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笔花钗影录(插图本)(毛姆文集)
- (英)毛姆
- 7019字
- 2020-07-09 17:22:17
第四章
出乎意料,我与罗依共进午餐后不过两三天,竟接到爱德华·德律菲尔遗孀的一封来信,内容如下:
挚友如晤,
近闻上周先生与罗依谈先夫事甚久,谬蒙奖饰,良慰下怀。先夫在日,每提及先生,于先生之长才,尤深服膺。向者得于舍间共进午餐,固彼至欣快事也。且素有通书之雅,未审尚存得其遗墨否,若然,可复制否?倘蒙枉顾,作二三日之勾留,尤所至盼。此间安谥无滋扰,甚愿颁示来期,以备迎迓,重逢话旧,乐复奚似。届时容另有恳请。念在旧谊,唯望不我遐弃是幸。余不具。
未亡人艾米·德律菲尔再拜
说起这位德律菲尔夫人,她以前和我也只有过一面之缘,给我的印象也很平淡;她以“挚友”相称只能引起我的反感,仅仅这点也会使我拒绝接受她的邀请,况且对信的整个内容我也极为不满。不过回绝这事并不好办,不管我的托词如何巧妙,那不去的理由仍然瞒不过人:还是我不想去。至于德律菲尔的信件,我并没有。记得若干年前他倒是来过几次信的,但也都是短短几句,不过那时他还是个无名之辈,因而即使我还保存信件的话,一时也还轮不上他。那时候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后来会被捧成我们当代最了不起的大小说家?我此刻的唯一顾虑是德律菲尔夫人讲了她要我为她干点什么。那一定会是桩头疼的事。但如果能办而不办,也不免有点说不过去,再说她的夫君毕竟还是位一代名人。
这封信是第一班邮差送来的,所以早饭之后我就给罗依打了电话。我的名字刚一报出,罗依的秘书便接给了他。如果我是在写侦探小说,我会马上怀疑到他们说不定就正守候在电话机旁,而罗依喊叫喂喂的有力声音也恰好证实了我的猜测。谁又能够这么一大早就那般兴高采烈。
“但愿我没有搅了你的早觉,”我说道。
“天哪,绝对没有。”他那爽朗的笑声登时顺着电波传了过来。“我七点就起来了。然后在公园里骑了骑马。我现在就去吃早饭。来吧,咱们一道去吃。”
“我对于你倒是充满好感的,”我回答说,“但是说到一起吃饭,我可不太希望找你。再说,我也已经偏过了。你瞧,我刚刚接到了德律菲尔夫人一封来信,她要我下乡住上几天。”
“不错,她跟我讲过要邀请你。我们可以一道去。她现在的球场很好,另外她待人也不错。我想你是会满意的。”
“她这是要我干点什么?”
