温柔的笑意绵延至周身,夕阳的余晖下贝一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帅气地有点魔性,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控制甚至催眠,难怪那么多的女生看到他都会失控,贝一礼貌的笑了笑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的跟猫似的。”徐斌挨着贝一坐下才回答道,“是你想心事太入神了吧!怎么坐得这么远,看得清楚么?”“看得清……”贝一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斌打断了,“看得清我刚才在台上朝你挥手吗?”贝一惊讶的张大嘴,“我,我有点近视……确实没太看清,不好意思...”徐斌扭过身子坐正,看着前面渐渐填满的人群,“不要跟我说不好意思,太生分了,我这个星期太忙了,新生的各种事情……”“其实,其实你真的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真的,我们,我们没有……”“我们交往吧!”徐斌从浪潮似的人群中收回视线,眼神专注而认真,直直地打在贝一的脸上。贝一觉得脸上辣辣的,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却又温暖无比,她的心狂跳着,比上次跪在雪地里要严肃认真的太多。贝一不敢轻易回答,一边在心里安抚自己一边想着怎么说,“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等会演出结束记得等我!”“可是,喂……”徐斌不由分说朝台前跑去,猛跑几步,回过头朝贝一大喊,“坐第一排去,我给你留了位置!”贝一站在原地想了想不知道要不要坐到前面去,正在纠结,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拿出来一看是徐斌发来的短信,“看不到你我会心慌。”她放下手机,看着远处灯光四起,缓缓的朝前走去。接近傍晚时分,周演开始,歌舞表演陆续不断,毕竟是新生,活力四射,气氛一度烘至高潮,看着周围激动热切的学弟学妹们,贝一还真是好生羡慕,去年她入校的时候还没这样的活动呢,不过再好看的节目时间长了对于贝一这种心理年龄上八十的老年人来说就显得疲惫了,已经十点了,贝一打着哈欠,一边看着周围渐渐平息的火热,笑了,毕竟时间不饶人,到了该睡觉的点了,再精彩的节目也抵不住睡意绵绵。她瞄了眼蔫儿了的人群,笑着合上眼,准备眯一会,“不必烦恼,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掌声热烈,没有口哨没有呼喊,一阵整齐的鼓掌声迫使她睁开双眼,还没缓过神也能感觉到一道热烈的光射了过来。贝一惊醒,看着舞台上,被一束灯光打着的男生,性感饶人的嗓音,帅气地服装,黄家驹式刘海,松软的发丝随着夜晚的春风温柔的浮动,还有那灼灼的眼神令人心醉,她努力克制还是感觉自己像遇喜的鸡蛋一样染红了面颊,她侧过脸尽量不和他对视。一曲毕,身后热烈的掌声再起,这次全场哗然,“斌哥斌哥,我爱你”的口号此起彼伏,贝一下意识的想从这喧哗中逃走,但想起徐斌的嘱咐,贝一定了定神让自己归于平静。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在看台前来回走动,“想必也是在等人吧。”贝一心想,看着草地上留下的点点荧光,贝一开始担心这繁重的清洁工作将由谁来负责,远处的教学楼漆黑一片,在浓墨似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幽森,贝一回过神,扫向看台,看台前的人还在。“好慢啊。”贝一用脚来回搓着草地上的荧光粉,“啊,救命,救命啊...”远处国旗花坛附近传来一声呼救,是个男生,声音微弱,不过贝一听见了,并且听得很清楚。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冬天,贝一睡觉侧身躺的时候总会听到左耳里轰隆隆的声响,只要一翻身声音就跟上了复读机一般重复一遍,随着时间推移,声响越来越大,无奈之下她告诉了她妈。她妈知道后一着急就喜欢发火,带着贝一匆匆忙忙的赶到医院,可能说话的语气太过着急,让医生觉得很冲,在给贝一掏耳朵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耐心和用心,她只记得当时狠狠疼了一下叫出声后,她妈就不让医生再动了,带着她奔回家中,拿着香油往她耳朵里灌。