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以后,甄暖整个人都蔫儿下来,赵云深坐在路边,陪着吧嗒吧嗒掉眼泪的甄暖。
赵云深的心里涌起一丝无奈,以她的经验,除非峰回路转,这钱恐怕很难要回来。
这样的人,也许真的不会在乎那十万的问题,不是因为贪财,而是因为冷酷。
“云深,有钱人不都不差钱吗,他为什么不承认呢?”甄暖哭得稀里哗啦,赵云深伸手搂住了甄暖的肩膀:“别着急,先等等,我觉得也不是一点转机都没有……走吧,我们回家,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继续讨债啊。”
“嗯……”甄暖抹了把眼泪,站了起来。
两个姑娘在黄昏下,手牵着手坐公交回到住处。
那天晚上对于甄暖来说,是个不眠之夜,于赵云深来说,也是一样。没钱已经够糟糕了,公司的微信群,楚蒙又发了一遍本月业绩排名,截止到今天下午五点,赵云深的排名又下滑两位,如果再不能拿到一个大单,她可就真的要有麻烦了。浩邦实行末位淘汰制,理财经理一旦出现完不成任务的情况,就会降级为理财助理。赵云深自升到理财经理以后,还从未被降过级。
说起来也是莫名其妙,她翻着本月业绩统计表,这个月大家的表现还真是异常地好啊。浩邦这样的竞争模式,同一个组的同事们关系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但其他组总还是有几个走得近的同事。赵云深给二组一个平日里谈得来的姑娘发了消息:“这两天苏羽是不是在搞什么动作?”
“你反应还挺快啊,我正想跟你说呢。苏羽这次是铁了心要整你,她在帮一组其他人完成任务,誓死要把你挤到最后一名。”
果然不出她所料。
赵云深头疼极了。
距离月底只剩下四天,她想翻盘,还真的是有些艰难。
赵云深心乱如麻,手指在手机通信录里来来回回地翻,却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在这种时候帮她一把。
就这样一晃到了第二天,赵云深不用闹钟伺候就早早起床,和盥洗室里肿着两只眼睛刷牙的甄暖撞了个正着。
“云深……”甄暖一嘴泡沫,含含糊糊地说道。
心事重重的赵云深无奈地揉了揉甄暖的额头:“好好在家休息一天,理一理思路。我这周实在有点忙,顾不上你。”
甄暖勉强笑了笑,伸手抱住赵云深,轻轻说:“你放心去上班!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没事!”
赵云深这才稍稍安了心,收拾一通上班去了。
她今天的工作计划十分简单,就是用公司内部之前储存的资料库信息,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过去。这办法十分笨,却也是赵云深现在能用上的唯一办法了。
“喂,您好,这里是浩邦投资咨询中心,我是您的客户经理赵云深,如果您最近有理财计划,我可以根据您的需求和状况为您量身定制理财服务……”
一遍一遍循环往复的电话,枯燥而机械,赵云深在名单上标注出每一位客户的反馈,然而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她的耳朵都被捂得通红,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像这样的电话营销,一无所获是很常见的情况,毕竟是要客户掏钱出来的事情,尤其还是大笔的资金,没有人会当机立断就做决定。有时候,为了营销一些大客户,甚至需要几名客户经理两到三周的努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成功。
下午的时候,楚蒙来看了赵云深一眼。
“现在再做这些基本的工作不觉得为时已晚吗?做事情要讲究方法,你这个样子,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啊。”楚蒙的态度十分微妙,虽然是照例地不中听,却让人嗅出一丝鼓励和诱导的味道。
他们这些理财经理,虽然也叫经理,却不过是普通业务员,每个人的工作场所就是一个小隔间,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邀约了客户过来,还得去公司共用的会客厅。真正有资源的,是部门的总监。他们的手里攥着更大的客户、更多的资源、更通畅的消息、更有用的人脉,赵云深知道,像这样的境况,楚蒙如果真的想帮她,只不过是挥挥手的事儿。
楚蒙是要主动帮忙吗?
