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方哲学简史(修订版)
- 赵敦华
- 3397字
- 2020-07-09 15:22:17
第四节 元素派
“元素”(stoichenon)这个概念原意是“字母”,自然哲学家用它表示性质的不可分性,表示具有某种性质的最小单元;它的性质是物理性质,因此,元素不是毕达哥拉斯派所说的数。亚里士多德使用“元素”概念对早期自然哲学的一派理论做出概括,这一派哲学家把世界本原归结为组成事物的不可分割的物理单元。
四根说
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约公元前495—前435年)是阿克拉加人,坚定的民主派,政治活动培养了他的雄辩才能。他的哲学诗《论自然》、《净化论》文字优美,想象丰富。亚里士多德推他为“修辞学的创始人”。他同时也是一个医生,著有《医书》,他的哲学著作也包含着对生命现象较详细的论述。
恩培多克勒认为,火、土、气、水是组成万物的根,万物因四根的组合而生成,因四根的分离而消失。四根自身并没有组合与分离的能力,它们之间分合需要用外部原因来解释,这些原因就是使根相互眷恋的“爱”,和使根相互争斗的“恨”。恩培多克勒用四根说明事物的可感性质,用爱恨说明事物的生灭变化。虽然他的学说通常被称作“四根说”,但实际上,他认为本原在数量上是六个。
恩培多克勒所说的火、气、水、土都是微粒,它们处于运动状态,因此可合可分,但在运动中四根不生不灭。他提出“双重道理”:“它们(指根)有时从多中生一,有时从一中生多。”这里的“一”指每一个根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多”指可感事物的数量众多。众多的根组合在一起产生出可感事物,可感事物分解为单独的根则是事物的消亡。因此,“从一中生多”和“从多中生一”分别代表着可感事物的朽灭和生成。但是,根却保持着个体存在和同样的数目,既不增加也不减少,既不扩大也不缩小。这就是他所说的“全体的每一部分都既不缺又不盈”的意思。恩培多克勒认为,从一到多和从多到一的运动是无休止的循环,因此,世间万物的变迁也永无止境。并且,这种循环是有序的,各类根的力量随着时间的变更而轮流取得优势。于是,火构成的太阳、气构成的天空、水构成的海洋、土构成的大地,它们周期性地显示各自威力。
“爱”和“恨”的希腊文原意是“友好”和“争吵”,它们是与人的活动相类比的两种作用相反的动力。爱与愉悦和美相关,恨与痛苦和丑相关。作用于四根的合力和斥力于是被赋予道德和审美价值,被冠以道德和审美情感的名称。正是在此意义上,亚里士多德说,恩培多克勒首次提出以善和恶为本原。
当时人们对认识的性质的看法分两派:第一派认为事物与事物相似,因此,对一种事物的感觉与这种事物相似;第二派认为事物与事物相对立,因此感觉与事物相反。我们不妨把第一种理论称作“同类相知”的原则,把第二种理论称作“异类相知”的原则。毫无疑问:“同类相知”是最有影响的认识论原则,它设定了认识内容与认识对象的符合论。第一个明确地表达这一原则的人却是恩培多克勒,他说:“我们用土来看土,用水来看水,用气来看明亮的气,用火来看耗散的火,用爱来看爱,用可怕的恨来看恨。”按照他的本原论,人的肉体感官归根到底皆由土、水、气、火组成,爱和恨也在人体内起作用。人和外部事物都有着同样的本原,当构成人的根和构成事物的同类的根相触时,人体感官就会产生感觉。他把同类本原的触类相通称作“流射”。以视觉为例,“他说眼睛中间是火,周围是土和气,这气很稀薄,所以火能通过。水与火的孔道相互交错,通过火的孔道,我们看到明亮;通过水的孔道,我们看到黑暗”。同样,听觉的原因在于气的流射与耳朵中的气的接触,嗅觉产生于外部的气与口里的气息的相通。恩培多克勒提出“流射说”,第一次试图把感觉的性质归结为事物的物理性质,把感觉的运动归结为感官的生理结构。恩培多克勒没有做出感觉和思想的区分,在他看来,“思想等同于、或非常接近于感觉”。需要区别的只是思想和无知:思想是清晰的感觉,如果组成事物的各类元素顺利通过感官里相应的通道,人们便获得全面的、清晰的感觉,即思想;无知是“不同造成的不同”,意思是,如果用感官把握不同类的对象,就根本产生不出与感觉相同的认识内容,如用耳朵去把握可视事物,用眼睛去把握气味,其结果都是无知。根据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流射说”是一种把认识归结为感觉的感觉主义。