一开始贝一是拒绝的,但在威慑之下只能屈服,没想到还真的让她妈给捣鼓出来了,一大坨耳屎,圆柱形,侧面还有一圈圈的环形围绕,像个没有帽的螺丝帽,关键是坚硬无比,怎么摁都摁不碎。自从那以后,左耳的听力大长,比之先前灵敏了很多,似有顺风耳的架势,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感觉到。不好的是,父母吵架的声音闯进耳朵里时,也由原来的正常音调变成了女高音和男高音。从操场散开陆陆续续回男寝的学生听到喊叫,渐渐地放慢脚步,“快,快来人啊,救命!”呼救声再次响起,音调明显大了许多,渐停的脚步声又急促起来,纷纷朝呼救方向跑去,等贝一到的时候,图书馆楼前已经围满了人,透过人群,她看到黑乎乎的地面上摊着一坨东西,看不清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是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大声呼救的那个男生被赶来的室友搀扶到国旗下的石阶上坐下,等待警察的到来,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女生,颤抖的身体跟筛糠一样,无力但又勉强地硬撑着。“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贝一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转身看着拍他的人,“你还能再用力点吗,肩膀都要塌了!”男生挠挠头,然后直起腰板,竖起五根修长的手指从光洁的额头向后捋了一下头发,蓬松的发丝借着暖风浮了起来,“谁让你乱跑,说好了让你等我,害得我找你找半天!”贝一愣了几秒,看着眼前帅气逼人的男生,温暖,阳光,仿佛他一出现,黑夜便不复存在,贝一赶忙转回身假装朝里张望,生怕他听见自己高频率的心跳声,“哦,我是看你还得有一会,正好这边有人喊‘救命’,没忍住就过来了。”徐斌在她身后翻了个白眼,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断了头绪。现场被封锁,第一发现人被带走问话,围拢的学生也被警察疏散,贝一在人群消散前最后撇了一眼那坨黑物,看见一抹莹莹的绿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像飞舞的萤火虫一样。“我们也走吧”,徐斌对恋恋不舍的贝一说,“现场就留给警察叔叔吧。”“好吧。”贝一不甘心的咬咬嘴唇,被徐斌拉着离开了现场,送贝一回寝室的路上,徐斌问她,“你是不是特想留在那?”贝一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不知该不该据实相告,想起李又彬面无表情的警告,贝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还行吧,就是挺好奇的。”“你不害怕吗?”“呃……你不提醒,我还真没觉得……”“哈哈哈……好吧,是我多嘴了,这夜越来越凉了,赶紧送你回去,别着凉了。”“着凉还好,熄灯就糟糕了,宿管阿姨又得问东问西的……”。站在寝室门口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0:58分,寝室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提前熄灯,贝一用力推了下门,果然如往常一般上了锁,“砰砰砰...”“开门!”贝一边拍边喊,门吱纽一声开了,王莹站在对面,“谢谢。”贝一觉得惊讶,平常都是郝仁开,因为她睡在靠门边的下铺,今天真是稀奇,王莹竟然从上铺爬下来给自己开门,“哦,没事。”贝一感觉她有些失望,“那个,你见鑫鑫没,今天不是有新生周演,你不是也去了?”“周鑫?没啊,没见她,怎么了?”“哦,没事,她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可能是系里临时有事吧。”“可能吧,不知道为啥觉得心慌...”贝一正准备回答,平躺在床上的又又突然翻身坐起,对着王莹喊到,“你呀,是活干地太累了吧!”“呦,你吓死我类又又,你别老是突然大动作好呗,你一动我下面整个床都在动,你真是类...”郝仁一口中原口音,惹的大家伙哈哈一阵大笑,又又捂着嘴淫笑着冲下面喊,“大好人同学,别说得咱俩跟有点啥似的...”“咦……又又,瞧瞧你说类话,真不怕别人撕烂你类嘴!”郝仁撇着嘴斜着眼一脸的不屑。“来来来,我看谁来试试!”又又捂着嘴又是一阵淫笑,全寝室的床因为笑得太狠而震动地吱吱作响,贝一也是差点笑岔气,王莹也笑了,整个人回到原来轻松时的模样。