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婚事

出场人物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商人之女,待嫁。

亚里娜·潘铁莱莫诺夫娜——婶母。

费克拉·伊凡诺夫娜——媒婆。

鲍阔赖新——七品文官。

高慈卡寥夫——鲍阔赖新之友。

煎鸡蛋——法院执行官。

奥奴慈金——退职步兵军官。

芮瓦金——海军人员。

杜娜士卡——女仆。

司达里阔夫——百货市场的商人。

司台潘——鲍阔赖新之仆。

第一幕 独身汉的房屋

第一场 鲍阔赖新(独卧沙发,口衔烟斗)

鲍 闲空的时候一个人思前想后,觉得必须娶个媳妇才对劲。真的!活着,活得不耐烦起来了。现在又过了一月。好像都准备齐全,媒婆也上门三个月了。弄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喂,司台潘,来呀!

第二场 鲍阔赖新与司台潘

鲍 媒婆没有来吗?

司 没有。

鲍 裁缝店里去过没有?

司 去过。

鲍 那件燕尾服在缝吗?

司 缝呢。

鲍 缝了很多吗?

司 很多,已经缝纽扣了。

鲍 你说什么?

司 我说,已经缝纽扣了。

鲍 他没有问过老爷要缝燕尾服有什么用?

司 没有问。

鲍 也许他说过,不是老爷想娶亲吗?

司 没有说过。

鲍 你看他店里有别的燕尾服吗?是不是他也给别人缝?

司 他店里挂着不少燕尾服。

鲍 但是,也许那些衣服的呢子比我的坏!

司 是的,您的那件中看些。

鲍 你说什么?

司 我说,你的那件中看些。

鲍 好吧。他没有问为什么老爷要用这般细的呢子缝燕尾服吗?

司 没有。

鲍一点没有说过,是不是打算娶亲?

司 没有,没有提到。

鲍 但是,你说过我的官级,还在那里当差没有?

司 说过。

鲍 他怎么样呢?

司 他说,要好好做。

鲍 好吧。现在去吧。

司台潘下。

第三场 鲍阔赖新(一人)

鲍 我的意见是黑燕尾服似乎显得正气些。穿浅颜色的衣裳,有点乳臭气,只配那些书记官、九品官和一些小角色穿罢了。品位高的应该守那个……那个……把这词忘了!很好的一个名词,居然忘了。不管怎么改来改去,七品官就等于上校,只差制服上没有肩章。喂,司台潘,来呀!

第四场 鲍阔赖新与司台潘

鲍 鞋油买了没有?

司 买了。

鲍 哪儿买的?是我对你说的,升天街上那个小店吗?

司 是的。

鲍 怎么样,鞋油好不好?

司好。

鲍 你没有拿靴子试擦一下?

司 试过的。

鲍 怎么样,亮不亮?

司 亮倒是很亮的。

鲍 他卖鞋油的时候,没有问老爷要鞋油做什么用?

司 没有。

鲍 也许说过,是不是老爷想娶亲?

司 没有,一点没有说过。

鲍 好吧,现在去吧。

第五场 鲍阔赖新(一人)

鲍 靴子,好像是小事,可是缝得糟,再加上栗色靴油,在上等社会里便不会得到尊敬,总有点不对劲……要是有了鸡眼,那更坏。随便什么都可忍受,就是别长鸡眼。喂,司台潘,来呀!

第六场 鲍阔赖新与司台潘

司 有什么吩咐?

鲍 你对靴子匠说过,不要有鸡眼吗?

司 说过了。

鲍 他说什么?

司 他说:好。

司台潘下。

第七场 鲍阔赖新与司台潘(后上)

鲍 唉,娶亲可算是一件麻烦事!又是这个,又是那个。这件事、那件事都要弄得服服帖帖的。真要命,完全不是说的那般容易。喂,司台潘,来呀!(同入)我还要对你说……

司 老太婆来喽。

鲍 来喽,就喊她进来吧。(司台潘下)这件事……确是一件难事。

第八场 鲍阔赖新与费克拉

鲍 你好,你好,费克拉·伊凡诺夫娜!怎么样?有什么事?端过椅子坐下,说吧。怎么样?到底怎么样?那个,那个叫什么,梅兰娜,怎么样啦?

费 是婀格费·蒂霍诺夫娜。

鲍 不错,不错,婀格费·蒂霍诺夫娜。一定是四十岁的老姑娘?

费 绝不是的,您娶了以后,保管每天满口夸奖,道谢不已。

鲍 你真会撒谎,费克拉·伊凡诺夫娜!

费 我老了,不会撒谎的。狗才撒谎。

鲍 嫁妆呢?嫁妆呢?你再说一遍。

费 嫁妆是:在莫斯科区一所两层楼的石头房子,进项之多,真叫人瞧着喜欢,粮食店一家就付房租七百卢布,啤酒店也生意兴隆;又有两所木造边房——一所是完全木造的,一所是石头的地基。每所房子可以收到四百卢布的租金。在魏博区有一爿菜园。前年那个商人租下来种白菜的。他规矩得很,从来滴酒不沾,有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已经娶媳妇了。他说:“老三还年轻,让他在店里坐坐,学学生意,我呢,老啦,让儿子坐在店里做买卖吧。”

鲍 她自己呢?脸蛋长得怎么样?

费 真像水晶似的!白里泛红,好比血里掺奶——那份甜劲是没法形容的。您一定会满意到这份上,(手指嗓子)逢人就说:“真是谢谢她,多亏费克拉·伊凡诺夫娜!”

鲍 她是不是官家小姐?

费 她是三号票商家的女儿,她那种举止行动,配将军都蛮行的。她不愿意嫁给做买卖的。她说:“我不管丈夫是怎么样的长相,只要贵族就行。”她真是漂亮大方!礼拜那天,一穿上绸衣——啊,飘来飘去地发出声音。简直是一位侯爵夫人!

鲍 我所以问你,因为我自己是七品官,我必须……你明白吗?……

费 哪儿还有不明白的!有一个七品官来说过,看不中,给回绝了。他的脾气很奇怪:说一句话就撒一句谎,而且一眼就看出来的。他天生就是那个样子,没有法子;他自己不高兴,却不能不撒谎,——这真是老天爷注定的。

鲍 除去这家外,还有别的人家没有?

费 你还要什么?这是最好的啦。

鲍 真是最好的吗?

费 你走遍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来。

鲍 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你后天再来。我们两人还是那样:我躺着,你再说一说……

费 你老人家怎么啦?我上您府上走了两个月,一点道理没有弄出来:您老是穿着睡衣,坐在那里抽烟。

鲍 你以为娶亲,就好比说:“喂,司台潘,拿靴子来!”套在脚上,就出去,是不是?总要好好考虑,好好看一看的。

费 那有什么?要看就看吧。货色是摆着叫人看的,您叫人取衣服来,现在趁天还早。我们就去。

鲍 现在吗?你看天阴得很,刚出去,就要遭雨。

费 这对你自己不好!头发已经显得苍白,快要不能行夫妇之道了。真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七品官!等到我们找到姑爷,才不理你呢。

鲍 你说什么废话?为什么忽然说我的头发苍白?白头发在哪里?(摸自己的头发)

费 人活来活去,总会活到白头发的时候。你瞧!你对这家姑娘不中意,对那家姑娘又不喜欢。你瞧,我还有一位中校可以去说的,你比起他来,还抵不过他的肩膀,说话洪亮像大喇叭,在海军部内当差。

鲍 你瞎说,白头发是你编出来的。我会照镜子的。喂,司台潘,取面镜子来!不用啦,我自己去取。这是千万要不得,这比出天花还坏。(往他屋走去)

第九场 费克拉与高慈卡寥夫(奔入)

高 喂,鲍阔赖新!……(看见费克拉)你!是你吗?你怎么到这儿来啦?喂?你,怎么给我说合成这样一个倒霉媳妇?

费 有什么坏的地方?你应当尽天职的。

高 尽天职!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妻子!没有她,我还活不了吗?

费 你自己老缠住我不放:老太太,你给我说一说吧,怎么都好办。

高 你真是老狐狸精,……你到这儿来做什么?莫非鲍阔赖新也想……

费 那有什么?老天爷派定的。

高 这混蛋,好!一句话也没有对我提过。这算怎么回事?偷偷地来!好哇!

第十场 上一场人物与鲍阔赖新(持镜注视)

高(自后潜近鲍身,使其受惊吓)啊!哈!

鲍(惊叫,坠镜)这疯子!做什么?……做什么?……这么淘气!把人家吓得灵魂都出窍了。

高 不要紧,闹着玩儿。

鲍 这好闹着玩的!至今被你吓得回不过气来。镜子也砸破了,这东西不是白捡来的,在英国铺子里买来的。

高 算啦,我赔你一面镜子就是喽。

鲍 叫你赔吧,我知道这些镜子的:人照得老十岁,嘴脸是歪斜的。

高 喂,应该是我先生你的气。你连要好朋友,连我都瞒起来了。你不是想娶亲吗?

鲍 真是瞎说,我并没有想娶亲。

高 证据近在眼前。(指费克拉)那边站着的,谁都知道她是什么玩意儿。这也不要紧。这有什么大关系?这是人生大事,国民应尽的一份义务。好吧,这事情由我一人来办。(向费克拉)你把前前后后说一说——是世家、做官的,还是经商的?叫什么名字?

费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

高 是姓勃浪达赫莱司托瓦吗?

