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很快收拾好状态,让韩英立刻调人去保护老爷和小逸,尤其是小逸,一定拦着她不让她出院子门。韩英去了。长清便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他便带我去了他父亲的房里。我拉住他,说:“你知道现在已经逼到眼前了。”长清回身摸了摸我的脑袋,“我知道,你放心。”他的笑很温暖舒心,我知道他做了决定,便放下心来。
长清带着我去见了他父亲,说外面没有什么事,请他放心。并向他介绍我,说我是他未来的儿媳妇。我礼貌地向他问好,他很是淡然,只是轻轻的笑,“长清的亲事我向来不干预,我相信他,只要是他觉得好的,便一定不会差。”我看看长清,说过奖了。老先生看着半开的窗子,问我:“外面的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吧?”
我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看长清,长清并不说话。
老先生长长出了一口气,“人活在这世上啊,多半是徒劳无功的原地打转。而那些未知的事就像一杯毒酒,虽可能伤人性命,但回味甘甜。有些事该不该做,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不去经历就永远不会知道。永远别轻信旁人给出的建议,就算是为了你好,也要适合你自己才行。年轻人啊,是与非是握在你们自己手里的。”他顿了顿,笑道:“行了,你们去吧。”
我不知道老先生的话是说给谁听的,也许是我,也许是长清。走出房门,心中隐隐的有些怅然若失,这条路一旦踏上,前途如何,便不是我能掌握得了的了。可是,若是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就必须同上一段过往分得干净。我不想我和长清的未来始终都泥足于瑞轲的不放手之中,这一刀,必须由我亲手砍下去。
外面的太阳是暖的,风是寒的,我看着那条通往正厅的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长清给我披上大氅,送我到了正厅。他说:“去吧,别忘记我还在这里等着你。”
我点点头,松开了他的手,“告诉小逸,上次我们在布庄看的那个颜色给我留着,来年做一件披风,穿上一定很好看。”
他笑起来,说:“好。”
我慢慢扬起嘴角,目不转睛地看着长清。他忍不住问我:“看什么?”
我说,“看你。”我俩一起笑,我说:“把你装进心里。”
他抱住我,说,“快去吧,我怕再过一会儿我就不让你走了。”
我点点头,进了正厅。
瑞轲看我进来,往前来了一步,见我往后撤,就停住了。我退后两步,伏在地上给他行礼,“民妇参见秦王爷。”
他笑了两声,俯身问我:“你怎么如此大胆?”
我跪伏在地上,没有出声。
他拉我起来,一言不发地牵着我往外走。我想挣开他,但他力气比我大得太多,根本是徒劳。走到外面,他看着站在外面的长清,哼笑一声,“我竟然不知道洛京城中有你这般大胆的人。”
长清对着他行礼,只是说:“草民见过秦王爷。”
瑞轲住了笑,扭头看了看我,松开了拽着我的手,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你知道。”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说:“好。”
那天天色异常的好,阳光照在雪上,漏下树枝干枯弯曲的影子,像是一幅画在雪上的画。我执意要自己骑一匹马,瑞轲拗不过我,跟在我后面看着我慢慢往洛京里走。瑞轲带了很多的人,估计都是从他的兵营里调出来的。一行人所到之处,莫不引起行人的注目。我回头看了看,招呼湖安过来。
湖安看了看宋岩又看了看瑞轲,我又催了一声他才赶过来。我问他:“你们前天去赵王府上,怎么样?”
湖安道:“赵王爷已经伏法,现在被关在大内天牢里。”他见我点了点头,又说:“王爷旧疾又复发了,昨天夜里闹到半夜都没睡。”
我假装没听到,笑着问他他和灵溪的事,“你们现在走到哪一步了?灵溪还是死要面子不肯捅破吗?”他不说话,我继续道:“诶,不对啊,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让人家姑娘家说出来呢?你这大男子主义的臭毛病还没改呢?”
他似乎才明白过来,震惊地看着我:“你,你记起来了?”
我心底一凛,怎么,难道云舒没告诉他们?
湖安回头看看瑞轲,抓住我的马缰,凑近问我:“你全都想起来了?”我以为的东西似乎出了问题,根本无暇顾及他。他又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王爷知道吗?公主知道吗?”
