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历史记忆”的历史

历史上的俄罗斯民族有着忆旧渊源,迷恋往昔、追忆历史是俄罗斯民族性格特点。在俄罗斯人看来,“我们进入历史不是倒退。我们进入历史时应当朝前看,同时也要回头看,不要忽略那些曾经使祖祖辈辈的人的心灵获得温暖的东西。保存过去——就是保存心灵的平衡”[9]。这种民族性格特点表现在文化与文学方面就是苏联文学历史题材创作的高度发达和历史主义传统的深厚积淀。

俄罗斯民族具有忆旧情结,重视民族传统美德。历史上的俄罗斯人追念世代相传的朴实的民俗民风,崇拜自己的祖先,历史主义传统的深厚积淀。民族的记忆传统影响着苏联作家的思维观念,他们不仅珍惜历史,而且善于从民族的历史中发掘现代意义和审美价值。苏联的许多著名作家都珍惜民族的根,善于形象地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以现代意识艺术地阐释历史,力求古为今用。邦达列夫非常珍惜传统历史,他认为,“传统和过去——这是人民精神能量最主要品种的遗产……记忆和文化——这是世世代代人的良心,所有在我们之前生活、建设、爱、受苦、斗争的人们的良心,也是所有今天活着的人的良心”[10]。舒克申把农村当作人的根与人的善的源头,他创作的电影剧本《红莓》叙述农民叶戈尔·普罗库金由离根到最后的归根,作家所孜孜不倦追求的正是在那纯朴的生活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人的美好的品性。冈察尔自称是在乌克兰人民及其文化传统的哺育下成长起来的作家,他热爱富饶美丽的黑土地,他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中有“取材于乌克兰的历史和反法西斯战争的”[11]

艾特玛托夫是苏联吉尔吉斯人,这一民族极为强调人的历史记忆,在民族氛围的熏陶下,他有着浓厚的“历史记忆”情结。在他的故乡舍克尔山村里,流传着后人要牢记祖辈的习俗,认为了解自己的七代祖先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老人们在这一点上总是很严厉的,平时总是这样考问孩子们:“说呀,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的父亲是谁?祖父是谁?祖父的父亲是谁?那祖父的爷爷呢?他是个怎样的人?是干什么的?大伙是怎么看他的?”如果发现哪个孩子不知道自己的家谱,那责难的声音就会四处传遍。这一辈辈传宗接代和血缘之间的相互道德责任感在山村表现得尤其突出。受故土乡亲们的影响,艾特玛托夫重视历史的追溯,重视民族传统的美德,并呈现于文学创作之中。在中篇小说《白轮船》中,作家借老莫蒙之口说:“人要是不记住自己的祖先,就要变坏。”小说意在告诉人们,民族传统中一些优秀的东西不能遗弃,而应在现代文明社会中继承发展。俄国文学具有追溯历史的渊源。早在11世纪的时候,就产生了世界著名的英雄史诗《伊戈尔远征记》。在19—20世纪的俄苏文学发展史上,历史题材创作曾高度繁荣,俄苏历史上发生重大的事件被许多作家不断记忆,譬如彼得大帝时代,1812年抗拒法国军队入侵的卫国战争,1825年的十二党人起义,1917年的十月革命,1918—1920年的国内战争,1941—1945年的反德国希特勒的卫国战争,等等,都成为俄苏作家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19世纪俄罗斯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在文学中极为重视历史在现实的作用,他在思索民族的前途与社会出路问题时,力图从俄国的历史寻找答案,于是创作了著名的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1863—1869),他在小说中力图揭示出人民是推动历史发展的真正力量。

苏联文学继承了俄国文学重视历史的传统,“肖洛霍夫、列昂诺夫、阿列克赛·托尔斯泰、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在三十年代创作他们的名著时,他们都是把回忆看作责任,看作认识过程的。只有极其深入地回首往事,这种发现才会永远不失其新颖之处”[12]。阿·托尔斯泰说:“为了懂得俄罗斯人民的秘密,应当很好地、深刻地了解她的过去……”[13]他先后用了近20年的时间创作长篇历史小说《彼得一世》(1930—1945),这是作家对俄罗斯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之一——彼得大帝时代,以及彼得大帝的业绩史诗般的叙述。彼得大帝的时代是革新的时代,彼得的改革是创新与野蛮并存的变革,他的改革推进了俄国的历史进程。阿·托尔斯泰创作的历史小说体现了作者再现活生生的时代画卷的高超技巧。阿·托尔斯泰不仅创作了一部真正的历史小说,并且创造了历史小说的理论,他认为:“在每部作品中,包括长篇和中篇历史小说,我们评价的首先是作者的想象力,因为是他根据流传至今的片段文献恢复活生生的历史画卷,是他在思考这一时代。”[14]