费 不是的。姓库潘买金那。

高 住六店路的吗?

费 不是的。近沙场,在肥皂胡同。

高 是不是在肥皂胡同里,小铺后面一所木房里?

费 不在小铺后面,在啤酒店后面。

高 在啤酒店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费 走进胡同口,对面就是巡警亭子;走过亭子,往左转,眼前就是,眼前就是一所木头房子,一个女裁缝住在里面,就是以前同元老院的书记官姘过的那个。你可不要走进女裁缝的房屋里去,就在旁边有一所石头房子,这所房子就是她的,婀格费·蒂霍诺夫娜,新娘子,住在那里。

高 好啦,好啦,现在归我一手包办,你去吧——没有你的事了。

费 怎么?你想自己去说亲吗?

高 我自己去,自己去,你不要管。

费 啊,好不要脸!这不是男人家的事。您躲开点吧,老先生,真是的!

高 去吧,去吧!你什么都不懂,用不着你管。自己识趣些,趁早走开吧。

费 好不要脸的。抢人家饭碗!管这种鸟事。早知道,就一句话也不说了。(愤然下)

第十一场 鲍阔赖新与高慈卡寥夫

高 老兄,这事情不能耽搁,现在就走。

鲍 我还并没有什么。我只是心里想着……

高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千万别慌,我替你说亲,包你心满意足。我们现在就到女家去。你瞧一说就成。

鲍 又来啦!怎么可以现在就去?

高 事情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可以拖的?……你自己瞧瞧你至今不娶亲,成了什么样子了!瞧你的房子: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东西?东边一只脏靴子,西边一只洗脸盆,桌上是一大堆烟叶,你自己整天斜躺着,懒腔懒调的。

鲍 这是实话,我家中没有秩序,我自己知道的。

高 只要你有了媳妇,你自己,和你的一切,都会改变样子的:你这里一张沙发,一只小狗,小金雀养在笼里,一些针织品……你想,你坐在沙发上,……忽然一个小女人,美丽的小女人,坐在你旁边,小手把你……

鲍 说实话,世界上真有那样的小手,简直好比牛奶,真是要命!

高 你哪里知道!你心想她们只有一只小手……嗬,老兄,她们还有……何必说呢!真要命,她们有的是好东西。

鲍 说实话,我是很爱有一个美女伴在我身旁的。

高 原来你自己明白过来了。现在应该动手办事。你自己不用操心。办喜酒等等……全归我……香槟酒起码一打,随便怎么说,少了不成。红葡萄酒也要预备半打。女家有一大堆婶娘和寄娘……她们不好惹的。白葡萄酒——免了,你说对不对?至于饭菜一层——我认识一个御厨,这狗才会把我们饿得直不起腰。

鲍 你这样热心,好像真要办喜事似的。

高 那有什么?何必拖延下去?你不是答应了吗?

鲍 我吗?不对,我还没有完全答应呢。

高 你瞧你!你刚才还宣布说你愿意的。

鲍 我只说了,这事不坏。

高 你又来啦!我们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完全……而且还有什么可说的?莫非你不喜欢结婚的生活吗?

鲍 喜欢是喜欢的。

高 那怎么样呢?还有什么迟疑的?

鲍 并非迟疑不迟疑,是有点奇怪……

高 什么奇怪?

鲍 多久没有娶亲,现在忽然娶了,怎么不奇怪?

高 得啦,得啦……你怎么不害臊呢?我看需要同你正正经经谈一下,同你开诚布公地说,像父亲对待儿子一般。你看一看,仔细看一看自己,就像现在你看我似的。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简直是一根木头,没有一点用处。你活在世上是干什么的?你照一照镜子——自己会看得见的——一张蠢脸,没有别的!你想象一下,小孩们在你身旁围绕着,而且不止两三个,也许有整整半打,一个个全都活像你,你现在孤孤单单的一人,做了七品官,收发主任,或是什么科长之类;但是你再想象一下,要是你身旁围了些主任少爷、科长小姐,那些小赖皮、小淘气,伸着小手捋你的胡须,而你呢,直对他们学狗叫:啊呜,啊呜,啊呜!请问:还有比这美的吗?你自己说。

鲍 他们淘气得厉害:要糟蹋一切,把纸张扔散的。

高 让他们淘气去,可是有一宗——全都像你呢。

鲍 这倒是可乐,一个个胖胖的,像小狗,却和你自己相像。

高 怎么不乐?——自然是可乐。怎么样?去吧。

鲍 去就去吧。

高 喂,司台潘!快来给老爷穿衣裳。

鲍(镜前更衣)我以为应该穿白坎肩。

高 小事一桩,都可以的。

鲍(套硬领)可恶的洗衣女人,把领子浆得那么糟——怎么也支不起来。司台潘,你对她说,如果她这傻东西还要这样烫衣裳,我要另雇人了。她一定是只顾同姘头说话,忘记了烫衣裳。

高 老兄,快点!你老是慢吞吞的!

鲍 就好,就好。(穿好燕尾服,坐下)喂,伊里亚·福米奇,你看怎么样?你还是一个人去吧。

高 又来啦,不是疯了吗?叫我去!是谁娶亲?我还是你?

鲍 真的有点不大高兴,最好明天去吧。

高 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脑筋?你是不是傻子?已经都收拾好了,忽然又不去了!请问:你这种样子,是不是猪猡?是不是混蛋?

鲍 你骂什么?无缘无故的,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高 傻子,十足的傻子,谁都要对你这么说的。别瞧你是收发主任,那份蠢劲,简直蠢得要不得。我图什么这样张罗?那是为了你的益处。人家在替你从嘴里掏肉吃呢。这光棍,你看他又躺下了!请问:你像什么玩意儿?——简直是废物、蠢材,还想说些厉害的字眼……只怕有点不好听。女人!比女人还坏!

鲍 你自己是好的。(微语)你是不是疯啦?底下人在那里站着,你竟当着他骂起街来,还用这些字眼,找不着别的地方了?

高 请问:怎么能不骂你?谁能不骂你?谁能压住气不骂你?像个正经人似的,决定娶亲,总算明白过来了。忽然好像犯魔似的,吞了迷药,你这木头……

鲍 得啦,我去就是,你嚷什么?

高 我去就是!你也敢不去!(向司台潘)取帽子和大衣来。

鲍(立门前)真是怪物。对他简直没办法,忽然无缘无故地骂起人来。一点也不懂规矩。

高 现在自然不骂了。

两人下。

第十二场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家中一室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玩纸牌,婶母亚里娜·潘铁莱莫诺夫娜旁坐而观。

婀 婶婶,又是远行!红方块King(皇帝)注意上了……有眼泪……情书,左面是黑桃King参加着,但有奸人阻梗。

亚 你看,谁是黑桃King?

婀 不知道。

亚 我知道。

婀 谁呀?

亚一个卖呢子的大商人,阿列赛·特米脱里维奇·司达里阔夫。

婀 绝不是他,我可以打赌,绝不是他。

亚 你别争辩,婀格费·蒂霍诺夫娜,我的头发都快变色了。没有第二个黑桃King。

婀 这是不对的。黑桃King是贵族,做买卖的离黑桃King远得很呢。

亚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要是老爷子在世的话,你不会这么说的。你老爷子时常拍着桌子叫喊,说:“我最恨那种把经商当作羞耻事的人。我绝不把女儿嫁给上校。让别人去这么做吧。”他说:“我也不让儿子去做官。难道商人不是和别的人一样,为皇上服务吗?”说完,一只大巴掌直朝桌上拍着。手像木桶一般大——真把人吓死!说实话,是他把你母亲给折磨死的,不然,她会活得长久些。

婀 也叫我嫁给这样坏脾气的丈夫!我说什么也不嫁给商人!

亚 阿列赛·特米脱里维奇不是这样的人。

婀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他那胡须,吃东西的时候,顺着胡须往下流。不,不,我不愿意!

亚 到哪里去找好贵族呢?街上是找不到的。

婀 费克拉·伊凡诺夫娜会找的,她答应我给找最好的。

亚 她是个撒谎的女人。

第十三场 上一场人物与费克拉

费 亚里娜·潘铁莱莫诺夫娜,您无缘无故造谣言,不怕罪过?

婀 啊,是你,费克拉·伊凡诺夫娜!怎么样?说呀!有没有?

费 有,有,有,让我先歇歇气——累得够呛!受了你的委托,我把各个人家、各部、各衙门,全都走遍,连巡警厅全去过。……你知道不知道,我几乎挨人家的揍!真的,有一个老太婆,就是替阿费洛夫说媒的,冲上来骂我:“你是什么东西,抢人家的饭碗,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地段。”我对她直说:“我是为了我的小姐,你不要生气,我会叫你满意的。”这么一来,我给你预备好许多新姑爷!从开天辟地,直到现在,这样好的人没有见过。有几个人今天就要来相亲。我特地跑来预先知会一声。

婀 怎么今天就来?啊哟,费克拉·伊凡诺夫娜,我害怕。

费 好小姐,别怕!这是终身大事!让他们来看看!没有什么。你也可以看看:不喜欢,就让他们走。

亚 你真能找到好的出来吗?

婀 多少人?多不多?

费 有六个人。

婀(呼喊)噢唷!

费 你何必这样张皇!可以好好挑选:这个看不中,那个会合意的。

婀 他们全是贵族吗?

费 全是的,挑得很齐;像这样的贵族,还没有过。

婀 怎样的,怎样的?