赵云深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月底考核已经迫在眉睫,到这个分儿上,楚蒙肯主动帮她,她又哪里有底气拒绝。
“我入行晚,人脉、经验、方法……哪里比得了您,您随便几个电话,几千万的资金,不过是手到擒来。”赵云深心里转过数念,终于还是服了软地朝对方笑了笑,说几句奉承话。
赵云深这个人,这些年来骄傲惯了,平素里也是张牙舞爪谁都不服,只是这两年,家境衰落,才终于有了点市侩,真逼到绝境,还是肯低一低头的。
“嗨,我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神。做客户靠的就是平时的积累,你平日不多做计划,想现在临时抱佛脚,那怎么可能。”楚蒙借坡下驴,也笑了起来,眼睛眯着,看上去和蔼可亲,仿佛前两天办公室里两个人的剑拔弩张不复存在。他掏出一张名片来,“我这里还真有个合适的客户,一直对咱们的理财产品很感兴趣,却拿不定主意,你去联络联络看,如果能说动他,这个月你的成绩不见得比苏羽差。”
名片很简单,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就是某某公司董事长,通常来说,能留下名片的客户,已经是比较容易攻略的类型,他们明显已经有了意向,只要利用一些营销话术劝说一下,总会有所斩获。
但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赵云深越明白,这单子要拿下,绝不会是轻松的事,否则,此等肥差也轮不到她来。质地坚硬的名片纸被赵云深抓在手里,使劲一捏就能刺痛掌心,她抬头看着楚蒙的脸,想要从中看出一点端倪来。
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笑得和蔼可亲,却不知为何,让赵云深觉得有些阴森。他拍拍赵云深的肩膀:“其实一组的这些人,我一直最看好你。年轻人,好好干,拿出自己真正的实力来,全力以赴,我相信你。”
“谢谢蒙哥,我会加油的。”赵云深报以合适的微笑,她也是技穷,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送走楚蒙,苏羽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楚蒙要把郑涵给你了?”苏羽抱着胸看向赵云深,竟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之前是你的客户?”赵云深淡淡问道。
“那倒也不算是。”苏羽嗤笑一声,“只不过他这个人……罢了,你去了就知道了,我等着你明天的喜报哦,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这样讥讽的话语,赵云深听过许多遍,早已不会刺痛自己,她也笑了笑。
“喜报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我至少不吃别人嚼过的肉。”赵云深嘴上向来不吃亏,然而没想到这句话却惹来苏羽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哈。”苏羽捂着肚子,弯下了腰,“赵云深,你还是那么天真……”苏羽笑得歇斯底里,赵云深觉得她这状态有点疯癫,越发不想理她,转身走了。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余下苏羽一个人,她笑得弯了腰,蹲在地上捂着肚子,浑身打着战,眼角沁出的一丝丝泪水,不等落下,就已经蒸发在了空气中。
“赵云深,我等着看你淌在泥水里的样子!”
