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官员的早晨

书斋;数书橱;桌上纸张随意抛放。官员伊凡·彼得洛维奇披着晨服,一面伸展身体,一面出场。他按铃叫人。前室内发出语声:“来啦!”伊凡·彼得洛维奇第二次按铃,又是同样的语声:“来啦!”伊凡·彼得洛维奇不耐烦地第三次按铃;仆人入。

伊 你怎么啦?聋了吗?

仆 没有。

伊 我按了三次铃,你为什么不来?

仆 我在那里刷靴子——我不能把事情扔下的。叫我怎么办呢?

伊 伊凡做什么事?

仆 伊凡扫好了屋子,然后到马厩里去了。

伊 拿小狗来!(仆取小狗上)竹竹司卡!竹竹司卡!竹竹司卡!我给你缚一张纸。(在它尾巴上缚纸)

另一仆人跑入。

仆 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来了!

伊 请吧!(连忙扔开小狗,把法令全书翻转来)

伊凡·彼得洛维奇与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也是官员)

阿 早晨好,伊凡·彼得洛维奇!

伊 您的身体还好吗,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

阿 多谢!我不妨碍您吗?

伊 不会的,我是永远忙着的。您几点钟回家来的?

阿 六点钟。我从军官街转弯的时候,车子走近巡警的岗位,问道:“你没有听见,打了几点钟?”他说:“已经打过六点钟。”我才知道已经六点钟了。

伊 我自己也是那个时候回来的。维司脱牌打得好不好?哈,哈,哈!

阿 哈,哈,哈!老实说,我甚至梦见了打牌的情形。

伊 哈,哈,哈,哈!我一看,他把King摆上,是什么意思?我手里有三倍的红心Queen,而且我早就看到罗吉央·费道赛维奇没有同花的牌了。

阿 第八场牌斗得最长。

伊 是的!(沉默一会儿)我向罗吉央·费道赛维奇挤眼,叫他发将牌,他不肯。只要一发下去,我的铲形的Jack就可以吃了。

阿 不对,伊凡·彼得洛维奇,Jack不能吃的。

伊 能吃的。

阿 不能吃的,因为您无论如何抢不到手。

伊 罗吉央·费道赛维奇有铲形的7,您难道忘掉了吗?

阿 难道他有铲形的牌吗?我有点不记得。

伊 自然他有两张铲形的牌:一张4,他配给Queen了,还有一张7。

阿 不对。伊凡·彼得洛维奇,他不会有一张铲形的牌的。

伊 哎哟,我的老天爷,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您这话对谁说呀!有两张铲形的牌,我现在还记得是4和7。

阿4是有的,不错;但是7没有。否则,他会发将牌的;您自己可以承认,他会发的,是不是?

伊 真是的,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真是的!

阿 不对,伊凡·彼得洛维奇,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伊 是这样的,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最好我们明天到罗吉央·费道赛维奇那里去。您同意吗?

阿好!

伊 我们当面问他,他手里有没有铲形7的牌。

阿 好的,我不反对。但是您想一想,罗吉央·费道赛维奇的牌斗得这样坏,真是奇怪。不能说他这人是没有脑筋的,这人的一切举止是极细致的……

伊 还加上他是消息灵通的人!——这种人,我们私下说起来,在俄罗斯是少有的。您到大人那里去过没有?

阿 去过了,我刚刚就从他那里来。今天早晨有点凉。您知道,我有穿麋鹿皮的紧身短衫的习惯,它比法兰绒的好得多,并且不太热。为了这件事情,我特地穿上皮大衣。我到大人府上——大人还睡着。后来我等到了。于是就谈论这个、那个的事情。

伊 没有讲起我来吗?

阿 也讲起您来的,并且还是极有趣的谈话。

伊(活泼起来)什么?什么?

阿 让我顺着次序讲下去,这是极有趣的事情。大人问我常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许久没有看见我。他还愿意知道昨天晚会的情形,有什么人到场。我说:“到场的有保罗·格里郭里维奇·鲍尔曹夫,伊里亚·佛拉地米洛维奇·蒲蒲尼城。”大人听了这一句话,跟着就说:“噢!”我说:“还有一位,大人熟识的……”

伊 这人是谁?

阿 你等一等!您以为大人怎样说?

伊 不知道。

阿 他说:“这人是谁?”我回答:“就是伊凡·彼得洛维奇·巴尔苏阔夫。”“噢!”大人说,“这是一个官员,并且……”(举眼向上看)您这里的天花板画得很好看,房东花的钱,还是自己的钱?

伊 不,这是公家的房子。

阿 很不错,很不错。篮子、竖琴,周围是干面包、小鼓、铜钹,很自然,很自然!

伊(不耐烦态)大人说什么?

阿 是的,我竟忘记了。他说什么?……

伊 他说:“噢!这是一个官员……”

阿 是的,是的。他说:“这是一个官员……在我这里当差。”之后的谈话没有什么趣味,开始讲平常的事情。

伊 之后没有提到我吗?

阿 没有。

伊(自言自语)暂时还不大多。我的老天爷!假使他说:“巴尔苏阔夫先生,为了某项某项的功劳,我已经呈准颁赐勋章。”

上一场人物与施莱台尔(向门外窥看)

伊 进来吧,进来吧;不要紧,请进来,什么事?报告吗?

