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看见她就站在那儿,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那是一种世上难寻的美。但现在,她却真实的立在那里,雪花像有了生命,飞旋在她的四周,化成一件轻袍,长袖飘带凌风飞舞。她赤着足,乌亮的黑发飞舞着,面容温润如玉,这一切都是这么细致可触。
萧逸伸出手去,却无力触碰到她,她终于真正的站在这个世界上了,可萧逸却可能再也无法握住她的手。
她的目光在人们面上扫过,落在萧逸的身上。
“你……”她的眼神中出现一丝疑惑。
夜生突然大喊:“娘娘,您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么?”说着,他将手往萧冥身上一指。
萧冥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捂住脸躲到骑兵身后去。
她望向萧冥:“吾儿?”
“您当初还是娘娘的时候,不正是与他日夜相处?您不惜危险,假死逃脱天帝束缚,重新凝出身体,不也是为了他?他也跨越千山万水来找您,现在,他就在您的面前?您难道不记得了?”
她凝起眉头:“吾儿……”
忽然她紧按住额头,颅内仿佛有千万钢针在扎,这就是疼痛么?她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感受了。这痛使她跪倒在地,修长的手指紧紧抠住雪地。那符鬼在她体内紧紧锁住她的心神,正篡改着她之前的记忆。
“娘……”萧逸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痛不已,却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
许久,她才缓缓站起身来,重新看了看萧冥,说道:“我好像记得了……你真的是……吾儿?”
萧冥大喜:“娘!当然是我!”
他大步走上去,又道:“当初我们在宫中多开心,娘都不记得了么?”
“是啊……”她欣喜的笑着,“我能记得……你从小就喜欢作画,我最爱看你全神的作画……”
萧冥一窘,面红耳赤地说道::“作画……哦……自然……等我们回宫,我天天画给娘看。”
“而这个恶人!”夜生一指地上的萧逸,“他一心想谋害娘娘的儿子,还向天帝进言娘娘是邪神!。”
萧逸放声大笑,却笑不出声音,却只能不停的咳出血来,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如果娘都已经认不出他,那一切自然再无了意义。
她只是呆呆的望着萧逸,说道:“这人……是……”
夜生抽出身旁骑兵的宝剑,说道:“莫要多说了,现在就结果了他。”
夜生举剑逼近萧逸。
萧逸却用了最后的力气喊道:“住手!”
他冷冷望着夜生,说道“你也配杀我?把剑给我娘,我要看她杀我。”
夜生一愣。
她望向萧逸,良久缓缓道:“说得是,将剑给我。”
她接过剑来,指到萧逸咽喉,说道:“我记得很多你做的恶事……你的确不能不杀……”
萧逸望着她,只是笑道:“那你还当记得……你要我莫迷恋世间一切美的事物,只因为那些都太短暂……”
她呆立在那。
不知为何这轻轻的一句话,震动了她的心胸。
但心中另一种力量却驱动着她,她手向前递,剑没入萧逸胸中。
萧逸没有闪避,只是痴痴凝望着她,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
“你还当记得……我答应你不去和其他萧族子弟争什么皇位……”萧逸眼中的神采终是缓缓散去。
她也凝望着萧逸,发现不知为何泪在脸上滑落下来。
看着萧逸僵冷的靠在树边,她抽出剑来,跪在萧逸身边,轻轻伸手拂上他的脸,缓缓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恨了这个人太久,时时恨着,日日恨着,恨得这样刻骨铭心,今天看他死在面前,却觉得心里整个空了,倒像我就是为这仇活着,仇报了,人就不知为何而活着了。”
夜生一挥手,骑兵上前将萧逸的身体拖开。
“确认他已经死了。”
萧冥说道:“给我割下他的头来,我可不是那种留后患的蠢人。”
骑兵应声,举刀向萧逸的颈上切去。她却呼一声:“住手!”
手一扬,那剑幻化成一道光飞出,穿过骑兵的身体,钉在树上,又重凝为长剑,那名骑兵也立仆于地。
她跃起来,奔向萧逸,扶住他的身体。
口中轻喃着:“我怎么了?我这么恨他,却看不得别人伤他。”
她抱起萧逸的身体,却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一探之下,才发现萧逸的体内,流转着天系的功法,神灵的血脉。
“我记得,吾儿在襁褓之时,我就经常会抱着他,还对他说,不用怕,不用怕……有我在,世上人都无法伤害你。”她将脸贴近萧逸,轻轻说,“那时……吾儿冷得发抖,我又说,你冷了吗?这么大的雪……我没办法让你暖和一点……”
她看着萧逸的脸颊,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夜生大声说道:“好了,娘娘,您的儿子为了救您,已经身受内伤,我们快些回去休息,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她低头看着萧逸,道:“既如此,那我要先做一件事,去将他埋葬了。”
她抱起萧逸,于纷纷大雪中缓缓走远,隐入雪中不见。
萧冥慌得直看夜生。
夜生摇摇头说道:“这邪物心念太强,符鬼儿居然都险些缚不住她,只是这相思太久,岂是一只符鬼可以轻易变更?所幸她现在只是迷惑,却什么也记不起来,等到你和她相处久了,她自然会渐渐淡忘的。”
她抱着萧逸缓缓走着,眼神木然,只觉得本来在苞蕾之中,日日梦中思念一个人,却突然那一剑后,变得心中空空,只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世间来。总觉得忘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便这样缓缓走去,不知行了多久。忽然觉得手上萧逸身子一颤,她感觉到,萧逸心房尚暖,还有一息。
她放下萧逸,缓缓退后,忽转身直向来处奔去。
唯有大雪,将萧逸缓缓掩盖。
“什么?”云麗山脚下的军营中,萧平向手下怒道,“你们跟不上那邪物?不知她把萧逸带到哪去了?”
夜生叹道:“若是这邪神之子真有一息尚存,将来只怕天下之势难论。”
萧平道:“绝不能再让他活着!传令下去,派出骑军,给我搜!”
“只怕骑军不识得萧逸的模样?”
“你们是废物吗?方圆五十里内,凡是男子,一律杀死!”
“是!”一名将领引命要走。
“等等!”夜生说,“萧逸会邪术,难说还有别的伎俩。”
萧平望了夜生一眼,又缓缓看向那将领,说道:“你明白夜生的意思了?”
将领呆了呆,躬身道:“末将明白,方圆五十里内,凡有活口,一个不留!”
铁骑呼啸,奔向雪野。
梦兰坐在山坡上,正期盼着萧逸回来。却突然听到远方传来喊叫声,她惊站起来张望。
大道上,有许多人正狂奔了过来。
“萧平竟然派这么多疯狂的骑军,而且还不仅仅是奔着云麗山而来的,看样子就连草海周围的村落和道上过往的人们也不放过,太可恶了!”
梦兰紧紧抱住那把火焰长弓,如果自己走了,萧逸怎么还找得到自己。如果她就这样离散了,一生一世再也无法相遇,那比死了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