赵云深要搞定的这个老板叫郑涵,做玩具加工起家,如今已经是一个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旗下有三四个工厂,还有一个专门出口到国外的子品牌,雇用三四千的工人,生意十分兴隆。他目前闲置的资金有五六千万,因为计划明年扩大生产,所以这笔钱准备先做一做理财,等资金全部筹集到位,再投到生产上去。
赵云深为他设计了三四套方案,约好了时间,到他办公室详谈。
郑涵的办公室,并没有像许多企业家那样,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单独设立办公区。他是农民企业家出身,如今公司的摊子这么大,他却不放心,仍然每天到厂区办公,每天事无巨细地处理着工厂生产过程中发生的一切。
赵云深到时,郑涵已经在办公室等她了。
郑涵和之前的冯总完全是两个路子,他皮肤黝黑,秋天渐凉,他却只穿了件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精壮的胳膊,如果不是确定他的身份,赵云深觉得他更像个工人,而不是大老板。然而越是这样的商人,越不希望被人看不起,态度也谦和,更显得文质彬彬一些。
上了楼梯,赵云深发现郑涵亲自站在办公室门口迎接她,见她过来,笑眯眯地说道:“赵经理是吧,来来来,这边请。”
这样朴实有钱的老板,赵云深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甫一遇到,当真是格外惊喜。
“郑老板,幸会。”赵云深微笑道。
赵云深在郑涵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郑涵的办公室装修得十分简陋,一张办公桌,一把老板椅,背靠着的书柜里有半数是空的,墙上挂了幅八骏图,竟然是十字绣的。办公桌前一张茶几,一套黑色的皮沙发是老古董的款式,赵云深就坐在这老古董沙发上。
郑涵见她在看墙上的十字绣,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婆绣的,非要我挂着,朋友们都笑话我土。”
赵云深跟着笑起来:“都是心意,反倒比那些山水字画更用心,别具一格。”
郑涵难得找到知音地点点头:“还是赵经理懂我。”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才进入正题。
“郑总,您这笔钱的闲置期也就是最近这两三个月,从投资的方向来说,保值比利率更重要,所以我个人建议您不要投资一些风险过高和回收时间不确定的项目,我们浩邦自己的理财产品就不错,这笔资金一共是五千万,我们可以以一千五百万为一份,总共投资三个方向,余下五百万作为企业周转和维持资金。”赵云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资料,递给郑涵,“我总共设计了三套方案,风险是层层递进的,涉及股票、基金、债券和我们浩邦自己的理财和融资项目,您可以看一下,考虑一下自己的风险承受能力,然后我们再做进一步的方案优化和细化。”
赵云深说得头头是道,但郑涵听得却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得这么复杂,我听不懂。这样吧,你帮我选一个,做就是了。赵经理一看就专业,我相信你。”郑涵听了二十分钟,终于忍无可忍地摆摆手。
这样的信任,赵云深颇为受宠若惊。
毕竟是五千万,虽然这年头钱越来越不值钱,但对于当前企业普遍的高负债率来说,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她还是希望郑涵再多想想,但她劝了半天,郑涵却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什么投资回报率之类的东西,不到一个钟头,他就拍了板儿,选了赵云深给出的最保守的方案:“就这个了,明天我去你们公司,签合同。”
“那真的是太感谢您了。”赵云深知道再推托也无用,终于也松了口,至此宾主尽欢。
郑涵又道:“赵经理来这一趟也不容易,走,我做东,请你吃顿饭再回去。”
“郑总客气了。”赵云深站起来笑道,“您对我这么信任,该是我请您才对,今天我没准备好,明天中午我做东,再和郑总深聊。”
郑涵爽快地答应了,他站起来和赵云深握手:“那赵经理,明天见。”
“明天见。”赵云深笑道。
赵云深一路脚下打飘地回家,庆幸自己峰回路转,拉着哭成桃子眼的甄暖出来吃饭。
“我请客!小龙虾香辣蟹,敞开了吃!”赵云深拍着胸脯做保证,甄暖这才从十万块的阴影里爬出来,和赵云深一起坐在小区楼下的大排档,三斤小龙虾,三斤香辣蟹,还有各种烤肉,摆了满桌子,两个人就着一碗清汤面,吃得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店里挂着的电视机在播报本地的财经新闻,秦城轻工业发达,有深水海港,各种小商品和进出口贸易风生水起,做生意的人多,电视台便做了一档本地的财经类节目,收视率还不错。
赵云深扒拉一口面条,一抬头就看到了陆景年的脸在电视机上一闪而过。
“今日,‘味觉记忆’科技有限公司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公司人事变动,其CEO一职由知名职业经理人陆景年担任,看来‘味觉记忆’有意上市的宣传非虚啊。下面,我们邀请秦城《新闻财经报》的主编来和我们探讨一下,陆景年的到来会给这个新生的电商平台注入怎样的活力呢?”