我深吸一口气,“我本来就不会骑马,你再这样我就摔下去了。”湖安哦了一声忙松开了手,我心里一横,说:“我不知道。”
湖安再一次看了看后面,最终没有说什么。
可是,我明明能感觉到,瑞轲他,知道了。
但是那又如何,他迟早要知道,他必须要知道。这幅画在我们面前的梦,必须无比清醒地毁灭,必须毫不留情,毫不手软。任何的犹疑,都是对长清的不公。
到秦王府大门时,杏浮正坐在门槛上等着。她还是作男子打扮,见到我骑着马往这边来,大叫一声跳起来就往我这儿跑。瑞轲跳下马要接我下来,我抿了抿嘴,问杏浮:“能接住我吗?”
她简直要原地打转,“当然能。”
我听了,便往杏浮那边跳下去。杏浮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我这一坨肉从马上砸到她身上,直砸得她连连打趔趄。我算准了瑞轲怕我摔倒必定会来扶杏浮,待站稳了之后,就一把将杏浮从瑞轲手中捞过来,护在身后,“谢谢秦王爷搭救。但是还请秦王爷自重,我这个妹妹,日后还是要嫁人的。”
他怔了怔,收回了伸着的手,吩咐小厮把马喂一喂,便转身往府里走。
杏浮在我和瑞轲之间来回看,问我怎么了,“王爷没有对我怎么样,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湖安将马交给小厮,拉走了杏浮。宋岩走过来,同我一起看着他们的背影,说,“我现在真不知道到底是想你记起来还是不想你记起来了。”
我笑笑,说:“记不记起来,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不是吗?”
我没扭头,看不见宋岩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可是,怎么对待王爷,却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
我笑一声,看向他,“韩乔怎么样了?”
他说:“王爷说的没错,连一个女子的清白都能毁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我弯起了眉眼,轻轻笑了笑,“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我看向瑞轲住的院子的方向,问他,“你怕不怕有一天我会杀了他。毕竟,我有的是机会能杀了他。”
可宋岩笑了,他说:“如果你真的杀了王爷,那你就真的永远也逃不开了。”
宋岩一直都是看得最清的那个,有时候我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身在其中却只扮演一个旁观者的。几乎参与每一件事,几乎同每一件事都保持距离。“宋岩,你很讨厌我吧。”
“并没有。”他说,“我只是不想同你走得近。”
“可你之前并不这样。”
“宋岩一直都是这样。”
我笑着出了一口气,问:“你说,这一场雪化了之后,洛京城,还是原来的那个洛京城吗?”
他看了看地上的积雪,说:“韩小姐被发现的早,留住了一口气。但是现在还在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尚书大人已经让韩二小姐搬进了秦王府,说是等韩小姐身子好转了就将她们一并接回去。”他说,“王爷替你瞒下了,你不必为此担心了。”
我看着宋岩的背影渐渐没入秦王府,努力地笑了笑,你们终究还是偏着我的啊。
我抬头看了看秦王府深红色的大门,那血一般的红色,在雪地里显得尤其的扎眼。仿佛就是一滩血凝成隔障,踏过去,便是无限深渊。正午的阳光强烈的厉害,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好像就是一只被放出来为非作歹的小妖,肆无忌惮的消费着他们对我的偏爱,往他们心口上扎刀子。
其实韩乔说的对,我根本不配。
回到我以前住的山月阁,云舒正坐在桌前吃着饭,她在等我。看我进来了,说:“你回来了。”让小韩去小厨房再端碗粥拿些馒头来,她无比自然地招呼我坐下吃饭,“奔波了一路了,你还没吃饭吧。来,先坐下吃点,有油煎小青菜和爆炒牛肉丁。”
屋子里很暖和,我就解下了大氅。问她:“云舒,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舒接过三鲜粥防在我面前,说:“先吃饭。”
我看了看面前的粥,依她的话做了。
吃完饭,云舒要我换了衣服拉着我要往外面去。说是下了雪的游园风景很是别致,先前我在的时候没下雪,下了雪的时候我又没有出门,故而没能看成美景,所以非拉着我看看不可。我打趣说:“又不是说我以后就不能再看了,你何必如此着急非要现在就去看?”
云舒似乎笑了笑,但是她表情变化得太快,我几乎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笑了。她说:“云笙,如果我们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你会想我吗?”