“喂……什么,你xue啥,你是谁……不可能,你们搞错了,警察叔叔,我,我是她室友……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啊!”“王莹,你干什么呢,都几点了!”睡觉向来很轻的大头,嗲声嗲气的埋怨道,“周鑫……周鑫她……”“你要说什么啊?”“她死了……呜呜呜……”“不是,你说谁,谁死了?”大头腾得一下从床上坐起,精致小巧的五官拧在了一起,沦落在黑暗里只有手机的光环包裹着,本就白皙的脸此时显得更加苍白,王莹的哭声是越来越大,贝一被吵醒后,其它人也已经醒的差不多了。寝室除了刚开始的问话和王莹的哭诉,再无任何声响,安静得就好像大家又睡着了一样。贝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2:31,王莹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我不是一直打她电话没人接吗,但又不放心,等你们睡了之后我又打了一个依然没人接,所以就想着先睡吧明天再说,说不定她在系里忙着应酬实在没时间接电话,而我这样一遍遍的打肯定会打扰到她……”王莹缓了缓情绪,带着哭腔继续说,“谁知道刚才警察局来电话问我是谁,和周鑫什么关系,我,我一下子就蒙了,我问周鑫怎么了,她在哪儿,他,他告诉我说,周鑫,已经死了,我不相信,怎么可能,我们下午还在一起,晚上我和涛(王莹男友)出去了,所以才分开的,这才多长时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警察搞错了……”整个宿舍寂静无声,仿佛王莹是在演独角戏一般,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而其他人只能默默的观望,深表同情,其实,她们是被震惊的丧失了表情。“可是……”王莹突然变得丧气,但依然沉浸在刚才的那通电话里,“可是,警察,警察说校领导已经去认过了,说她就是周鑫,你们说他们会不会认错?”“王莹,你先别激动,事情真实情况是什么没人知道,等明天我们一起去公安局看过再说,你先休息,休息不好明天怎么解决问题。”郝仁率先反应过来,一反往日的常态,镇定的劝慰王莹。“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周鑫死了,死了!一定是有人在报复,一定是!”“王莹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报复,人都还没见到,是死是活都是猜测,你瞎激动什么!”又又声嘶力竭的朝她吼去,“镇定点行吗?!”“对呀,对呀,王莹,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别瞎想……”“我瞎想?!”王莹打断大头的话,“是因为你们根本没把周鑫当室友,不是吗?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们自己最清楚!”“好了,够了,都少说一句吧!王莹你是不是有病,还嫌事情不够乱是吗?冷静点,行不行!你以为就你担心她吗?我们大家好歹都是一个寝室的,碰到这样的事谁心里都不好受,只是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们在这里瞎激动有用吗!”娟子的脸因过度吼叫涨的通红。王莹不再说话了,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又会升起来了吧,可周鑫,还会回来吗?早上8点,一宿没怎么睡的六个人在公安局刑事侦查科的门口站成一排,焦灼的等待着,领事的警察过来问谁是王莹,王莹红肿着眼举手说,“是我!”王莹被带走问话,其他人只能留在外面等候,“嗡嗡嗡……”一阵震动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突兀,“喂,有事吗?”“没事不能找你啊!”男生的声音分外动人,贝一的心情瞬间被抚平了不少,“我现在在外面呢!”“外面哪里?”……“公安局。”徐斌站在公安局大铁门的门口,看着从里面出来毫无生气的几个人,有一个女生脸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红肿的眼睛高高的鼓着,贝一走在最后面,一脸若有所思。等前面的几个人过去了,徐斌才跳出来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贝一顺势往后面一跳,“哎呀,你吓着我了!”