甄暖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都是CEO了,还赖着人家的钱不还!不要脸!”甄暖狠狠地瞪着电视,如果眼神能杀人,想来陆景年已死了十几回了。
“其实我觉得,也许他马上就会来找你了。”赵云深抬头看着镜头里的陆景年,轻声说道。
“为什么?”甄暖问道。
“因为他的秘书,好像换人了。”
电视机上,记者发布会现场,跟在陆景年身后亦步亦趋的,是一个瘦小的年轻人,会场旁边,还有一个戴眼镜的清瘦青年,一直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时不时抬头看陆景年一眼。场上忙碌着许多人,唯独没有一个比陆景年大一些的中年女性。她在录像里见过那个在甄暖这里取钱的女人,确信对方没有出现在发布会上。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天晚上,因为陆景年的身影一直乱晃,赵云深和甄暖的这顿大餐后来吃得有些食不知味,草草收场。第二天赵云深早早起床,到公司亲自打印了合同,又从头到尾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才到经理办公室向楚蒙汇报。
“年轻人,就应该这样。识时务,懂进退,一点问题都没有。”听到郑涵有了签约意向,楚蒙显然很高兴,一个劲儿地夸奖赵云深不负众望,“不过合同一刻不签,这个案子就不算尘埃落定,还是谨慎小心点,等郑涵来签了合同,我亲自给你庆功。”
赵云深点点头:“我知道的,蒙总。”
上午十一点半,郑涵才姗姗来迟,眉宇间却似乎有些凝重。
会客厅里茶香袅袅,赵云深点了一个葡萄柚的香氛,气氛恬静。她把打印好的合同摆在郑涵面前,墨香顿时扑鼻而来。
“郑总,您先慢慢看。”
赵云深是签过几个大单的,知道这样牵扯到几千万资金的项目,大多数客户都十分谨慎小心,更有甚者会带律师过来看合同,郑涵皱着眉举着合同看了半天,重重叹了口气。
“赵经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你开口。”
赵云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是面色已经有点难看。
“郑总……”
“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出来工作也不容易,只是我今早接了个电话,我有个朋友最近有些周转不灵,想拆借我们公司的资金。我当年刚出来做生意时,他帮了我许多,现在如果不帮他,实在于心不忍啊。”郑涵欲言又止,似乎是左右为难的样子。
赵云深在心里哀叹自己时运不济,面上却只能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失望:“郑总您心善,也体谅我们年轻人,那我也跟您说几句真心话。您也知道,我们这个行业,对这种拆借资金的事是见怪不怪的。您想好了,钱借出去,可就不是您自己的了。什么时候回款,能回多少款,那都是说不准的。您的这些资金也并不是闲置资金,等到了用的时候,对方拿不出来,您准备怎么办?”
这样的情况,赵云深遇到过几次,有时候能不能拿下单子完全取决于客户的一念之间。她越摆出局外人的姿态,越容易被人信任。赵云深一副真心实意为客户考虑的表情,让郑涵也犹豫起来。这笔资金干系巨大,他深知其中的轻重,因而格外谨慎。
“郑总,你既然拿不定主意,合同咱就先不签了。我们浩邦楼下有个私房菜不错,我已经订了房间,我们可以先过去,边吃边聊。”赵云深大大方方站起来,笑道。
郑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候,恰巧楚蒙进来,看合同被放到一边,微微一愣:“郑总这是怎么了?是我们的服务不到位吗?”
