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聊聊你的事

自从田律到来开始,就成了号儿里各位爷们儿的法律顾问。

当大家把精力集中在请教专业人士的时候,学习法律、讨论案情,蔚然成风,自然少了精力无法发泄、迷茫、狂躁而导致相互争执或不服从管理的现象。

为此,田律的待遇也显著提高,有了牙刷毛巾脸盆,座位和铺位紧挨着二板儿,每天能洗澡、吃第四顿饭……

早先能凑到田律身边,请他给分析自己案子的人,都是头板儿和二板儿身边的人。凑不上去的人,先是等着,希望下一个可以轮到自己。而被田律分析完的人,有几位显然变得兴奋,自信被田律进行了专业培训,得到了专业加持,加上自己的好奇心,来找可以被自己分析的对象了。邢天一、老魏、穆大壮,乐此不疲。

我恢复放大茅,奔着漏儿走的时候,被漏儿头儿小军斜了一眼。这会儿邢天一又翻出这事来对着我说:“你好几天不放大茅,怎么突然又放大茅了?”

原来自己竟被这几个人一直盯着,不知是福是祸,于是回答:“我得先把早上放大茅的习惯给调过来,然后算了下肚子里已经存了八个馒头了,也该去放个大茅了。”

“行!心真宽!”邢天一这句倒是感觉挺诚恳。

“你以前是学生会干部吧?”我问。

“这都能看出来呀?”邢天一有些意外。

“嗯,挂像儿。有时说话口气也像。”

“呦,会看相啊?我还会看手相呢!来,伸手我给你看看。”

刑天一之前也给别人看过手相,还常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他看过我的手,语调突然降低:“老顾,是受了不少苦的。”

此时旁边的老姚插了一句:“你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老姚年纪看上去四十五岁以上,是个大胖子,他这句,是问邢天一的。

“我和两个朋友合伙在屯三里开服装店,生意还不错。有天因为急用钱,我把收款机的钱拿了,那俩朋友刚好想踢我出局,就把我给点了。”

“怎么是你老娘给你送衣服啊?你成家了吗?”老姚又问。

“成家啦。当初攀高枝儿,娶了门前沟那边一个乡长的女儿,结婚后越发觉得不是一路人,毕竟出身不一样。她当初看上我,是因为我帅,后来又看到更帅的,就跟别人好上了,整天不回家。”邢天一满脸的无奈。

“难怪看你换的衣服都不像你的。”我看着邢天一身上中老年妇女款的背心裤衩,就很好奇。

“没辙啊,我老娘没有我家的钥匙,又联系不上我老婆,就只能先把她自己的衣服给我送进来了。”听到这句,我心里不禁一酸。

“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啊?”邢天一问我。

“伤害!”我答。

“伤成什么样?”

“眉骨骨折,蛛网膜脱落,肋骨骨折,四根。”

“卧槽!牛逼啊!拿什么打的呀?”

“没拿什么,就是拳脚。”

“卧槽!牛逼!比小军和李恒牛逼,他俩一个用棒球棍打了个脑震荡,一个用刀把人手筋砍断了。二板儿也挺牛逼,打了个老外。”

我听他说着,逐一把提到的三位各看了一眼。

记得方宝曾和燕子说:“你老公可真是个会打的主儿,酒吧里有人跟我较劲,我就把你老公和贝勒叫去了。我一看你老公,进酒吧第一件事,慢条斯理儿的先把鞋和袜子脱了。问为啥脱袜子?他说,光溜溜的地面穿皮鞋会打滑。脚下稳,比较容易放倒对方。”

我印象中,去酒吧解救方宝可不止一次。

“你这案子简单,外面如果处理好了,找关系,赔点钱,就出去了。”

我没进来前,还能与外界联系的时候,得到的反馈,也是这个说法。但是外面的情况究竟怎样,还是个未知,也许能和解,但也许就是等待宣判了。这时我又不由自主的穿越回事发当晚,那在地板上漾开的血,还有突然刮起的那阵风……

不敢多想。就着刚才的话题,我接了句:“那还是二板儿牛逼!”

“嗨!牛逼啥呀!还不是进这里边来了嘛!”二板儿忽然接话。

我随即轻声问道:“报告二哥。”

“你说。”

“我的短裤洗完能晾晾吗?”

“没地方啊,晾哪儿呀?”

“我搭在盛衣服的桶盖上行吗?”

“行吧。”

“谢谢二哥。”

“我也觉得你的事儿能和解。”老姚缓缓说道。

“姚哥您是因为什么进来呀?”我于是问。

“我这事比较复杂,”一听这话,几个人更是好奇,呼啦围过来好几位。

“我是开旅行车的,大轿子车。我和旅行社有合同,他们有活儿了,就叫我,我就出车。完事给我结账。”

“哦,等于旅行社有团,但是他们自己不养车,需要的时候,用您的车。”

“对,我的大部分生意都是旅行社给的,所以要和旅行社处好关系。而旅行社并不是每次叫我去都要出车,而是有时候只签一个出车的单子,但车钱照付。”

“就是旅行社在做花账?”邢天一随口问。

“对。后来这个事情被旅行社老板发现了,办事的人被告,就把我也撂了,我就这么进来的。”

“你这事不大呀,只是配合办事的呀。”

“但是预审的时候,说我是职务侵占,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不就等着问问田律怎么看呢。”

“你有职务吗?”一个声音忽然冒出,竟然是田律,不知何时坐到旁边的,显然也听到了老姚的话。“老姚你不是旅行社的员工,哪里有职务呢?所以职务侵占,恐怕不妥。”

众人均点头认同,田律继续道:“你这个事,关键看金额了,大致有多少?”

