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1],神秀也。

【注释】

[1] 李重光:即李煜(937—978),字重光,初名从嘉,自号钟隐,又号莲峰居士,徐州(今属江苏)人。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世称南唐后主。存词三十余首,与其父李璟词汇刻为《南唐二主词》。ft

【译文】

温庭筠的词可称之为“句秀”,韦庄的词可称之为“骨秀”,李煜的词则可称之为“神秀”。

【评析】

此则在手稿中原居第一〇五则。温、韦前已论及,李煜乃初次言及,而且下则仍是评说李煜。李煜在王国维词学中具有重要的理论基础意义,所以说温说韦,目的却在说李而已。王国维在第一则论境界,便以五代北宋词为独绝,而五代实以冯延巳、李璟、李煜三人为“独绝”,故在次第评说冯延巳、李璟之后,自然而及李煜。

在三人的对照、比较中见出异同,这是王国维常见的撰述思路。如第十二则各以词句评价温庭筠、韦庄和冯延巳,此则在温庭筠、韦庄和李煜三人之间权衡高下。然正如其在温、韦、冯三人之间权衡落笔在冯延巳身上一样,此则落笔,则在李煜身上。第十三则乃论李璟,此则论及李煜,就词史发展来看,也是自然之事。从这一则开始,李煜的地位逐渐上升,并隐然有取代冯延巳之势。王国维在撰述中调整其词学思想的痕迹清晰可辨。

句秀、骨秀、神秀之说,颇为抽象,不易把握。然在王国维的价值判断中,“三秀”呈递进之势,应无疑义。按照刘勰《文心雕龙·隐秀》“秀者,篇中之独拔”、“秀以卓绝为巧”之说,无论是温庭筠、韦庄,还是李煜,其篇中都有独拔众类之巧思名句,当是他们的共同特色,这也是王国维可以将三人相并而论的前提所在。试推测王国维之意,其所谓温庭筠词“句秀”,当是其“秀”在句之意,因为温庭筠擅长炼句是得到公认的。不过,在王国维看来,温庭筠句秀的意义大都限于本句,往往无关乎全篇,且往往是“画屏金鹧鸪”一类,缺乏真实与生气,故虽在语言上堪称独拔、卓绝,意义终归有限;韦庄词雅擅叙事,脉络井井,或以时间为序,或以事件发生发展为序,故其秀句往往并非独秀本句,而是可以映照全篇,是其“秀”在骨,骨者,叙事结构之谓也;李煜虽然秀句琳琅,但因为思虑深沉,故其秀句的意义不仅关合整篇,而且往往越出本篇,揭示出许多人生的本质性问题,带有人生普泛性哲思之意味。王国维“三秀”之说,堪称烛照隐微,其会心处真有不可形容者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