郑涵忙连连摆手,解释了来龙去脉,于是这顿饭就成了楚蒙做东,赵云深作陪,三人到楼下的包间里继续谈。
私房菜馆的特色是“一鸭三吃”,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些商场趣事,也算宾主尽欢,郑涵的态度有了些动摇。
“可我已经答应我朋友了。”郑涵有些踌躇。
“这理由不是现成的嘛,就说买了理财,取不出来。”楚蒙给出了个主意。
“好吧,毕竟这笔钱我也是要用的嘛。”郑涵下定了决心,“毕竟都是朋友,你们也不容易嘛。”
“云深,再开一瓶红酒,我得好好敬一敬郑老板,这么支持我们的工作。”楚蒙看郑涵松了口,忙道。
赵云深忙应下,给郑涵和楚蒙斟满,却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投资公司这样的行当,本就是做客户的,绝不可能滴酒不沾,可赵云深骨子里,却有些不妥协的傲气。她自信于自己的眼光,觉得自己给客户带来的是经济利益,又不是在欢场卖笑,平白喝那么多酒毫无意义,因此酒场上向来不假辞色。这样的习惯让她吃了不少亏,可她犟脾气上来,就是不松口,竟也一直咬牙撑了下来。如此两年,圈内都知道她的脾气,渐渐也没人逼她,甚至错传出一点风声,说她酒精过敏,一喝酒就得打“120”。然而郑涵却是不知道这些的。
“云深,咱们这精诚合作,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别喝果汁,喝杯酒!我向来信奉咱们中国的酒文化,感情深,一口闷!”郑涵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又用喝白酒的小盅倒了一盅白酒,放进红酒杯里,“来,走一个!”
赵云深万万没想到,郑涵喝多了也是个发酒疯的脾气,这结结实实一个“潜水艇”,她就算是海量,也撑不住啊。
“郑总,这……云深她不会喝酒……”楚蒙知道赵云深的脾气,忙上来解围。
“难道我的五千万,还不值得你喝一杯酒?”郑涵一下子拉长了脸。
赵云深无奈地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淡淡道:“郑总,您确实难为我了,全喝恐怕有点困难,只能喝一口,聊表心意。”
郑涵大约没料到赵云深这样不给面子,立时变了脸色,猛拍桌子,放狠道:“我的合同,可还没签呢!”
“我知道您看中这些,但我的职业是理财师,而不是喝酒师。我可以为您提供最优的理财方案,让您的利益实现最大化,您因为一杯酒生我的气不过是小事,但如果您因为怄气错过了这个投资的好机会,可就是和钱过不去了。”赵云深面色平静,她知道自己会激怒郑涵,但这杯酒,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喝。一来,她不想为这个单子妥协太多,就此开了这样不好的先例;二来她清楚自己的酒量,真的干下去,她一定会不省人事。
她见过在酒店里喝得一塌糊涂的姑娘,狼狈且毫无尊严,像只扇贝,被人撬开了壳,随意蹂躏柔软的内里,扔进去尘土也罢,沙子也罢,都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卑微到尘埃中。
“郑总别生气,云深一个姑娘,是真的不会喝酒。您抽根烟,让我跟她说。”楚蒙安抚着郑涵,转头去做赵云深的工作。
话里话外,无外乎不值得为这点小事得罪人。
但赵云深也是个犟脾气,说不喝,就是不喝。
郑涵冷笑一声,连称呼都变了:“我看小赵酒没喝,人倒是先醉了,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想想明白。”
他此时满脸怒气,丝毫没有上午时谦逊温和的样子,也不知是借酒装疯还是真的酒后失态,赵云深气得牙痒痒,转身出了房间。
眼下才不过下午一点,店里正是忙的时候,上菜的服务员脚底生风来去匆匆,并无人抬头理会赵云深的没落神色。
她有些疲惫地靠在门前的墙上,一声不吭。
在投资公司做得久了,总是这样,明明自信的是自己的能力、公司的产品,然而工作中,却像个公关小姐。于那些客户来说,你做的事,不过是赚八块和赚十块的区别,他们并不懂得这其中需要什么样的眼光和气魄,更搞不懂这些运筹帷幄的背后,有多少决胜千里之外的精妙博弈。他们看中收益,却更看中钱所带来的其他方面的享受。
精神上的、虚荣心上的……
“给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赵云深起先还觉得郑涵是十分好相与的,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云深,进去吧。”楚蒙也从包间里出来,疲惫地对赵云深说。
赵云深抿着嘴,不吭声。