费 全是漂亮的、好的、勤勉的。第一个,巴达扎·马达扎洛维奇·芮瓦金,很漂亮,在海军做事,和你很相配。他说他喜欢身体肥胖的妻子,不爱干瘪的。还有一个伊凡·柏夫洛维奇,是法院的执行官,神气十足,威严万分。他长得胖胖的,很挺直,只朝我喊:“老是新娘子长、新娘子短地说些废话,你照实说她有多少动产和不动产。”我说,有多少多少!他说:“你净撒谎!”还说出那种字眼,叫我不好意思朝你说,我立刻就明白,这总是一个正经体面的绅士。

婀 还有谁?

费 还有尼堪诺·伊凡诺维奇·奥奴慈金。他举止大方,嘴唇真像杨梅,像杨梅那般可爱。他说:“我需要的是美丽、有学问、能说法国话的妻子。”他确是态度优雅的人,德国作派;身子瘦拐拐的,脚又窄又细。

婀 瘦拐拐的人我不大那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看不出他们……

费 喜欢胖的,挑伊凡·柏夫洛维奇好啦,再好是挑不出的了。这位先生真是够格:这个门差一点走不进来,——真有趣。

婀 他多大年纪?

费 年纪还轻,五十岁左右,还不到五十岁。

婀 姓什么?

费 姓伊凡·柏夫洛维奇·煎鸡蛋。

婀 有这样的姓吗?

费 就是这个姓。

婀 哎哟,这样的姓,真要命!要是我嫁给他,我的姓名改作婀格费·蒂霍诺夫娜·煎鸡蛋,那成什么样子!这真不成样子!

费 我们俄国有这么一句俗话,人家听见以后,也不过是唾口吐沫,画下十字。既然你不喜欢这姓,就挑巴达扎·巴达扎洛维奇·芮瓦金好了——一个很可爱的姑爷。

婀 头发怎样的?

费 头发很好。

婀 鼻子呢?

费 嗯……鼻子也是好的。都放得端端正正的。脾气也很好。只有一桩你不要生气:家里只有一根烟囱,别的什么都没有——家具一点也没有。

婀 还有谁?

费 亚金夫·司台潘诺维奇·潘台莱夫,一个官员,九品官,有点口吃,人倒是循规蹈矩的。

亚 你老是官员、官员的;你说,他爱喝酒吗?

费 喝是喝的;不撒谎,喝的。有什么办法——他是九品官!可是静得很,像一块绸子。

婀 我不要喝醉酒的做丈夫。

费 这是你的自由,小姐!不要这一位,再挑另一位好啦。不过偶然喝多些有什么关系?并不是整个礼拜喝醉的,也有一天两天清醒着。

婀 还有谁?

费 还有一个人,不过这个人……不用提他喽!还是这些人好些。

婀 他究竟是谁?

费 我不愿意提他。他总算是七品官,挂着勋章,可是不大爱动,没法引他出门。

婀 还有谁?你说有六个人,现在一共只有五个。

费 难道你还不够?你瞧,你竟上瘾了,刚才你还害怕来着呢。

亚 这些贵族有什么用?别瞧你有六个,一个商人就抵住大家。

费 贵族尊贵得多,亚里娜·潘铁莱莫诺夫娜。

亚 尊贵算什么?你瞧,阿列赛·特米脱里维奇,戴着貂皮帽,坐着雪橇,走出走进的……

费 逢到戴肩章的贵族迎面走过来,说:“你这个小生意人,让开道!”或者说:“小生意人,把最好的丝绒给我看!”……商人只好说:“喳,喳,老爷!”“不懂规矩的野蛮东西,把帽子摘下来!”——贵族要这样说。

亚 商人不高兴,就不卖呢子;贵族只好光身子,没有衣裳穿。

费 贵族会砍死商人的。

亚 商人到区里告他。

费 贵族到元老院里去告商人。

亚 商人到总管衙门去告。

费 贵族到……

亚 胡说胡说,总管衙门会比元老院大!你去张罗贵族吧!贵族有时候也要摘帽子的……

(门前铃响)有人按铃。

费 啊哟,这是他们!

亚谁?

费 他们来……相亲的。

婀(喊)噢唷!

亚 阿弥陀佛!屋里一点也没有收拾。(捡起桌上一切物件,在室内奔走)那个毯子,桌上的毯子完全是黑的。杜娜士卡,杜娜士卡!(杜上)快拿干净桌毯来!(将桌毯拉下,在室内乱走)

婀 啊哟,婶婶,叫我怎么办?我差不多穿着一件单褂。

亚 啊哟,小姐,快去换衣裳!(在屋内乱走;杜娜士卡取桌毯上,门上铃又响)快跑去说:“就来啦!”

杜远远地喊:“就来啦!”

婀 婶婶!衣服还没有烫好呢。

亚 啊哟,阿弥陀佛!就穿别的衣裳吧。

费(奔入)你们为什么还没有弄好?婀格费·蒂霍诺夫娜,快一点,好小姐!(铃声又响)咦!人家是在外面等着的呀!

亚 杜娜士卡,领他进来,请他候一候。

杜奔外室,开门。语声:“在家吗?”“在家,请屋里坐。”大家好奇地抢着从钥匙洞隙中窥望。

婀(喊)嗬,真胖!

费 进来啦,进来啦!

大家奔避。

第十四场 煎鸡蛋(伊凡·柏夫洛维奇)与杜娜士卡

杜 请候一会儿。(下)

煎 候是可以候的,就怕误了公事。好容易偷了一点工夫,从法庭里溜出来。忽然厅长想道:“执行官呢?执行官到哪里去了?”“去相亲喽……”“下次可不准他去相亲。”让我再看一看那张清单。(念)“石头楼房全幢”……(翻眼向上,巡视室中一周)有的!(续念)“边房双幢;石基,木造各一。”……木头房子可不大坚固。“双套雕花马车及雪橇各一辆,附大小地毯。”也许只能当碎木头卖,老太婆却说是头等货;好啦,就算头等货吧。“银匙双打”……自然,搭家庭用得着银匙的。“狐裘双件”……呣?……“鸭绒绣枕大小各成对。”(咬紧嘴唇)“绸衣六套,布裳六件,睡衣两件……”这是空头玩意儿!“裹衣,饭巾”……这都随她的便,有没有不吃劲。应该仔细查点一下。现在说得蛮好,又有房产,又有车马,只要一娶下来,剩些鸭绒鸭毛。

铃声又响。杜娜士卡匆匆地从屋内穿过,走去开门。但闻语声:“在家吗?”“在家呢。”

第十五场 伊凡·柏夫洛维奇与奥奴慈金

杜 请候一会儿。就出来的。

杜下。奥与煎鞠躬为礼。

煎 您好哇?

奥 足下是不是美丽的女主人的老太爷?

煎 不是的,并不是老太爷。我还没有生小孩呢。

奥 啊哟,对不住,对不住!

煎(向旁言)这个人的面貌有点可疑。他到这里,怕也是和我一样的来意。(大声)您来见这里的女主人,有什么贵干?

奥 没有……没有什么事情,散散步,顺便来一趟。

煎(向旁言)胡说,胡说,顺便来的!这傻蛋也想娶亲!

铃声又响。杜娜士卡穿过屋子去开门。外屋语声:“在家吗?”“在家呢。”

第十六场 上一场人物与芮瓦金(女仆随入)

芮(向杜)好姑娘,请你替我刷一刷……街上尘土沾了不少。在这边,请你把一根毛取下来。(转身)行啦!谢谢你,好姑娘,你再看一看:好像一只小蜘蛛爬着!后跟上有什么没有?谢谢你,好姑娘!这里,好像又是什么。(手触礼服袖,向奥奴慈金与伊凡·柏夫洛维奇那边看了一眼)这是英国呢子!真经穿!795年时候,我们的舰队在西西里亚,我那时还在做练习生,买了这块料子,缝了一件制服;801年,柏卫·彼得洛维奇皇帝时代,我升为少尉,这块呢子还是完全新的;814年,出发周游世界,只是褶缝上有点磨破;815年,告老退休,只是翻了翻面子;已经穿了十年,至今还是簇簇新的。谢谢你,好姑娘……美姑娘!(用舌舔唇,走进镜前,轻理头发)

奥 请问,西西里亚是……您刚才说过西西里亚——那是好地方吗?

芮 好地方!我们在那里驻扎了三十四天;不瞒你说,风景是太美了。山啊,石榴树啊,满是意大利女人,全像一朵朵小玫瑰花,真想抱着和她们亲嘴。

奥 还都是有知识的吗?

芮 知识高极了!那样的知识,除了我们的侯爵夫人们才有的。我们有时到街上走一走——既然是俄罗斯的尉官,自然是肩章,(指肩)金丝边,旁边走着些脸色黑俏的美女——他们每家人家都有平台,屋顶就像这样的地板。完全是平的,抬头一看,平台上正坐着一朵玫瑰花……自然不能丢失面子……(鞠躬,挥手)她也只是这样。(举手指示手势)穿得也自然是塔夫绸,丝带子戴着各色各样的耳环,……一句话,一块好吃的东西……

奥 请问您一句话:西西里亚说哪国话?

芮 自然说法国话。

奥一般姑娘们都说法国话吗?

芮 全说的。我对您说,您也许不信:我们住了三十四天,一句俄国话也没有听见她们说过。

奥一句也没有说?