“我是想把你的魂给召回来,想什么呢想得这么专注连路也不看?”“我不看路怎么知道门在这里?”贝一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继续往前走,“等等,你走慢点,到底什么情况,你们来公安局干嘛?”“学校没有任何风声么?”“没有具体的,传闻说是又有一个女生跳楼自杀了。”“嗯,没错。”“什么?哪个系的?”“还是我们宿舍的。”徐斌呆呆的看着她,直到她走远了才回过神追了上去。一行人回来后,都坐在床上发呆,沉默之后还是沉默,再也没人出一声。可能又得找时间单独去一趟李又彬那了,是等他联系她,还是她主动,贝一辗转反侧,楼顶上站在夕阳余晖里的周鑫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好像她们才刚刚聊过。男孩跪在遗像前,手指来回揉搓着,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男孩不敢抬手擦掉,小心翼翼的看着坐在墙角里的女人,女人阴沉着脸,一动不动,汗珠太过密集顺着男孩的额头流到眼皮再流到眼睛里,男孩眨了眨眼,汗水蛰得眼睛生疼,再也忍不住了,男孩刚抬起手后背就一阵火辣辣的疼,白色短袖上一道浅灰色的鞭痕在投射进来的阳光底下分外扎眼,男孩的胳膊停在半空中,没再动一下。几天之后,校园里铺天盖地“写满”了各种传闻,周鑫的死编排出了多个版本,比之罗教授有过之而无不及,贝一真不明白,都是一个学校的校友有必要这么不留情面吗?他们的同情心去哪里了?罗教授事件最起码大家还是有所畏惧的,传言也是有分寸的,不像现在如此的肆无忌惮,难道就是因为死的人只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学生吗?贝一对周鑫一直没有太多好感,就算是那一次的顶楼一续也没有改变太多,想起周鑫最后冷冷地眼神还是会让贝一感到恐惧,但毕竟住在一起一年多了,朝夕相处,不论是谁也会产生一定的感情。贝一用右手捏捏两边的太阳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如歌,后是罗教授,接着是周鑫,除了罗教授,其余两人均出自我们寝室,难道他们之间存在什么联系,被忽略的联系。贝一从背包里拿出纸和笔,开始画关系图,如歌,设计系一年级学生,死亡时间是将近秋末,死亡原因初步认定为自杀;罗庆,数学系教授,死亡时间是中冬,死亡原因初步认定为他杀;周鑫,设计系二年级学生,死亡时间接近春末,死亡原因不明。高数课上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老高在讲台上趾高气昂,在黑板前龙飞凤舞,贝一只看得一个人似有似无地挥舞着手臂,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黑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举起手里的镰刀向她砍来,“啊!”一根粉笔头不偏不倚的正中她的眉心,她皱了下眉毛,下意识的摸向额头,“你还知道疼呀贝一同学,刚才叫什么呢,见鬼了?!”老高握着拳头,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沉闷的响声从中空的桌子下方传出来,变得铿锵有力,贝一低着头没敢出声,老高见贝一淡定地无视自己,火气更大了,紧握的手变成了巴掌,拍出的响声震耳欲聋。“解释一下你刚才的行为!!!”贝一愣了一下,抬起头,“我……”“我什么?”“我确实看见鬼了。”笑声隐隐传来,有些人没忍住地一不留神笑出了声。“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老高气的浑身直抖,声音也因颤抖而变得刺耳,贝一的左耳瞬间一阵耳鸣闪过,“出去出去,到门口站着,你,继续见鬼,不要影响其它人学习好吗?”贝一重新低下头,默默地走出教室。站在走廊里,不知道为什么贝一觉得很安静很舒服,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QQ提示音突然一遍遍地响起,贝一打开QQ,除了王莹其余四个头像同时闪烁,“我理解你。”贝一关上手机,笑了,“这帮人想什么呢,真是!”贝一想不明白的是如歌进校不到三个月就跳楼身亡,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心结以至于此,如果是他杀,刚刚步入校门的她又会与谁结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