“你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孰轻孰重心里还没数吗?那杯酒我已经帮你喝了一半,你进去喝完,咱们就走。半杯酒换五千万的大单,你不亏。如果你家财万贯,住豪宅别墅,别说五千万,就是一个亿的单子,你不想做,我也不会逼你。既然出来工作是为了讨生活,又何必难为自己?半杯酒,喝不没你的自尊心。何况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家里人着想。就算你不在乎降级减薪,那家里人呢?你就真的忍心让父母为了你夜不能寐?”楚蒙的口气难得软得一塌糊涂,赵云深知道,他只是为了哄自己拿下郑涵。楚蒙这样的老油条,在这节骨眼上,别说让他熬一碗这样的“馊鸡汤”,就算是郑涵现在要他跪下来叫爸爸,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
然而想到父母,赵云深心头微痛,她确实怕他们担心,楚蒙的这碗“馊鸡汤”她竟是不得不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放弃掉郑涵的单子对赵云深来说,实在损失太大,她扪心自问,自己确实硬气不起来了。
“我明白的,楚总。”赵云深叹息道。
“快进去吧,记住了,这都是工作。”楚蒙拍拍赵云深的肩膀,带着她回到包间。
包间里,郑涵的眉宇间仍是有些不满,但显然已经消了气,嘴角还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
“来来来,是我不好,喝多了发脾气,赵经理别介意,这杯酒算是给你赔不是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这样的大老粗生气。”郑涵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豪气地一口喝干,而后把酒杯倒扣在桌子上,示意一滴不剩。
“郑总对不起,刚才是我态度不好。”赵云深生硬地举起酒杯,冷着脸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酸涩的葡萄酒混合着辛辣白酒的味道直直冲进喉咙里,刹那间仿佛连舌头都不是自己的,火从嘴里烧进胃里,又从胃里烧上来。
赵云深把杯子放下,立刻捂着嘴咳嗽了起来,这酒的味道实在太冲,她有些发晕,坐倒在椅子上。
郑涵和楚蒙坐在旁边看着她。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觉得胃里一团火,顺着嗓子眼儿烧上头,让她有些晕晕乎乎的。
“你加料了?”楚蒙问道。
“废话,你看她这样子,不加料我等会儿能带得走吗?”郑涵倚在座位上,点了一根烟,优哉游哉地说道,“听说是改良版,这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比当初搞苏羽的时候强多了。”
“这能一样吗?云深可是正经海归的高才生,玩过的花样肯定比苏羽多。”楚蒙也卸去伪装,懒洋洋地坐在座椅上嗤笑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迫不及待了。”郑涵彻底褪去了那层温和的假面,用贪婪的眼神打量着赵云深。
这样年轻美好的肉体,郑涵占据过的早已数不清。他有钱了,便开始贪恋酒和性,似乎男人,尤其是从泥土里爬到顶点的男人,总是需要这些东西来证明自己足够强势,可以掌控一切。
郑涵生活糜烂,控制女人、侵占女人似乎成了他习惯性的癖好,而浩邦更给了他机会,让他接触这样的女人,她们干净而年轻,有她们在,郑涵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老去,还是那个十七八岁、有使不完力气的少年。
他很懂得威逼利诱,让那些脆弱的女人闭嘴,所以他这几年名声依旧很好。
赵云深听得到两个人的对话,但浑身却瘫软得厉害,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体温在逐渐升高。
“这小贱人鬼得很,两年了,我都没碰过她一根汗毛。”楚蒙贪婪地说着,眼底流露出一丝怀恨在心的恶,他伸手在赵云深的眼前晃了晃,看她没什么反应,才伸手揽过她的肩膀。
就在这刹那,赵云深猛地站起来,狠狠推了楚蒙一把,大骂一声:“去死吧你!”转身朝外跑去。
因为剧烈的动作,赵云深的胃里翻江倒海地犯恶心,她跑得踉踉跄跄,但好在顺利出了包间的大门,和外面的服务生撞了个满怀。
菜品撒了满地。
“救救我,求你。”赵云深抓住服务生的手,几乎瘫软在地上。外面郑涵已经追了过来,骂骂咧咧地要把她拖回包厢。
小服务生没见过这阵仗,顿时傻了眼。
赵云深心急如焚,哀求道:“求求你,帮我报警好不好?”