“至于这个,我想她是会亲自对你讲的。”
罗依在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极温柔,我料想。假使他此刻正在同他未来的丈人谈他那尚未过门的妻子一定会不负她父亲的嘱托时,他的一副腔调大概也将不过如此。但这对我却全不抵事。
“快算了吧,罗依,”我说道。“我这只老鸟你用谷壳是逮不住的。别吞吞吐吐。”
电话的那头一下子不出声了。料想罗依一定对我那句话不太满意。
“你今天上午有工夫吗?”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到你那里去看你吧。”
“也好,那就来吧。一点以前我都在家。”
“那么一小时后见。”
我挂好耳机,重新点起烟斗来。我把德律菲尔夫人的信又晃了一眼。
我还能清楚记得她信中提到的那次午餐。那时我正在离坎特伯雷镇不远的一位豪德玛什女士家度周末,女士为美国人,美而慧,夫君系贵族出身,爱运动,但头脑与风度都无可称述。也许是为了消除烦闷,她平日最好结交艺术界中人士。她的宾客各界都有,倒也颇为热闹。在她那里,贵族士绅往往带着诚惶诚恐的心情与那些画师、作家和演员们杂沓一处。豪德玛什女士对于她所宴请的人们的作品和画作从来不闻不问,但却喜爱这种交往,这样会使她觉得她对文艺界的情况并不陌生。所以当这次谈话中偶然说起了爱德华·德律菲尔,也即是她的有名邻居,而我又提到我过去一度还对他相当熟悉时,于是女士提议,我们应当趁下星期一前去同他一起吃顿午餐,因为那时她的几位客人就要返回伦敦了。对此,我提出反对,理由是我与德律菲尔已经有三十五年未谋面了,因而不敢保险他还记得我;而且即使记得(这点我倒没讲出来),也未必会有多大兴趣。但偏巧客人里有位年轻贵族,一位人们称作斯凯林勋爵的人,平日特别酷爱文学,因而放着自己肩头上的治国经邦的大事偏不去做,而一心一意要去写什么侦探小说。这位爵爷要去见德律菲尔的兴趣实在太强烈了,所以豪德玛什女士刚一提出,他便登时满口称善。客人中的另一主角是位身高体胖的年轻公爵夫人,而这位夫人对那位名作家的仰慕之情看来也不下于上述的爵爷,她竟为此连伦敦的一次约会也不顾了,宁可推迟到下午再返回那里。
“这样我们便正好是一行四人,”豪德玛什女士讲道,“再超过这个数目,人家就会接待不来了。我这就去给德律菲尔夫人挂个电话。”
我实在不想使自己搅在这批人里,于是便对这前去的事大泼冷水。
“这会使他厌烦死的,”我向他们提出,“他不会喜欢好多生人去缠扰他的。他此时年事已高。”
“正是因为这样,人们如果想去见他,就得趁现在去。他恐怕活不了太久了。德律菲尔夫人说过他还是愿意见人的。他们平时除了医生和牧师很少见着别人,所以我们去去,也会使他们觉着新鲜的。德律菲尔夫人就讲过,她欢迎我给她带去些有趣的朋友。当然她也不能不操心。缠着他要见面的人也太多了,而这些人无非出于无聊的好奇心理。不少访客和作家把他们的书硬是塞给他看,还有好些愚蠢、歇斯底里式的女人……但德律菲尔夫人妙极了。该挡的她全挡了,只是该见的她才让见。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登门求见的人个个都见,那他连一个星期也活不下来。她不能不考虑他的精力。自然我们是不同的。”
当然我会认为我自己是不同的;但是抬眼一望,我看出在座的胖公爵夫人和那位爵爷也全都认为他们是不同的;因此反对的话也就不便再说。