我一怔,瞬间反应过来是因为赵王的事已经“结束”了,云舒她和瑞轲的约定也已经到了要结束的时间。她要走了,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地方的人。我问她:“你,之后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但是应该不能再回南安了,毕竟我是家里嫁出去的女儿。”她想了想,说“我想先回一趟雪山,把师兄的遗物带回去。那时候俗事缠身不能带师兄回去,只能把师兄埋在太平湖。可是这尘世喧嚣始终不是师兄想要的,我想带他回雪山。”
我们走到一处假山旁边,看园子里的锦鸡冻得哆哆嗦嗦,我笑道:“你看这鸡,好傻,都冻成这样了,还死待在外面不知道进窝里面去暖暖。”
云舒看着确实如此,莞尔一笑:“可能外面有它想念的东西吧。”
我不同意:“不是,它就是傻。就算是在想念什么,它也是傻。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偏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看看云舒,说:“其实人也是一样,云舒。”
小韩她们没有告诉我,但是看着云舒的状态我大约能猜到,楚将军走了之后,她一定就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把自己死死地锁了起来。云舒看我表情坚定,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想多了,师兄只是我师兄,我和师兄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师兄心仪的人是杏浮,所以我才会坚定的要把她留在我身边。”
我不信,云舒怎么可能心中没有人?对了,杨彧。回想起来之前的事,我忽然间意识到事情不是我原来想的那样。我本以为云舒心中有的是楚望,杨彧是对云舒单方面爱恋,所以才会为了得到云舒参与谋反。可现在,云舒心中的那个人并不是楚望,难道,是杨彧?我怀疑地看向云舒,问:“云舒,你和杨彧,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
云舒微微笑笑,“我真不想告诉你。”
“可是,你要离开了。”我说:“以后我们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
云舒戳戳我脑门,“怎么,和他成亲之后就不准备见我了?那你这亲可成的绝,连老朋友都不要了。”
我打开她的手,“别扯开话题。”
她紧紧地抿唇,静了很久才说:“是的,我们曾经,有过。”
果然。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给我说说呗。”
可是云舒不肯说。我威逼利诱了很多次,她都变着法子绕开我,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知道太多并不好。”
我陡然间想起来我跟小软说的话:话本里死的永远是那个知道的多的人。
那天我们在游园里说了很多,有关于我走了之后朝中势力变化的,有关于韩乔幻梦破灭的,也有关于瑞轲的伤的。
瑞轲的伤是在二月里为保护皇帝而受的,那场恶斗像是一场突然爆发的山洪,没有人意料到是瑞嵩的手笔,更没有人能想到瑞嵩会有如此能力能杀到皇帝的寝殿。也是那场混乱里楚望将军替云舒挡了一枪,正中心口。
云舒说其实瑞轲的伤没过多久就好的差不多了,他的伤之所以会变成顽疾,是因为杨彧把我带走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里瑞轲吃睡不安,找到我之后却发现我滑了胎,是这些打击把他的身子搞垮了,连带着那原本要好的伤,也慢慢的变成了顽疾。
我抓起地上的雪团着玩,不知不觉间团了八九个雪球。云舒说:“你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其实很简单。之前的你对待瑞轲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并没有别的原因。可是后来,你心中有了人,你不喜欢瑞轲的原因就不再干脆。你有了顾虑,你一直都在担心林源,你对瑞轲的抗拒已经不再只是为了自由。云笙,心中有人和心中没有人并不一样,从你刻意维护林源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暴露了。”
我拿起雪球一个一个地砸到放好的其他的雪球上,说,“你心中还有杨彧,对吗?所以你会很早就发现。”
云舒也抓起一团雪,慢慢地在手里团着,“我算半个局外人,看得总归会比你们当事人清一些。”
我捧起砸到一起的雪团,往呆头呆脑地一只脚站在雪地里的鸡砸过去。那锦鸡被吓了一跳,扑棱着膀子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我又砸了几团雪过去,它才往窝里面躲。我指着那傻鸡捧腹大笑,“你瞧它傻得!”
云舒看着我笑,把手里的雪团得越来越圆。等我停下了,她问,“你,要如何,和瑞轲彻底断开?”
我愣了愣。
“瑞轲他,有时候比这锦鸡还要傻。”
我不语。
云舒把团得晶莹圆润的雪球递给我,说:“你们之间和我们不同,一步错,便是走投无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