老姚答:“钱的事,也是对不上账。他们每次给我都是现金,每次给的都不一样,给多少我就拿多少,从不多问。签字的单子也不在我手上。我印象中有个大几千吧,可是旅行社那边的缺口很大,几十万呢,而且单据也不全,像是在拿我填窟窿啊。”

“你这事还真是复杂,旅行社的问题查不清楚,你这边就只能等着。”

在这里,最多的生活,就是等,等一个未知的结果,等着未知来临。失去了自由,却不知未来来临时,会不会还有希望。

“咱们聊聊?”田律转向我:“这号儿里,咱俩应该是最有的聊的。”他微笑,很自信的继续说:“你也挂像儿,是个好人,好人进来,难免带着委屈。”

“下板儿!”二板儿的一声吆喝,打断了话题。大家迅速下板儿,饭头儿开始忙碌,准备开饭了。什么菜什么味,我都没有任何印象,因为心思还在刚才的话题上。

“周末好好玩,注意安全。”这条短信,并不是我发给燕子的。望着短信的署名,我似乎觉得我的判断是对的,于是继续留意与此人相关的短信。然而翻来翻去,居然就这么一条!但,显然这既无前言又无后语的短信,并不简单。这让我想起最近一起踢球时,这个人全场似乎都在躲着我似的。于是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去他们公司去盯梢。

这个人叫小秋,是燕子的同事。之前和公司另一个已婚女同事小T好上了,风言风语传到我这里。而这个小T和燕子关系很近,以至于我不太相信相互如此熟悉的男女会有三角关系。而且,仅仅靠这条短信,也的确无法说明什么。

我放下手机,望着主卧室里熟睡着的燕子,心里有暗涌在翻滚。又想起一早发生的事:我还坐在马桶上迷迷糊糊地的时候,燕子突然冲进来搂住我的脖子,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冒出一句:“我再也回不去了!”便开始呜呜地大哭起来。哭得我心里鞭子抽般的疼,而大脑一片茫然,这茫然持续了一整天,一直到了深夜,依然失眠。我不知道这句“再也回不去”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不想弄懂她的意思,我宁愿没听到这句话!

我依然能感觉到她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的重量。那是每一次我和她拥抱的时候,都会感觉到的重量。而她前一次的呜呜大哭,是4年前,我即将离开都城去魔都工作前的那晚,我俩在床上刚刚亲热完,我直起身时,燕子的双腿还环绕在我的腰上,竟猝不及防“哇”地一声哭出来,全身跟着一起抽噎……那一次也是这样突然,我的心里瞬间揪紧般的疼,大脑确实茫然不知所措……还记得当我在机场办登机牌时,发现钱包里有纸条,上写着:“亲爱的炮炮,看到这个字条时,我们就分居两地了,一想到分离,我就止不住眼泪……此时我才发现,原来,对你的依赖,是那么的深……”

这股暗涌在我躺回次卧室后,依然无法入睡,脑子里乱糟糟的。那条短信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上次踢球时小秋在躲避我的眼神?那天是帮燕子公司去踢球的,很多女同事都去观赛了,燕子却没有去……小秋有相好的呀,而且也是同事;这两人和燕子关系也好,三个人一起买了同款的汽车;还和另几个死党一起去旅行,拍合影……

进而我又想起燕子在香港的照片。当时她说是和小秋相好的女生小T一起去香港,凌晨5点,我送她到机场。

燕子从香港回来,并没有给我带礼物,我却也没有在意,然而发现了一张特别的照片。照片里只有燕子一人,远眺香港城的夜景,若有所思的样子。关键在于拍摄角度是侧面,绝不是女生为女生拍照的角度,更像是一个深情的男人在女人不经意的时候的抓拍。那张照片,是我心里的一个结。

再有,就是燕子的太阳镜盒子里也出现过纸条,上面写着:“宝贝,现在两辆车的钥匙在一起了。”黄色的便签纸,笔画秀气,是比较大众化的字体。

还有一次,因为吵架,燕子随即收拾行李,表示要离家出走。我没有阻拦,于是她真的一夜未归!然后第二天回来了。我并没有问她那夜去了哪里,却堵在心里憋得慌。有天我对着方宝发牢骚,提及此事,方宝便气愤说:“你就没问问她一夜去哪儿了?”我说我懒得问。方宝又说:“你就没质问‘喂,你不是离家出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其实,我不想问,一方面是在逃避,一方面是在等待。

这些事情需要问吗?戴了绿帽子还要去求证是不是被绿了?只要问,就难免会有谎话,再从谎话过渡到狠话,有了狠话,就加深的隔阂,甚至有了无法弥补的裂痕。所以,我只有沉默和等待,等着燕子的觉醒,等着她回头。

因为曾有一晚,燕子忽然扑在我身上。虽然我已经入睡,但是我知道那时夜已深,而燕子刚从外面回来。这样的晚归,早已不止一天、一月。我朦胧着问“怎么了?”燕子立即吻上我,我尝到了她的泪。或许,她知道我在等她。她依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起身回了主卧室。或许,她还不想说什么,她需要时间……

今年的结婚纪念日,收到了好几个朋友的问候,基本都是把我们当作榜样,祝贺我们度过十年锡婚,并祝福下一个十年。燕子随即发出了感叹,那声感叹里,有着不易的感慨,有着些许的无奈,甚至还有迷茫,但却很难发现一丝的喜悦。

然而纪念日总要纪念,于是去了KTV,只有两人的歌会。两个麦霸唱了将近三小时,唯一记住的,是燕子唱了首《可惜不是你》,我回了首《不必勉强》。

我还记得当年结束魔都的工作,回到都城回到她身边时,一帮朋友去唱歌庆祝我的回归。燕子点了一首《都城一夜》,红着眼圈唱着那句: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良人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