我们是乘坐一辆漂亮的黄色劳斯莱斯去的。佛恩院距离黑斯太堡三哩,为一座灰墁小楼,建造期据我看当在1840年前后,风格质朴无华,但质地坚实;房屋前后格局相同,两翼各有弓形窗一扇,中间平直部分为入门处,二楼两翼也各有一弓形窗,屋顶不高,为一朴素女儿墙遮住。环楼为一广阔花园,占地不下一英亩,园中林木蓊郁,修剪精致,自客厅窗口望去,但见一片苍翠,缓缓而下,也颇怡目。但客厅内部殊无特色,全是一般乡间住房的布置样式,以致令人微感俗气。安乐椅与长沙发上罩的一律是各色漂亮花布,周围窗帘也是这类材料。齐彭戴尔式的小桌上摆着盛满百花熏香的巨大东方盆盂。乳白的墙壁上张挂着一些可爱的水彩画,大都出自世纪初若干名家之手。室内花卉繁茂,养护亦佳,大钢琴上银框相片极多,大多为著名演员、已故作家与一般皇亲国戚等等。
难怪公爵夫人一见之后马上盛赞这所房子不错。这里的确也正是一位著名作家得以安度其晚年的理想地方。德律菲尔夫人在接待我们时态度谦逊而具自信。她的年岁,据我判断,此刻已在四十四五上下,面庞小而发黄,五官峻洁。头戴钟形黑帽,紧贴额头,身穿灰色长外衣,下着短裙。她身材纤细,修短合度,整洁利落,给人以精明干练之感。她那神情活像个当地乡绅的守寡女儿,整天在教区里跑上跑下,很有一番组织才能。进屋后她立即将我们介绍给两位来客,两人也都起立示意。他们正是黑斯太堡的现任牧师及其妻子。这时豪德玛什女士与公爵夫人马上便纡尊降贵,拿出一副贵族阶层对待平民的和颜悦色态度,以示她们从来就不曾意识到彼此之间有何地位名分差别。
接着爱德华·德律菲尔走进客厅。他的照片我在报上当然不断见过,但这次重见本人,还是让我吃惊不浅。他似乎比我原来的印象更矮小了,也更削瘦,头上稀疏的银发早就遮不住顶,面部刮得倒很干净,但一身皮肤已经稀薄得快成透明。他原来的一双湛蓝眼睛色泽已很黯淡,眼睑边缘还有红肿现象。他看起来确实已经老迈不堪,微命如缕,不久人世了。他满口露着雪白假牙,这就更使他的笑容显得造作而不自然。这次见他去了胡须,他的嘴唇显得更加单薄苍白。他身穿一套崭新的藏青哔叽西装,低矮硬领由于过大,充满皱褶的瘦长脖子露得更加明显;他还打着一条上缀珍珠的漂亮黑色领带。从外表看去,他活像一位正在瑞士消夏的微服出游的主教。
他进来时,德律菲尔夫人迅速向他瞥了一眼,然后带笑相迎;显然对他的整洁利落感到满意。
他向来客一一握手,并对每人讲了几句客气的话。轮到我时他讲道:
“承蒙阁下这样一位忙人名流远道前来看望我这老朽,实在不胜荣幸之至。”
这一下我可是不免吃惊起来,因为他的话语分明是在表示他以前根本没见过我,另外使我不安的是,同来的人必然怀疑,原来和他一度很熟悉的话不过是我吹嘘罢了。但我不信他已经把我完全忘了。
“我们最后一面离现在真不知有多少年了,”我强打精神地说。
他望了望我,实际上不过刹那工夫,但在我感觉上,却仿佛时间相当不短,紧接着我突然大吃一惊;他竟向我丢了个眼色。动作来得那么迅速,所以除我之外,谁也不会察觉,但因出自这样一位年高德劭的大人物身上,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只一瞬,他的面孔便又恢复了原来的镇定,依旧是那么睿智慈祥,恬静明察。
这时午餐开了,我们也就进了餐室。
这里面的一切同样也都样样堪称情趣隽雅,陈设考究。置放白银烛台的食器柜是齐彭戴尔式的,我们就餐的长桌也是齐彭戴尔式的。桌的中央为盛开着玫瑰的银盆一具,周围银盘之中盛满巧克力与椒味薄荷奶酥等等;盐缸也是银制,擦得锃亮,显属乔治时代器皿。乳白墙壁上悬挂着彼得·莱利勋爵的仕女图网线铜版画,壁炉贴面则一例为荷兰的青釉硬陶所饰。整顿饭菜的服侍人员为两名身着灰色制服的女用人。席间德律菲尔夫人尽管始终口若悬河,一边也还在这两个人的身上操着份心。使我羡慕不置的是,她竟凭着什么本领而能将这些肥胖的肯特姑娘(她们的那种健康肤色和高高颧骨不正说明她们还未脱净其“土气”吗?)训练成如此令人叹服的干练地步。况且这席午宴也办得恰合场景,漂漂亮亮,而又无摆阔之嫌。鳎鱼卷佐以白色酱汁,鲜嫩炸鸡配上番薯青豆,外加芦笋、醋栗之类,也可谓应有尽有。因而不管论餐室,论饭食和论待客之道,就一位名气虽大但财力有限的文士来说,也应算是不坏的吧。