芮一句也没有说。那些贵族和别的体面人,一些军官,自然不必说;但是普通的乡下人,背上扛东西的苦力,你如对他说:“喂,老乡,拿一块面包来。”他不明白,真不会明白的,要是说法国话“Dateci delpane”或说“Portate vino”他才明白,跑去取来了。

煎 这西西里亚,我想是很有趣的地方。您刚才说:乡下人,乡下人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同俄国乡下人完全一样——宽宽的肩膀,还种田不种田呢?

芮 不敢说,没有看见他们种田不种田;至于烟呢?我可以说他们不但闻,还往嘴里放。来往运输也是很便宜的,那边全是水,四处是小渡船——一个小意大利女人坐在那里,像一朵玫瑰花,穿得很齐整,硬袖和头巾,……一些英国军官和我们在一块儿,也是一类海军界的人……开始真有点两样,互相不明白;后来一熟,就随随便便地明白了。一指瓶子或杯子,立刻就知道是喝酒的意思;拳头向嘴里一升,嘴唇说出“柏夫,柏夫”的声音——就知道是抽烟斗。我不瞒您说,言语是很容易学的东西,水手们两三天就会互相了解的。

煎 可见外国的生活是很有趣的。我十分喜欢同有阅历的人交朋友。请问:贵姓?

芮 芮瓦金,退职少尉。请问:贵姓?

煎 伊凡·柏夫洛维奇·煎鸡蛋,法院执行官。

芮(未听清)是的,我也吃过了。我知道路很远,天气又冷,吃了一块面包、一点咸鱼。

煎 您大概没有明白,贱姓就叫煎鸡蛋。

芮(鞠躬)啊哟,对不住!我的耳朵有点不管事了。我真以为您说您吃了一盘煎鸡蛋。

煎 有什么办法!我早就打算请求厅长,准我改姓,家中人劝我不必改,改来改去,还是更难听。[25]

芮 这是常有的事。我们第三舰队全部军官和水手们,有许多姓十分特别:脏水,醉鬼,焦头中尉,还有一个练习生,很好的练习生,姓小洞。上校常说:“喂,小洞,到这儿来!”还时常跟他开玩笑,说他是一个小洞!

铃声发自前室;费克拉穿室奔去开门。

煎 老太太,好哇!

芮 你好哇,老太太!

奥 你好哇,费克拉·伊凡诺夫娜!

费(忙着出去)谢谢,好,好!

开门。前室语声:“在家吗?”“在家呢。”又是几句分辨不清的言语。费克拉恨恨地答:“你瞧,你这个人!”

第十七场 上一场人物,高慈卡寥夫,鲍阔赖新与费克拉

高(向鲍)你只要记住你的胆量,别的不要什么。(四顾鞠躬,微露惊色,自语)嗬,这一大堆人!这是怎么回事?不也是相亲的吗?(推费克拉,轻声与语)从哪里聚来这许多乌鸦?

费(微语)不是乌鸦,全是规规矩矩的人。

高(对她)客人不少,都是些阿猫阿狗。

费 瞧你自己的脸面,少吹牛,出门摆阔,家里也许没有烧粥的米。

高 你的进项,恐怕要落空,(大声)她现在做些什么?这扇门是不是通她的卧室?(走近门去)

费 别不要脸!对你说过,人家在穿衣裳呢。

高 有什么要紧?那有什么关系?只是看一看,没有别的。(向锁缝窥望)

芮 让我也张望一下。

煎 让我也看一看。

高(继续张望)看不见什么,先生们!看不清白晃晃的是什么,女人或是枕头。

众聚门前,推搡上去看望。

高 咝……出来了。

众奔散。

第十八场 上一场人物,亚里娜·潘铁莱莫诺夫娜与婀格费·蒂霍诺夫娜(众人鞠躬)

亚 诸位来此,有何贵干?

煎 我看报知道府上有人打算包运木材,我是法院的执行官,特来打听木材的种类,多少数目和包运的期限。

亚 虽然不想包运什么,但您的光临是很受欢迎的。贵姓?

煎 伊凡·柏夫洛维奇·煎鸡蛋,八品官。

亚 请坐。(向芮瓦金看望)请问……

芮 我也是看见报上广告,心想来走走。天气很好,路上全是香草……

亚 贵姓?

芮 退职海军少尉,巴尔扎达尔·巴尔扎达洛夫·芮瓦金第二。以前还有一个芮瓦金,比我先退职;膝盖的下面受伤,枪弹中得很奇怪,并没有打中膝盖,却穿着筋过去,好像针缝似的。你同他站在一起,好像他要用膝盖从后面冷不防打你一下。

亚 请坐。(向奥奴慈金)请问贵干?

奥 本街一个邻居。因为住得很近……

亚 您是不是住在对门,商人的妻子图鲁鲍瓦的屋里?

奥 不是的。我现在还在沙滩,不久就想搬到近处来,到这一带来。

亚 请坐,请坐。(向高慈卡寥夫)请问……

高 难道您不认识我吗?(向婀格费·蒂霍诺夫娜)您也不认识吗,小姐?

婀 好像从来没有跟您见过面。

高 你想一想吧,您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我的。

婀 真的是不知道。莫非在皮留士金家里吗?

高 就在皮留士金家里。

婀 您还不知道,她出了一件事。

高 是出嫁了?

婀 不是的,能够这样还不错。她是摔坏了腿。

亚 摔得挺厉害。黑夜里坐着雪车回家,马夫醉了,把她从雪车里摔了出来。

高 我记得是出了点事:不是出嫁,便是摔坏了腿。

婀 贵姓?

高 敝姓——伊里亚·福米奇·高慈卡寥夫。我们还沾点亲;内人常说起的……让我介绍,让我介绍,(执鲍阔赖新的手,拉其向前)敝友鲍阔赖新·伊凡·库慈米奇,七品文官,收发主任,一个人办全部的工作,把自己部分的事务做得很完善。

婀 贵姓啊?

高 鲍阔赖新·伊凡·库慈米奇,鲍阔赖新。局长是派来摆样的,一切事都归鲍先生干。

婀 是的。请坐吧。

第十九场 上一场人物与司达里阔夫

司(两手轻按腰际,做商人式的、匆快的鞠躬)好哇,亚里娜·潘铁莱莫诺夫娜!百货商场里有人说您出卖羊毛!

婀(身体一扭,露出不屑的神气,轻声说话,却使他听得见)此地不是买卖铺子。

司 咦!来得不是时候?是不是没有我们的份儿,就把事情弄妥了?

婀 请吧,请吧,阿列赛·特米脱里维奇;羊毛虽然不出卖,但您来串门是很欢迎的。请坐吧。

众坐。沉默。

煎 今天天气真奇怪,早晨好像下雨,现在又仿佛过去了。

婀 这天气真不像样,有时晴,有时完全下雨,没趣得很。

芮 我随舰队到西西里亚去的时候,正是春天,比较一下,就跟我们的二月一样:出门时有太阳,一会儿就下雨,一看,真的就是雨。

煎 最不痛快的是遇上这种天气一人坐在家里。有家眷的自然完全不同——不会闷的。如果光身,那简直是……

芮 那等于死,简直是死!

奥 这真可以说是……

高 什么?——那简直是磨难!活得都不快活!这样的苦事还是不去尝试的好。

煎 小姐,要是由您挑选意中人,请问您对于这个有怎样的趣味?恕我直说,您心目中的姑爷,是当什么差使的体面些?

芮 小姐,你愿意熟悉航海的人做姑爷吗?

高 不对,不对!据我看来,那人能独自管理全局的事情,是最好的丈夫。

奥 何必固执成见!为什么您看不起那类虽然在步兵营里当差,却懂得上等社会仪节的人呢?

煎 小姐,您自己解决吧!

婀(沉默不语)

费 您回答呀,对他们说呀!

煎 怎么样呢?

高 你的高见呢,婀格费·蒂霍诺夫娜?

费(轻语婀)说呀说呀,说:谢谢,我很高兴……这样呆坐着不好。

婀(轻声)我害臊,真的害臊;我要走,真的要走。婶婶,你替我陪一陪客。

费 哎,别走,别做寒碜事;这真寒碜。他们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婀(又轻声)不行,我要走,我要走!(奔下。费克拉与亚里娜随下)

第二十场 上一场人物(除下场者不计)

煎 全走喽,这算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

高一定出了什么岔?

芮 大概是关于太太们的服饰……要把什么按一按好……袖头哇……别针啦……

费克拉上。众向问:“什么?什么事情?”

高 出了什么岔?

费 怎么会出了什么岔?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高 那么她为什么走出去呢?

费 你们把她弄害臊了,所以就出去了。你们把她弄得难为情得很,竟坐不住了。她现在叫我给诸位道歉,晚上请到这里来喝杯茶。(下)

煎(向旁言)又是喝杯茶!就为这个,我不喜欢说媒:今天不成,请明天来,后天再去喝杯茶,要不还让她考虑考虑,真是麻烦极了,其实这算什么屁事,一点也不难解决的!我是有职务的人,我没有工夫。

高(向鲍)姑娘并不坏呀,是不是?

鲍 是的,不坏。

芮 姑娘是不错呀!

高(向旁言)不对劲!这个傻子爱上了。也许还会从中阻梗!(大声说)完全不好看,完全不好看。

煎 鼻子太大。

芮 鼻子我倒没有看见。她像一朵玫瑰花一般。

奥 我也是这个意见。不过,不对,不对……我以为她不见得明白上等社会的礼节,并且她会不会说法国话呢?

