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许多人可能会轻蔑地评论说“但是这些都是演绎出来的信念”。那些坚持普遍真理只能经由有意识的归纳而达致的人们将会说,“它们全都例证了那个恶劣的哲学思辨模式,这种哲学思辨模式存在于出自个人自我意识深处的进化论真理”。奇怪的是,在阐明一切运动都是有节奏的这一法则的过程中,过去对演绎a priori)推理的绝对信任让位于绝对不信任;现下,除非是通过归纳a posteriori)推理达致的结论,否则什么都不会被接受。思索人类进步的平均程度和范围的任何人都相当确定地认为,这一剧烈的反应肯定会引起再回应;他还可能推断说,尽管这两种对立推理模式各自都有弊端,却也都有其作用。

演绎出来的信念源自何处,也就是说,它们是如何产生的呢?当然,我指的并不是特定人群所特有的信念,那有可能是心智扭曲的结果。我指的是那些即便并非普世但至少也是一般的信念——所有人或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基于证据而信奉这些信念,可是他们的确支持这些信念。此类信念的起源,要么是自然的,要么是超自然的。如果起源是超自然的;那么,除非这些信念恶魔般地偷偷潜入魔鬼上身的信奉者之大脑并误导他们,否则,它们就必须被认为是为了引导人们而被神圣地植入人之大脑,从而应当被相信。如果我们不满足于所谓的超自然起源而要求一个自然的起源;那么,我们的结论必定是,事物之联系的交互作用决定着这些思维方式。一个坚信当前流行信条(无论其好的形式还是不好的形式)的人,并非没有合理的理由去否认先验信念的价值;但是,一个接受进化论的人,如果他是连贯一致的,他就会不得不承认,大多数人所抱持的先验信念即便并非必定源于每个个体的经验,也必定产生于整个民族的经验。让我们举一个几何学上的例子来说明:虽然我们声称两条直线不能封闭一个空间;但是我们也必须承认,这一事实无法建立在归纳的基础之上,这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把直线绘制得无限长从而观察直线之间的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必定不可避免地承认,人们关于直线(考虑到原始时期,我们倒不如说是近乎笔直的物体)的经验一直使得两条直线封闭空间这种观念不可能——也就是说,人们必定会认为,要想封闭一个空间,必须用曲线。毫无疑问,根据进化论假设,这一确定的直觉必须通过过去历史长河中事物之间的交互作用才能建立起来,这些事物或直接或间接地决定了神经系统组织及其产生的某些思想的必要性;由这些必要性所决定的先验信念之所以与归纳而来的信念不同,仅仅是由于它们是无数相继个体之经验的产物,而不是单个个体之经验的产物。(55、56)

由此,从进化论的视角来看,如果那些关于空间、时间和数字的简单认知都是这样,那么,难道我们不能推断说那些有关人类关系的复杂认识很大程度上也是这样么?我之所以说“很大程度上”,一方面是因为这种情形下的经验非常复杂且表面上看起太多变,无法形成作用于神经组织那样明确的效果;另一方面是因为并非无数先祖们都积累了这些经验,只有一部分人获得了这些经验。由于这些经验在人类的早期阶段几乎难以发现,只有在友善的社会合作成为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因素时,它们才变得明显而连贯;因此,这些认知必定是相当不明确的。

因而,需要限定的是,这些伦理直觉受到的方法论批判远远多于数理直觉。即便是有关直线、曲线、角等的直接认知判断也必须接受意识理性所设计的方法的检验:一条直线被认为与另一条直线近似垂直相交,但是彻底的垂直性只能借助于几何定理才能确定。那么显而易见的是,如果不经过各种深思熟虑的比较、严格的交互质询以及谨慎的检验,人们有关正确人类关系的相当模糊的内在认知就不会被接受:正是伴随大一致而出现的无数小歧见,才使一种结论变得明了。

由此,即使前述断言连同我最近阐明的同等自由法则,除了先验起源之外别无其他来源(而事实并非如此),就算不能认为它们完全正确,却也仍旧可以合理地认为它们具有了真理的轮廓。(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