施 签字。这里是一件给院里的公函,还有给厅长的呈文。

伊(读)“……谨呈厅长……”这是什么?这张纸留的天地不齐整,这是怎么回事?您知道不知道,这样子您要吃官司的?(深刻的眼光投向他)

施 我对伊凡·伊凡诺维奇说过,但他对我说,部长不会看到这类琐碎事情的。

伊 琐碎事情吗?伊凡·伊凡诺维奇这话说得不错。我自己也以为,部长不会看到的。但是忽然看到了,便怎样?

施 可以重写,不过时候晚了。您既然自己也说部长不会……

伊 不错!这是实在的话。我和您完全同意:他不会做这类琐碎事情的。但是假使他忽然想看一看天地上留的地方大不大,那便怎么办?

施 既是如此,我就去重写。

伊 怎么叫“既是如此”?我对您好好地说话、解释,因为您受过大学的教育。同别人我绝不费许多话。

施 我所以敢说,是因为部长……

伊 等着,等着!这是真实的话:我不和您做分毫的辩论。部长永远不会看一看,甚至不会想起这类事情的。但是忽然……那时候便怎么办呢?

施 我去重写一张。(下)

伊凡·彼得洛维奇与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

伊(耸肩,转向阿)脑筋里还是有风旋转着!一个体面的年轻人,新近大学毕了业,但是这里面(指额角)没有东西。您不能想象到,尊敬的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我需要多少劳动把这一切秩序树立起来。您瞧一瞧,我当时接下这个差使的时候是什么情形!竟没有一个办事员会整整齐齐地写一个字母出来的。你瞧:有的人把K字放在另一行上去;有的人在前一行写一个“大”字,另一行写“人”字。总而言之,这真是可怕!巴比伦天翻地覆的现象!现在您看这件公事:多美丽!多好!灵魂上的快乐,精神上的胜利。至于秩序呢?——秩序井然!

阿 您的官职是所谓血汗换来的!

伊(叹气)真是血汗换来的。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我如果自己肯去钻营,现在还能成为这个样子吗?我的胸脯上会容不下挂勋章的地方。有什么办法?我办不到。我时常从旁边发出暗示,说些暗语,但是直说出去,直接为自家有所请求……不,这不是我的事情!别的人不断占着上风……但是我就是这个性格,我可以把身份降低到任何的地位上去,却永远不能做卑鄙的行为!(叹气)我现在只希望一桩事情……能在颈上挂一个勋章才好呢。并不因为这使我感到什么兴趣,却只是因为可以证明上司对我的注意。我要求您一件事情,宽宏大量的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有机会的时候,随随便便地对大人暗示一下,巴尔苏阔夫的办公厅里很有秩序,任何地方遇不到这种样子,或是这一套的话。

阿 如果有机会,我极喜欢……

上一场人物与卡德邻纳·阿历山大洛夫纳(伊凡·彼得洛维奇妻)

卡(看见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喂!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哎哟!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您忘记我了!娜泰里亚·礼米尼士娜怎么样?

阿 上帝保佑!还好!但是一礼拜前害了一场病。

卡唉!

阿 心窝下面的胸脯里又痛,又压紧。医生开了清导的药方,贴雏菊和阿靡尼亚合成的膏药。

卡 您可以试一试类似治疗法。

伊 想一想文明会达到这种程度,真是奇怪。卡德邻纳·阿历山大洛夫纳,你谈起这种类似治疗法。新近我看过一出戏。您瞧怎样?有一个男孩,身材这么长(用手表示),不到三岁。您瞧他在柔细的铁绳上跳舞才有趣呢!我正经地告诉您,我竟骇得喘不过气来。

阿 梅拉司唱得很好。

伊(意义深长的样子)梅拉司吗?是的!带着极大的情感的表演者!

阿 很好。

伊 您没有留神到,她做这种功夫做得很巧妙……(手在眼睛前面旋转)

阿 她就是会做这种功夫。但是快两点钟了。

伊 您往哪里去,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

阿 是时候了,我还要在吃饭以前到三个地方去转一转。

伊 那么再见吧。什么时候我们再见?是的,我竟忘记了我们明天到罗吉央·费道赛维奇那里去,去不去?

阿一定去!(鞠躬)

卡 再见吧,阿历山大·伊凡诺维奇!

阿(在仆人室内,披上皮大衣)我最看不起这类人,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发胖,装出他是了不起的人,一会儿做成了这件事,一会儿改良好那件事——真有德行!还想得这东西!还想得勋章!他是会得到的!这骗子是会得到的!会得到的!这类人永远会成功的。至于我呢?我在职务上比他的资格老五年,却至今还没有得到勋章。真是讨厌的面貌!并且他的身体极松软,但他并不打算做什么事情,只是为了摆出让上司注意的样子罢了。他还求我替他说话,是的,他竟求到我的头上来了!我要好好地帮帮你的忙,让你得不着勋章!你得不着的!你得不着的!(他用肯定的样式,几次用拳头叩响手掌,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