芮 请问,您怎么不试一试同她说几句法国话呢?也许会说的。

奥 您以为我会说法国话吗?我没有取得这种教育的运气。家父是个混蛋、畜生,他并不想教我念法文。我那时还是小孩,容易学,只要好好地揍两下,就会学好,一定会学好的。

芮 现在您既然不懂,那么您有什么好处,要是她……

奥 不是的,不是的。女人是另一件事:她必须要懂的,要是不懂,她就那个,那个……(指手势)简直不那个了。

煎(向旁言)这事让别人去操心吧。我要到院子里去看一看正房和边房去,要是都不错,今天晚上就进行。这些人我不怕,都是顶软弱的。新娘子是不喜欢这种人的。

芮 去抽一筒烟去。我们是不是顺道?请问,府上住在哪儿?

奥 沙滩,彼得胡同。

芮 这要绕弯的,我住在岛上,十八条街;不过我可以送您。

司 这里有点官气十足。但是婀格费·蒂霍诺夫娜,你以后会想到我们的!再见吧,先生们!

鞠躬而下。

第二十一场 鲍阔赖新与高慈卡寥夫

鲍 我们等着做什么?

高 姑娘是不是挺漂亮?

鲍 得啦。说老实话,我不喜欢。

高 咦!这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还说她好看来着。

鲍 有点不那个:鼻子太长,又不会说法国话。

高 这算怎么回事?说不说法国话于你有什么用?

鲍 新娘子总是应该会说法国话的。

高 为什么呢?

鲍 因为……我也不知因为什么,总是有点不那个。

高 真是傻子。刚才那个人一说,他耳朵里就钻进去了。她是美女,简直是美女;这样的美女是无处寻找的。

鲍 起初我觉得很中意,以后大家全说她鼻子太长,鼻子太长……我一看,自己也看出鼻子太长来了。

高 你笨得真可以!他们是故意这么说,好把你支开,连我也不敢夸奖……全是这样做的。其实这个姑娘十分出色!你只要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那玩意儿,真要命,又会说,又会呼吸。鼻子呢?我说不出是怎样的鼻子,白得像石膏!不,石膏都不能比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鲍(微笑)现在我又看出她好像是美的。

高 自然是美的。你听着,现在大家都散了,我们去找她谈谈,一下子就可确定了。

鲍 这个我不干。

高 为什么呢?

鲍 这不是胡闹吗?我们人很多,让她自己挑选好啦。

高 你何必管他们,你怕情敌是不是?我把他们一下子全撵走,好不好?

鲍 看你怎么撵走?

高 这包在我身上。你只要给我赌咒,以后不许再扭扭捏捏的。

鲍 可以赌咒。我想娶亲,不再固执了。

高 手呢!

鲍(授以手)拿去!

高 这才是我求之不得的。

两人下。

第二幕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家中一室

第一场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一人,高慈卡寥夫后上。

婀 挑选——真是难事!一两个人还罢了,一下子来四个,随便你挑选。尼堪诺·伊凡诺维奇长得不坏,自然嫌他瘦些;伊凡·库慈米奇也不错。说实话,伊凡·柏夫洛维奇也不错,虽然胖些,总是很体面的男子。请问,怎么办好?巴达扎·巴达扎洛维奇又是个体面男子。这真是难决定,别提多么难啦!如果把尼堪诺·伊凡诺维奇的嘴唇安在伊凡·库慈米奇的鼻子下面,再添上巴达扎·巴达扎洛维奇那样的活泼,伊凡·柏夫洛维奇那样的发福——我是立刻可以决定的。现在你去想想吧!简直头都要涨痛的。我想最好是抓阄。抓住谁的阄,就嫁谁,一切全凭天意。把他们的名字写在纸上,搓成小卷,抓到什么就是什么。(走至桌旁取剪刀与纸,剪成数条纸,一边搓卷,一边说话)我们姑娘的地位,尤其是有了爱情的,真是不幸啊!男人是不懂,也不愿意明白的。这不是都弄好了吗?只要放到手提包里,闭住眼睛,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将纸卷放手提包中,用手搅乱之)可怕得很……但能抽出尼堪诺·伊凡诺维奇来才好呢!为什么是他?不如抽出伊凡·库慈米奇来。为什么是伊凡·库慈米奇呢?别的那些人,比他坏在哪里?……这样不行……抽出什么就算什么。(伸手入提包,摸索一会儿,将纸卷全部掏出)咦,全有!全抽出来啦!唉,心跳得要命!不行,只能一个,只能一个!(将纸卷重放手提包中,搅乱之。高慈卡寥夫轻声入室,立于其后)唉,但能抽出巴达扎来才好……我怎么啦?我要说的是尼堪诺·伊凡诺维奇……不,不要,不要!命里注定谁就是谁吧。

高 挑伊凡·库慈米奇,比别人全好。

婀 啊哟!(惊跳起来,双手掩面,不敢向后望)

高 您怕什么?别怕,这是我。您挑伊凡·库慈米奇,真是最好的。

婀 嗯,我害臊,您全听见了。

高 没有,没有!我是自己人,亲戚,用不着当着我害臊;你揭开脸来吧。

婀(脸半开)我真是害臊。

高 您就挑伊凡·库慈米奇吧!

婀 啊哟!(又惊跳,双手掩面)

高 这人真是难得的好人,办事太好……简直是能人!

婀(脸微开)但是别的人呢?尼堪诺·伊凡诺维奇——他也是好人。

高 比起伊凡·库慈米奇,他简直是废物。

婀 为什么呢?

高 明摆着的道理。伊凡·库慈米奇这个人……这个人……是哪儿都找不出来的人。

婀 伊凡·柏夫洛维奇呢?

高 伊凡·柏夫洛维奇也是废物,他们大家全是废物。

婀 全是的吗?

高 您只要比较一下,就可以看出,无论哪方面,伊凡·库慈米奇最好!那些伊凡·柏夫洛维奇,尼堪诺·伊凡诺维奇,一股脑儿,都不是玩意儿!

婀 他们是很……规矩的。

高 什么规矩!是些好打架、最爱胡闹的人!您总不高兴出阁第二天就挨打吧。

婀 唉,要命!这真是最坏不过的倒霉事。

高 自然喽!再也没有比这个坏的。

婀 那么您看是挑伊凡·库慈米奇好吗?

高 自然挑他好,挑伊凡·库慈米奇好。(向旁言)这事情好像有门儿啦。鲍阔赖新坐在点心店里,快去找他来。

婀 您以为挑伊凡·库慈米奇好?

高一定要挑伊凡·库慈米奇。

婀 别的人莫非都拒绝?

高 自然拒绝。

婀 这怎么办?有些害臊。

高 害什么臊?你就说年纪还轻,不想出嫁。

婀 他们不会相信,一定要问:为什么?怎么回事?

高 如果您想一刀两断,只要说:“滚开,傻子们!”

婀 怎么能这样说呢?

高 您不妨试一试。我保证,大家立刻就会跑走的。

婀 这好像近乎骂人。

高 您不会再和他们相见,那还不是一样的吗?

婀 总是不大好。……他们会生气的。

高 就是生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会出什么乱子,那是另一件事;这件事情,最多也不过是朝眼睛上唾一口痰罢了。

婀 那还不是吗!

高 那有什么了不得的?真的,有的人挨过人家许多次的唾沫!我认识一个朋友,很美丽的男子,脸上红喷喷的,他在长官面前请求加薪,不断地说,弄得人家厌烦得很,最后忍不住了,便朝他脸上唾了一口,说道:“给你这个,这就是你的加薪,走开吧,魔鬼!”但是薪水到底是加了。所以唾一口痰,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手绢不在近边,那是另一件事;如果手绢就在口袋里,取出来,擦干净就好了。(外屋铃声大震)有人打门,一定是他们中间什么人,我现在不高兴同他们相见。府上没有别的门出去吗?

婀 可以从黑梯子那里走出去,我真是全身在哆嗦。

高 不要紧,只要振作起精神来。再见吧!(向旁言)快去带鲍阔赖新来。

第二场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与煎鸡蛋

煎 小姐,我故意来得早些,为的是有工夫和您密谈几句。小姐,关于官爵,我想您是知道的,我是八品官,上司宠爱,雇员也服从……只缺一样:人生的伴侣。

婀 是的。

煎 现在我找到这个人生的伴侣了。这伴侣——就是您。请您直说,行或是不行。(视女肩,从旁言)她并不像那些瘦女人似的——还有点味道。

婀 我年纪还轻……还不打算出嫁。

煎 对不住,既是如此,为什么叫媒婆来张罗?也许您想说别的话——请您直说吧……

(闻铃声)真倒霉!简直不叫人家办正事。

第三场 上一场人物与芮瓦金

芮 对不住,小姐,我也许来得太早啦。(回身见煎鸡蛋)啊,已经有人啦……伊凡·柏夫洛维奇,好哇!

煎(向旁言)好哇,好哇,滚蛋!(高声)怎么样呢,小姐?请您说一句话:行或是不行。……(铃声又响;煎鸡蛋怒而唾地)又是铃响!

第四场 上一场人物与奥奴慈金

奥 小姐,也许鄙人来府较早,有失体面……(看见他人在场,发喊一声,上前鞠躬)好哇!

煎(向旁言)收回你的问好!鬼差你来,你的腿怎么不早折断!(高声)怎么样呢,小姐,请决定吧!我是公务人员,没有多少工夫——行,或是不行?

婀(惊惶)不用……不用……(向旁言)弄得我莫名其妙,不知说什么好!