种子说
阿那克萨戈拉(Anaxagoras,约公元前500—前428年)生于克拉左美奈,20岁左右时来到雅典,在那里讲授哲学达三十年之久。他是第一个把哲学引入雅典的人,伯里克利曾是他的学生。伯里克利的政敌以不敬神的罪名指控他,迫使他流亡,客死在兰萨库斯城。他只写过一部著作,书名不详,只知道第一部分题目为《论自然》。
阿那克萨戈拉认为构成万物的细小微粒是种子。种子的性质与事物的可感性质相同,事物有多少种性质,构成它的种子就有多少类;数目众多的一类种子构成事物的一种性质或一个部分,比如,毛的种子构成动物的毛,肉的种子构成动物的肉。正因为如此,亚里士多德后来又把种子称作“同质体”。
阿那克萨戈拉的理由是,世界的原初状态是未分化的整体,处在“万物相混,不辨颜色”的混沌之中,后来分化出不同的部分。世界的分化在数量上是无止境的,再小的事物也可被分割为更小的组成部分;但是,分布在较大部分中的性质和分布在较小部分中的性质必然是相同的,否则的话,“毛怎能从非毛产生,肉怎能从非肉产生呢?”因此,我们虽然不能推断组成世界的最小部分在数量上有多小,但却可以肯定组成事物基本性质的终极单元;“终极”的意思并不是说数量上最小,因为它们只是可感事物所具有的物理性质的最小单元,而不是数学分割所能达到的最小单元。
根据上述推理,阿那克萨戈拉得出结论:世界必然是由这样一些部分组成的,它们:(1)在数量上无限多;(2)在体积上非常细微;(3)在种类上与可感性质相同,“有各种不同的形状、颜色和味道”。这些细微部分即他所说的种子。每一可感事物的各个不同部分都分别由与它同质的种子构成。
阿那克萨戈拉和恩培多克勒一样,在元素之外,又设定了能动性的本原,他称之为心灵(nous)。这是第一个用来表示独立的、纯粹的精神的概念。我们知道,以前自然哲学所谓的灵魂指事物内部的能动力量,不一定局限在人的身体之内。并且,灵魂也不一定与事物的物理性质和物质形态相对立,水、火、气的自发力量都可被称作灵魂;即使最富有宗教色彩的毕达哥拉斯派的灵魂概念也有表示事物内部和谐状态的意思。与“灵魂”相比,“心灵”有两个特征:第一是它的外在独立性:心灵是在事物之外对事物起作用的能动力量;第二是它的无形的精神特征:心灵不具有可感性质。总之,心灵是弥漫于世界之中,甚至超越世界之外的精神。当然,这些意义并不否认灵魂,特别是人的灵魂可以成为心灵的一个类别,只不过这一类心灵被置于事物之中。因此,“灵魂”总是一个相对于“身体”或“形体”而言的概念,而“心灵”在很长时期内则是一个无可匹配的绝对概念;只是到了近代意义上的“物质”概念产生之后,它才转变为与之相对的“精神”概念。“心灵”也被译作“理智”,但这两种译法的意义各有所侧重:“心灵”(Mind)侧重表示精神的存在,“理智”(Intellect)侧重表示精神的活动。
如前所述,“异类相知”指认识是由事物的相反性质所造成的相反活动。阿那克萨戈拉是这种说法的代表人物。他认为认识包含着感觉和思想的对立。他说:“由于感觉的软弱无力,我们就不能辨别真理。”思想可以做出与感觉相反的判断,例如,感觉告诉我们:“雪是白的”;思想却可做这样的推论:“因为雪是凝固的水,而水是黑的,所以雪也是黑的。”其次,他认为可感性质包含着性质对立的不同种类的种子,在数量上占优势的那一类种子决定了这一可感性质,但可感事物中还包含着少量由其他类种子构成的感觉不到的性质。阿那克萨戈拉说,正是这些感觉不到的性质使得那个可感事物的性质被感觉,“感觉由相反者所产生……由热知冷,由咸知淡,由苦知甜。一切都已内在我们之中,……一切知觉都伴随着痛苦”。对“内在我们之中”和“痛苦”的意思,可做出这样的解释:感觉不到的性质是一种“缺乏”,思想因缺乏而痛苦。促使感觉活动起来,以把握可感性质的满足来减轻思想上的痛苦。这句话表达出这样一个观点:感觉中有思想因素,没有思想的导向,感觉便不会关注某一对象;感觉内容不会自发产生,它需要思想的作用和参与。阿那克萨戈拉的“异类相知说”既强调思想和感觉的分别,又承认思想的主导和感觉材料之间的一致性,它比恩培多克勒的流射说更接近现代认识论的立场。只是这种认识思想的表达语焉不详,一直未能引起人们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