肖洛霍夫的创作以其深刻的历史主题、撼人的艺术力量,特别是以史诗性的成功探索赢得世界声誉。哥萨克人的古老风俗、顿河的自然景色和民间创作为他史诗小说的创作奠定了基础。他的史诗性的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1926—1940)具有宏大的叙述结构,深邃的历史视界,艺术地展现了决定哥萨克乃至整个俄罗斯历史命运的重大事件——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十月革命、国内战争等,塑造了一系列独具个性的历史人物形象——无产阶级领袖列宁、斯大林,沙皇尼古拉二世,临时政府总理克伦斯基,白军头目科尔尼洛夫、克拉斯诺夫和邓尼金等,作品还再现了哥萨克淳厚古朴的风土人情和社会习俗,描写洋溢哥萨克浓郁乡土气息的生活场面。《静静的顿河》是俄罗斯民族对世界文学的一大贡献。

俄罗斯民族“历史记忆”的传统影响着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苏联文学,苏联一批作家在思考人类共同存在的问题时态度非常明确,要坚持俄罗斯民族文学的传统,在自己的创作中不断认识反映历史,目的是为了思考人类的今天与明天。卡金采夫在接受中国记者采访时曾表白:“我们坚持俄罗斯民族文学传统”,“拉斯普京、别洛夫等作家的作品歌颂俄罗斯民族的传统,赞扬一切真正俄罗斯的东西,我认为这才是我们俄罗斯文学的精神所在”[15]。苏联作家在反映现代生活的作品中弘扬了传统,复活了“历史”,当作家把历史与现实相结合时,释放出艺术思维的多义性,呈现出独特的艺术风格,从而使小说给人以极大的想象空间,给人以一种古老而又现代的鲜明美感,有效地帮助人们认识当今世界,思考人类宇宙的未来。无疑,这些具有“历史记忆”的苏联文学作品,现实社会意义是深刻的,审美价值是隽永的。


[1][苏]列·叶尔绍夫:《记忆和时间》,莫斯科现代人出版社1984年版,第246页。

[2][苏]普罗斯库林:《灵活的、富有生命力的体裁》,钱善行译,引自《苏联当代作家谈创作》,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4页。

[3][苏]邦达列夫:《致我的读者》,吴新生译,引自《苏联当代作家谈创作》,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7—28页。

[4][苏]鲍·瓦西里耶夫:《鲍·瓦西里耶夫优秀作品选》,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6年版,第2页。

[5][苏]鲍·瓦西里耶夫:《是真实还是虚构》,潘桂珍译,引自《苏联当代作家谈创作》,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20页。

[6]邓蜀平:《当代苏联文学中的哲理思考》,《当代苏联文学》1987年第2期,第133页。

[7]吴国璋译:《苏作家艾特玛托夫谈文艺创作诸问题》,《外国文学动态》1985年第3期,第10页。

[8][苏]格拉宁:《一幅画》,张秉衡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58页。

[9]张凡摘译:《苏联作家谈文学与生活》,《当代苏联文学》1986年第4期,第128页。

[10]张凡摘译:《苏联作家谈文学与生活》,《当代苏联文学》1986年第4期,第128页。

[11]刘宁:《乌克兰文学的霞光——访乌克兰作协和作家冈察尔》,《苏联文学》1987年第2期,第80页。

[12][苏]邦达列夫:《致我的读者》,吴新生译,引自《苏联当代作家谈创作》,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8页。

[13][苏]阿·托尔斯泰:《论文学》,引自《20世纪俄罗斯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77页。

[14][苏]符·维·阿格诺索夫:《20世纪俄罗斯文学》,凌建侯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90页。

[15]任光宣:《我们坚持俄罗斯民族文学传统——访亚·卡金采夫》,《俄罗斯文艺》1998年第3期,第7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