煎 怎么不用?在哪一方面不用?

婀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一鼓作气)滚出去!……(摆手向旁言)啊哟,要命!我说的是什么话呀?

煎 怎么“滚出去”?“滚出去”是什么意思?请问您,说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两手撑腰,凶狠地逼到她面前来)

婀(目望其面,发喊一声)噢唷。要揍人了,要揍人了。

跑下。煎鸡蛋张口结舌,站在那里。亚里娜·潘铁莱莫诺夫娜闻声跑入,目视其面,亦喊了一声:“噢唷,要揍人了!”立即跑下。

煎 这算什么玩意儿!这真是笑话!

门前铃响,并闻语声。

高慈卡寥夫之声 进来,进来,站在这儿做什么?

鲍阔赖新之声 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腿带解开了,要弄好。

高声 你又要溜走了。

鲍声 不,不会溜走的,真是不会溜走的。

第五场 上一场人物与高慈卡寥夫

高 凭空又要系起腿带来了。

煎(向高)请问这位姑娘是不是傻子?

高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煎 莫名其妙的举动,一下子跑走了,喊着:“要揍人了,要揍人了!”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高 她是有点傻气的。她是傻子。

煎 您是她的亲戚吗?

高 是亲戚。

煎 请问哪一宗亲戚?

高 弄不大清楚了。好像家母的婶子是她老太爷的什么亲戚,或是她老太爷是家婶的什么亲戚,内人知道得十分清楚——这是她们的事情。

煎 她早就犯傻吗?

高 从小就有的。

煎 自然,能聪明些更好,不过傻子也没有什么,只要财产富足就行。

高 她是什么也没有。

煎 怎么,那座石头房子呢?

高 不过名义上是石头的,您却不知道它是怎么造成的:墙纸砌了一片砖,中间全塞些脏土、木片、刨花之类的废料。

煎 您说的是真的?

高一点也不错。您还不知道,现在造的是什么房子?只要能向当铺典押就行。

煎 这房子是不是没有典出去?

高 谁跟您说的?老实说,不但典了出去,而且有两年多没有付利息。元老院里已经有一个人打这所房子的主意,——还没有看见过这样好包揽词讼的人,连天理良心都没有的,自己母亲最后的一条裙子,他都会剥去的。

煎 这个媒婆怎么说……嗬,这媒婆,老魔鬼,简直是混蛋……(向旁言)可是也许他撒谎。去好生盘问老太婆一下,如果实在……嗬……叫她知道我的厉害,是与众不同的。

奥 有一点小事奉求。兄弟自己不懂法文,老实说,很难自己判断太太们懂不懂法文。请问,这位小姐懂不懂法文?

高一窍不通。

奥 真的吗?

高 自然喽!这是我很知道的。她同内人在寄宿学校里是同学。她是出名的懒货,永远是傻里傻气的。那个法文教师常举棍打她。

奥 我头一次和她见面,就有一种预觉,好像她不懂法文。

煎 法文不法文,管他呢!那个媒婆真是可恶……真是魔鬼,女妖!你们知道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真是画家,上等画家。她说:“石头房子,石基的边房,银匙,雪橇——坐上就去游玩!”一句话,连小说里都找不出这样一页来。这老家伙!你只要给我碰见……

第六场 上一场人物与费克拉(大家看见她,同时朝她说下面的话)

煎 好!她来啦!你过来,老妖精!你过来!

奥 你把我骗了,费克拉·伊凡诺夫娜!

高 吃生活去吧,野货!

费 把我耳朵震聋了,一句话也弄不明白。

煎 这房子是用一种砖头砌的,你这老家伙,却胡说八道,还说带着阁楼,说了一大套。

费 那个我不知道,并不是我造的。也许应该是用一种砖头造的。

煎 已经往当铺里典押了!你这可恶的妖精,叫小鬼吞噬你下去。(跺脚)

费 你瞧你!居然骂起来了。换别的人,人家替他忙了半天,道谢都来不及呢。

奥 费克拉·伊凡诺夫娜,您也曾对我说过好几遍,她是懂法文的。

费 她懂的,全懂的,德国话,随便哪一国话全懂的。

奥 不对吧。好像她只会说俄国话。

费 那有什么坏的?因为俄国话容易明白,她就说俄国话。要是她会说中国话,您自己又一句不懂,岂不更坏?对于俄国话,有什么可议论的,连神道都是说俄国话的。

煎 你走过来,可恶东西,走过来!

费(倒退近门)我不来。我知道你的,你这人粗得很,无缘无故会揍我的。

煎 这个不会让你白饶过去的。我把你送到警察厅去,使你知道应该不应该欺骗好人。你瞧着吧。你去对那个姑娘说她是混蛋!记住,一定说。(下)

费 瞧你这样子!气得这样!人一胖,就以为人家都比不上他了。我要说,你自己是混蛋!

奥 老实说,我没有想到您会这样骗人的。我要是知道这姑娘的学问是这样的,嗬,我……我的脚是绝不会踏到此地来的。嗬,嗬!(下)

费 中了鬼迷,或是喝多了几口黄汤。出了这些挑三挑四的人!方块字把他弄疯了!

第七场 费克拉,芮瓦金与高慈卡寥夫

高(目视费,还用手指着,哈哈大笑)

费(愠怒)你笑什么?(高续笑)

芮 你看你那样笑法!

高 媒婆!媒婆!做媒的能手,真会撮合亲事!(续笑)

费 瞧他笑的那个样子:你母亲养下你来,就发了疯啦。(怒下)

第八场 高慈卡寥夫与芮瓦金

高(续笑)真没有办法!真没有办法!肚子笑炸了,没有劲!(续笑)

芮(目视他,也开始发笑)

高(疲然倒椅上)真是累坏了!觉得再笑下去,就没有一点力量了。

芮 我很佩服您的快乐精神。在鲍台莱夫上校的舰队里有一个练习生潘图霍夫,名叫安东·伊凡诺维奇,也是快乐的脾气。有时候,伸出指头朝他指一下,没有什么别的,他会忽然笑起来,一直笑到晚上。瞧着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便随他一块儿笑了。

高(透口长气)唉,老天爷!饶了我们吧!她这傻子居然敢做这事!叫她去做媒,她能做得成吗?让我来做媒,才能行啊!

芮 真的吗?您真会做媒吗?

高 自然喽!随便什么人,随便哪门子。

芮 既是这样,请您给我和这府上的姑娘做媒吧。

高 给您做媒?为什么您要娶亲?

芮 怎么叫为什么?这个问题,恕我直说,有点奇怪!谁都知道是为什么。

高 您已经听见她并没有妆奁的。

芮 没有也没有法子。自然这并不强,但是这样可爱的小姐,那种举止,就是没有妆奁也娶得。小小的一间屋子,(用手比试衡量之)不大的外屋,加上一座小屏风,或是像隔扇一类的东西……

高 她有什么地方使您喜欢的?

芮 说实话,我爱她的胖,我最爱胖女人。

高(斜视他,向旁言)他自己并不美到什么地步,好像一片烟叶倾倒尽的烟袋。(高声)你是完全不该结婚的。

芮 怎么样呢?

高 就是这样。在我们两人中间说,您是什么模样?您那鸡腿……

芮 鸡腿?

高 自然是的。您看您的样子!

芮 请问,怎么叫作鸡腿?

高 简直是鸡腿。

芮 我觉得这关涉到个人的名誉……

高 我说这话,因为我知道您是明白人,别的人我不会说的。我可以给您做媒,做别人家的。

芮 我求您不要替我做别家的媒,费心替我和这家做媒。

高 可以,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您不能从中参与,不许见小姐的面,我一人就把事情办妥了。

芮 没有我在场,怎么能行?哪怕见面总要见一下的。

高一点也用不着。回家去等着,今天晚上就成。

芮(搓手)这真妙极了!用不用文凭、履历?也许小姐要看一看,我立刻去取来。

高一点也用不着,回家去好啦。我今天就通知您。(推他出去)哼,行啦。怎么啦?那个鲍阔赖新怎么不来?这真奇怪。他至今还在系腿带吗?又要去找他吗?

第九场 高慈卡寥夫与婀格费·蒂霍诺夫娜

婀(环望)走了吗?没有人吗?

高 走了,走了,没有人了。

婀 您晓得我真哆嗦!我从来没有经过这事。这个煎鸡蛋太可怕了,一定是虐待妻子的人。我老觉得他会回来的。

高 绝不会回来的。要是他们有人到此地露一下脸,我可以把脑袋瓜子摘下来。

婀 还有一个呢?

高 哪一个?

芮(头伸门内)真想知道她那张小嘴……那朵玫瑰花……怎么样提起我来?

婀 巴达扎·巴达扎洛维奇呢?

芮 来啦,来啦!(搓手)

高 真要命!我以为您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他简直是一个十足的傻子。

芮 这是什么意思?老实说,我真是莫名其妙。

婀 不过他的样子看来是很好的人。

高 是醉鬼!

芮 真是莫名其妙。

婀 难道还是醉鬼吗?