走廊里很快热闹起来,有好事的打开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那服务生也伸手去拉赵云深的胳膊。
这时候,楚蒙走到门口,似乎有些无奈和窘迫。
“云深,你喝多了。”他伸手抓住赵云深的胳膊,又转头埋怨地看了郑涵一眼,“老郑,你也是,明明知道她喝多了还惹她。”
年轻的服务生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两口子喝多了吵架呢,不好意思啊,让各位见笑了。”楚蒙扶了扶眼镜,老道地朝服务生笑了笑。
“不是……我们不是……”赵云深模模糊糊听到楚蒙的声音,喃喃地说着,声音却已经细若蚊蝇。她只能用手紧紧攥着门边,指甲因为用力绷断了两根,汩汩地流血。
“提醒一下二位,酒店的走廊里是有监控的,做事情要考虑后果。”陆景年原本在隔壁房间吃饭,负责把凑热闹看戏的朋友抓回来,没想到,却碰到了熟人。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低头审视着狼狈不堪的赵云深,眼底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烦躁情绪。
“你又是谁?别打扰老子的兴致!”郑涵眼看就要吃到肉了,已经十分不耐烦,气急败坏地说道。
陆景年彻底无视了他,只是转头对服务生说:“去叫你们经理过来。”
“你他妈找死!”这种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激怒了郑涵。他原本就喝了酒,涨红着脸朝陆景年走过来,竟然想要挥拳头。
陆景年后退一步,轻巧地躲开郑涵的袭击,手指聚拢成拳,朝郑涵袭来。那动作又快又狠,拳风飒飒,郑涵大叫一声,本能地抬手护住自己的脸,吓得脸色发白。陆景年的动作却在最后一秒停住。他后退了半步,因为酒店的安保已经赶到,将郑涵控制起来。
陆景年恢复了之前挺拔的站姿。
领头的经理看看陆景年又看看仍坐在地上、已经有些神志模糊的赵云深,颇为惊讶。
“陆总,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处理,马上处理。”领头的经理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把郑涵拖了下去。
自始至终,陆景年只冷冷点点头,一声不吭。
走廊里看热闹的人看到这里,只觉得陆景年气场凛冽,不敢靠近,于是默契地缩回了包间,改为把耳朵贴在门后偷听。
也有几个大胆的服务生缩在角落里小声议论起来。
“那是谁啊,敢惹陆总?”
“看起来应该是个小角色,谁知道哪,我比较想知道那地上的小美女是谁……”
“这姑娘我见过,隔壁浩邦的……”
赵云深只觉得自己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越来越模糊,她靠着门边拼命爬起来,狠狠推了一把墙,把自己整个人挂在陆景年脖子上,这样猝不及防的举动,让对方一个趔趄。
因为本能,陆景年用力扣住赵云深的腰,赵云深身上的酒气和脂粉的香气混在一起,让陆景年眉头紧蹙,然而双手却稳稳抱住了她。
“陆总……帮帮我……”赵云深紧紧抓着陆景年的衣襟,像是抓住大海里的一根浮木,而后倒在陆景年怀里,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