高 而且还是万恶的混蛋。

芮(高声)喂,我并没有请您说这种话啊!替我吹嘘吹嘘,夸奖一两声,那还可以说,可是用这种方法,说出这样言语,除非别人,我是不敢请教的。

高(向旁言)这家伙怎么会回头的?(轻声向婀)您瞧您瞧,他都站立不住了。他天天喝得弯来倒去。赶走他就完了!(向旁言)鲍阔赖新还没有来。真是混蛋!非去痛骂他一顿不可。(下)

第十场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与芮瓦金

芮(向旁言)真是怪人!答应替我吹嘘,反而骂起来了!(高声)小姐,请您不要相信……

婀 对不住,我有点不舒服……头痛。(思下)

芮 也许您瞧我有什么不中意的地方。(指头)您别瞧我这里有点秃,这是不要紧的,发了疟子后才这样;不久会长出头发的。婀 随您有没有头发,于我不相干。

芮 小姐……我要是穿上黑色礼服,脸色会白些。

婀 那不于您更好吗?再见吧!(下)

第十一场 芮瓦金(望女背影,独自说话)

芮 小姐,请您说个原因。为什么?什么理由?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重要的缺点?……走啦!这事情太怪了!这已经是第十七次了,老是一样的结局:起初好像什么都好,一到临了——就给拒绝了。(屋中踱步沉思)是的……这一位确是第十七个待嫁女!究竟她要的是什么?譬如说,她想什么……何以会这样的……(寻思)真是莫名其妙!要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好看,还可以说说。(审视己身)好像并不难看:长得什么都齐全,没有抱屈的。真不明白!回家去,到箱子里翻一翻,好吗?我有一首诗,哪一个女人看了都会心软的……真是莫名其妙,起初好像很顺利……没有法子,只好回头走吧。唉,可惜,可惜。(下)

第十二场 鲍阔赖新与高慈卡寥夫(同上,向后望)

高 他没有看见我们。没见他垂头丧气地出门吗?

鲍 真的他也和别人一样被拒绝了吗?

高 全拒绝了。

鲍(发出自满的微笑)受拒绝时大概是很不好受的。

高 自然喽!

鲍 我总不信她会直说瞧我比别人好的。

高 什么瞧你好不好!简直爱你爱得了不得。那样的爱情,不知说了多少好听的名词,那股热劲简直烧得滚烫。

鲍(自得地冷笑)实在的,女人果真愿意,什么话会说不出来!小狗嘴呀,小蟑螂啊,小黑脸哪……一辈子也想不出来那些名词。

高 这些名词算什么!你娶过来后,一两月内就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简直,老兄,要把你弄酥了呢!

鲍(冷笑)真的吗?

高 你真是老实人!现在赶快办正事吧。你立刻就去对她说,向她求婚。

鲍 怎么能立刻呢?你怎么啦!

高 立刻就去……你看她自己来啦。

第十三场 上一场人物与婀格费·蒂霍诺夫娜

高 小姐,我把这人领来了,他现在站在您的面前。这样恋爱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真的从来未有过的。

鲍(推他的手轻语)老兄,你似乎太那个了。

高(向他)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轻声向她)勇敢些,他是很老实的,竭力做得大方些。转转眉毛,或是低垂眼睛,冷不防攻击这坏蛋一下,或是露出肩膀,让这混蛋看一看!——你干吗不穿件短袖的衣裳?不过这也行。(高声)两位且请谈话,我要离开一会儿!我到饭厅里去看一看:已经订了酒席,跑堂的就来,要去布置布置。也许酒已经送来了。……再见吧!(向鲍)勇敢些!勇敢些!(下)

第十四场 鲍阔赖新与婀格费·蒂霍诺夫娜

婀 请坐。

两人落座,默不作声。

鲍 您爱游玩吗,小姐?

婀 怎么游玩?

鲍 夏天在别墅里乘船游玩是很有趣的。

婀 是的,有时同朋友也去游玩的。

鲍 不知道今年是怎样的夏天?

婀 总希望能有一个好夏天。

两人沉默着。

鲍 小姐,您最喜欢哪种花?

婀 香味浓的花——石竹花。

鲍 太太们是很配戴花的。

婀 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沉默)上个礼拜您到哪个教堂去?

鲍 到升天教堂,再上个礼拜到卡桑教堂。但是祷告在哪个教堂都一样的。那个卡桑教堂只是装潢好看一些罢了。(沉默。鲍指击桌端)快到叶答德邻果的游春节了。

婀 大概过一个月吧。

鲍一个月不到了。

婀一定是很热闹的一个游玩节。

鲍 今天是初八。(屈指计算)初九,初十,十一……过二十二天。

婀 真快呀!

鲍 今天都没有算进去。(沉默)俄罗斯人是真胆大!

婀 怎么啦?

鲍 那些工人,就站在屋顶上……我走过一所房屋,有一个泥匠在那里刷墙,一点也不害怕。

婀 在什么地方?

鲍 就是每天我到衙门去的那条路。我是每天早晨上衙门的。

沉默,鲍又击指,随后取起帽子,鞠躬告别。

婀 您这就要走吗?

鲍 是的。对不住得很,也许叫您厌烦了。

婀 怎么能呢?这样的消遣时光,我反而要感谢您呢!

鲍(微笑)真的,我觉得我叫您讨厌了。

婀 真的不!

鲍 既然不是,过半天,晚上,请允许我再来……

婀 很好,很好!(相对鞠躬。鲍下)

第十五场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一人)

婀 真是体面人物!又谦逊,又细心,我现在才看清楚他了,真是不能不叫人爱他!他的朋友说得很对;可惜他老早就走了,我很想再听他说话。同他谈话真有趣!最可取的是他完全不说空话。我也打算对他说一两句话,老实讲,有点胆怯,心跳得厉害……真是好人!去对婶婶说去。(下)

第十六场 鲍阔赖新与高慈卡寥夫(同上)

高 为什么回家?真是胡闹!为什么回家?

鲍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应该说的话全说了。

高 这么说,你已经对她说出心事了吗?

鲍 就除了心事还没有说出来。

高 真是笑话!为什么不说?

鲍 怎么能不先说几句话,忽然没来由地说:“小姐,我要娶你!”

高 那么你们半个钟头工夫,讲了什么屁事?

鲍 我们谈到一切事情。说实话,我很满意,十分愉快的消遣时光。

高 你想一想,怎么能来得及?一点钟就要到教堂去结婚。

鲍 不是发疯了吗?今天就去结婚!……

高 为什么不行?

鲍 今天就结婚?

高 你自己赌过咒,自己说过,只要把那些求婚的人赶走,立刻就预备结婚的。

鲍 我决不食言,不过现在不行,至少要隔一个月。

高一个月?

鲍 自然喽。

高 你是发疯了吗?

鲍 少一个月不成。

高 你真是木头!我已经定好酒席了。喂,伊凡·库慈米奇,别固执,好人,现在就娶吧。

鲍 老兄,你别瞎说!怎么能现在就娶?

高 伊凡·库慈米奇,我求求你。假如不愿意为自己,至少是为了我,好不好?

鲍 真是不行。

高 可以的,可以的;请你别再固执了,好人!

鲍 真的不行!不好意思,简直不好意思。

高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对你说的?你自己想一想,你是聪明人,我这么求你,并不是奉承你,也不是因为你是收发主任,只是因为爱你……算了吧,好人,决定一下吧,张开明白人的眼睛来看一下。

鲍 假使可以,我也就……

高 伊凡·库慈米奇!爱人,好人,要不要我给你跪下来?

鲍 为什么呢?……

高(下跪)我现在跪下了!你看,我求你。一辈子不忘记你的好处,不要固执了,好人!

鲍 不成,老兄,真是不成!

高(怒起)蠢猪!

鲍 还是骂你自己吧。

高 愚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人的。

鲍 骂吧,骂吧。

高 我为了谁张罗?我忙了半天,图的是什么?全是为了你这傻子的好处。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立刻就离开你,与我有什么相干?

鲍 谁请你张罗呢?你不管好啦。

高 你要完的,你没有我,你是做不成事的。不替你撮合,你会一辈子做傻子的。

鲍 与你有什么相干呢?

高 你这木头,我是为你尽力呀!

鲍 我不要你尽力。

高 那么滚你的蛋吧!

鲍 我就走。

高 去你的吧。

鲍 我就走。

高 你去吧,你去吧,叫你出去立刻摔断你的腿。从心坎里希望一个喝醉酒的马夫,把车辕塞进你的喉管里去。你是一块破布,不是官员!我起誓,我们从此断交,你也别叫我看见!

鲍 不看见就不看见吧。(下)

高 滚到你的老朋友魔鬼那里去吧!(开门追喊)傻子!

第十七场 高慈卡寥夫(盛气独自踱走)

高 世界上看见过这样的人吗?真是傻子!说句实在话,我也够好的。请问一声,我是对诸位大家说的,我是不是愚人,是不是傻子?忙忙乱乱,喊得嗓子都干了,图的是什么?请问,他是我的什么人?是亲戚吗?我是他的什么人?奶娘?婶娘?丈母娘?寄母?中了什么魔,我替他张罗,忙得要命?图的是什么?管这事做什么?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你有时候去问问一个人,为什么他做这件事情?真是混蛋!真是讨厌的下贱的面孔!抓起你这傻畜生,给你几下,鼻子上,耳朵上,嘴上,牙齿上——朝什么地方都打去。(盛气里空击数次)可恨的是他随随便便地出去了,并不发愁,自自在在得好像出水的鹅——这真是叫人忍受不住!你回到家去,躺在那里,抽开旱烟管了。真是讨厌的东西!讨厌的面貌有的是,但是像这种样子,却想不出来;比这面貌再坏些是编不出来的,真是编不出来的!不成,一定要去,偏要去把这懒货拉回来!不让他溜走,去拉他回来!(沉默)

第十八场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上)

婀 心跳得真是难以形容。无论走到哪里,转到哪里,总有伊凡·库慈米奇站在面前。实在,人是逃不掉命运的。刚才打算想另一件事情,但是随你做什么事——试试去卷线,缝手袋——伊凡·库慈米奇会钻到手里来的。(沉默)现在总算巴望到变更环境了!把我领到教堂里去……随后叫我同男人留在一块儿。噢唷!我全身哆嗦起来。告别吧,我的从前的处女生活。(哭)多少年过得安安静静的……活着,现在就要出嫁了。不知有多少关心的事:小孩呀,男孩呀,是爱打架的,要是生了女孩,长大起来,便要打发她们出嫁。嫁给好人,还不错,要是嫁了醉鬼,或是准备当时把一切财产押在纸牌上去的人呢?(又开始呜咽起来)我做姑娘时还没有来得及快活快活,才做了不到二十七年的姑娘……(变更声音)何以伊凡·库慈米奇这般慢吞吞的?

第十九场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与鲍阔赖新(鲍被高用双手从门外推到台上)

鲍(口吃)我来对您,小姐,讲一件事情……只是想预先知道,您会不会觉得奇怪?

婀(垂眼)什么事?

鲍 小姐,请您先说:您会不会觉得奇怪?

婀(仍垂眼)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鲍 请您直说一下:我对您所说的话,您会不会觉得奇怪?

婀 怎么会觉得奇怪呢?听您的话,总是很有趣的。

鲍 但是这种话您还没曾听见过呢。(婀眼皮更见低垂;这时高慈卡寥夫轻声上,立于其后)这事情是这样的……不如让我下次再对您说吧。

婀 究竟是什么事呢?

鲍 这件事……我很想现在对您说,可是还有点疑惑。

高(摆手自语)哎哟,老天爷,真要命,这是什么人,这简直是一只女人的旧皮鞋,不是人,却是对于人的嘲笑,对于人的讽刺。

婀 您为什么疑惑?

鲍 总有点疑惑。

高(大声)这真傻透了,这真傻透了!小姐,您看,他是向您求婚,想对您说,他没有您生活不下去。他问您,能不能答应他?

鲍(近于惧怕,推他一下,很快地说)得啦,你怎么啦?

高 小姐,请您决定,能不能把幸福赐予他?

婀 我不敢说能造就幸福……不过我是答应的。

高 自然,自然,早就应该这样。把你们的手拿来!

鲍 等一等。(欲附耳与语;高示以拳头,并皱眉;他将手伸出)

高(将两人手连起)愿上帝祝福你们两位!我十二分赞成你们的结合。结婚那件事情是……这并不是雇一辆马车,走到那里去,这是另外一种义务,这种义务……不过我现在没有工夫,以后再对你说,是什么义务,伊凡·库慈米奇,你应该和你的未婚妻接吻。你现在可以做,你现在应该去做。(婀垂眼)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小姐,这是应有的文章,让他去接吻!

鲍 小姐,允许我吧,现在可以允许我了。(吻她,并执其手)这般美丽的小手!您的手怎么这样美丽?……小姐,我现在要立刻结婚,一定要立刻结婚。

婀 怎么立刻?这也许太快了吧!

鲍 我不管!我愿意立刻就结婚!

高 好哇,很有劲,真是体面人物!说实话,我对你的将来是很有希望的。小姐,您真的现在就到教堂里去了。我知道,您的结婚礼服是早就预备好的。

婀 早就预备好了,我立刻换去。

第二十场 高慈卡寥夫与鲍阔赖新

鲍 老兄,谢谢你,现在我看出你的功劳来了。亲生父亲都不会像你这样为我出力的,可见你为了交情,这样出力。谢谢你,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功劳。(感动的神情)明年春天一定要到老伯坟前礼拜一下。

高 没有什么,老兄,我自己也很高兴。你过来,我吻你一下。(吻其一颊,又吻另一颊)愿你顺顺利利地生活下去。(互吻)丰衣足食,养一大堆小孩……

鲍 谢谢你,我现在才算明白什么叫作生活;现在才在我面前展开了完全新颖的世界。现在我才看出,一切在活动着、生活着、感觉着,又似乎在蒸散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以前我一点没有看见,一点没有了解,简直就是一个毫无一点知识的人,不去细想,不去深究,像一般普通人那样生活着。

高 很好,很好!现在我去看一看,桌子摆得怎么样了,一会儿就回来。(向旁言)把帽子藏起来防备着点。(取帽携走)

第二十一场 鲍阔赖新(一人)

鲍 真是的,以前我是怎么过的?了解人生的意义吗?我的独身生活有什么好处?我的一生有什么意义?做过什么事情?活着?当着差?上衙门?吃饭?睡觉?——一句话,是世界上最空虚、最寻常的人。到现在才知道一般不结婚的人是多么愚傻;仔细看看,有多少人处于这种愚盲的情况之下。假使我做了皇上,要下一条谕旨,令一切人一律结婚,全国不准有一个单身汉。试想一想:几分钟后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忽然尝到在故事里才会有的甜味,这味道是不能形容,无从以言语形容的。(沉默片刻)但是无论怎么说,好好想一想这事,似乎有点可怕。无论怎么样,是一生,一辈子,把自己缚牢,事后不许再有逃避与反悔,一点也不行——一切完结,一切做成功了。就连现在也已无法后退,一分钟后就要到教堂去结婚;没有法子逃走——马车已经候在那里,一切都已准备齐全了。难道真的没有法子逃走吗?自然是不行,门前和各处都站着人,会问你为什么出去?不行,不行!啊,那边窗开着。好不好从窗里出去?不行,不行;有点不体面,而且也太高。(走近窗前)还不怎么高,只有台阶那么高,而且还是矮台阶。不过我没有帽子,怎么行呢?不戴帽子去行吗?不大合适!难道不戴帽子不行吗?试试看,好不好?试试看,好不好?(立于窗上,说完一句“阿弥陀佛”就跃到街上,幕后惊呼与发叹)噢唷!真高!喂,马车!

车夫声 要马车吗?

鲍声 谢米诺夫桥旁边,连河街。

车夫声一毛钱,不说虚价。

鲍声 来吧!走吧!

雪橇出行声。

第二十二场 婀格费·蒂霍诺夫娜(穿结婚礼服,含羞垂首而入)

婀 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又害臊起来,全身哆嗦着。喔唷!要是这时候他正出去取什么东西恰巧不在屋内才好呢!(胆怯地望望)他哪儿去了?屋里没有人!他到哪儿去了?(开前屋门,向内言)费克拉,伊凡·库慈米奇到哪儿去啦?

费声 他在那边呢。

婀 在哪儿呢?

费(欲走)就坐在屋内。

婀 没有他呀,你瞧。

费 他并没有从屋里出来,我坐在前屋里。

婀 那么他在哪儿呢?

费 我不知道在哪儿,也许是打别处出去,打黑梯走的,或是坐在亚里娜·潘铁莱莫诺夫娜的屋里。

婀 婶婶!婶婶!

第二十三场 上一场人物与亚里娜·潘铁莱莫诺夫娜

亚(盛装)什么事?

婀 伊凡·库慈米奇在你屋里吗?

亚 没有,他坐在这里;没有到我屋里来。

婀 也没有到过前屋来,我是坐在那里的。

第二十四场 上一场人物与高慈卡寥夫

高 什么事?

婀 伊凡·库慈米奇没有了。

高 怎么没有?走了吗?

婀 没有,并没有走。

高 那是怎么回事?既没有他,又没有走。

费 我真猜不到,他到哪里去了?前屋里我一直都坐着,没有动弹。

亚 他无论如何不会打黑梯子走的。

高 那怎么样呢?他不出屋子,也是无论如何不会丢的。莫非躲在哪里?……伊凡·库慈米奇!你在哪儿?算了吧!别淘气,快点出来!这闹什么玩意儿?该到教堂去了!(向衣橱后窥望,又斜眼向椅子底下张望)莫名其妙,他不会走的,无论如何不会走的;他一定在这里,帽子在那间屋内,我故意把它放在那边。

亚 女仆一直在街上,问问她,知道不知道……杜娜士卡,杜娜士卡!……

第二十五场 上一场人物与杜娜士卡

亚 伊凡·库慈米奇在哪儿?你没有看见吗?

杜 他从窗里跳出去了。(婀摆手大呼)

三人同语 从窗里跳出去了吗?

杜 是的,一跳出去,雇了马车,就走了。

亚 你说的是实话吗?

高 瞎说,不能够的!

杜 确是跳出去了!那个油盐店的掌柜也看见的。和马车讲好一毛钱的价钱,就坐车走了!

亚(逼近高身)先生,您这是开玩笑不是?打算取笑我们是不是?叫我们丢脸是不是?我年纪活到六十岁,这样塌台的事情还没有经过。即使您是诚实人,我也要唾您的脸。即使您是诚实人,做了这件事以后,您已是混蛋。居然当众羞辱人家闺女!我是男子,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何况还是贵族,您的贵族头衔是只能做坏事与欺骗人的!(怒引新娘同下。高呆立不动)

费 怎么样?这就是会办事的角色!说亲不要媒婆!我的那些相亲的,虽然都是阿猫阿狗,对不住,像这样跳窗的角色还没有过。

高 不对,这是瞎说,我到他家去追他回来!(下)

费 你去追他回来吧!你是不懂办喜事的规矩吗?从门里走,还好说,要是未婚夫打窗里溜走,那只好就算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