德律菲尔夫人,正像不少文人的妻子那样,也是一位谈锋甚健的人,因而决计不能让谈话在她桌子的那头松弛下来;所以尽管我们都很想听听她丈夫那头正在讲点什么,却是不得机会。而此刻她快快活活,谈兴正浓。虽然德律菲尔的身体状况和年龄特点不能不委屈她一年大部分月份蛰居乡间,她还是能够抽出不少时间跑跑伦敦,以便能够赶上时代,所以很快她就同斯凯林勋爵谈到一起,就伦敦正在上演的剧目和英国美术院里的那批糟糕观众展开热烈讨论。据她说,她曾经两番出访,才把那里的全部绘画作了次通览,而且即使这样,许多水彩画还是未暇观看。她对水彩画是有酷嗜的;水彩画从不矫揉造作;而她最讨厌的就是矫揉造作。
所以,为不矫揉造作,席上主人与女主人也就各据桌子的一端;依次,牧师接着斯凯林勋爵而坐,牧师妻子接着公爵夫人而坐,如此等等。这时公爵夫人正对着牧师妻子大谈工人阶级的住房问题,在这方面公爵夫人确实要比她那邻座在行得多。这样,腾出身子,我也就能观察一下爱德华·德律菲尔了。此刻他正听豪德玛什女士讲话。女士显然在教他怎样来写小说,并给他开了个简单书目要他照着去读;而他也出于礼貌,表现得感兴趣,间或也插入一言半语,但因声音过低,听不到了。而当她什么时候说了句笑话时(她的笑话极多,而且说得极妙),他也跟着一声浅笑,并将目光朝她疾扫一下,其意仿佛在说:这个女人倒也还算机灵。一边追怀着往事,我的思想里不禁十分纳闷,他此刻对面前的这批贵宾到底做何想法,对他那位出落得如此利落,如此精明干练和事事善管和必管的现夫人以及他所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优雅环境,又是个什么想法。我纳闷他是不是在偷偷怀念他早年的那些浪荡生活。我纳闷他是否认为这眼前的一切只是让他感到好笑,而他那文质彬彬的礼貌背后隐藏着的只是一肚子十足的厌烦。也许他感到了我的眼睛在盯着他,所以他也抬起眼来。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晌,略带沉思状,看似温和,而实则异常锐利,但紧接着又突然地(这次就更加不容误会)向我丢了个眼色。由于出自这样一副充满皱纹的老迈面孔,这一轻浮举动也就愈发令人吃惊,它简直使人窘得不知所措。无奈何,报之以一笑而已。
这时正好公爵夫人和席上主人那头接起话茬,牧师的妻子便转向我道:
“你多年以前便认识他吧?”她低声问我。
说时她向周围瞟了一眼,以防他人听着。
“他妻子最担心的就是你勾引出旧事来让他伤心。他现在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一点小事他也会受不住的。”
“我一定要非常小心。”
“她对老人的照料实在是无微不至。这种奉献精神太值得人学习了。她非常清楚她照拂的是什么人。她的这种无私精神真是语言难以表达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更放低了。“当然他已经十分老了,而老了的人非常不好伺候;可我从没见她发过脾气。应该说,她也是同他一样了不起的。”
这类谈话本来很难回答,但此刻我还是非说上句不行。
“总的来说,我觉得他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我勉强凑了句话。
“这全是他妻子带给他的。”
午餐既毕,我们又返回客厅,还未来得及坐下,爱德华·德律菲尔已朝我走来。我正同牧师交谈,因为缺乏话说,便一边望望窗外风景。这时我转身对主人道:
“我正说下面那一小溜房子真是挺有风致的。”
“从这里看的确不错,”望着那参差不齐的轮廓,一丝滑稽的浅笑不禁泛起他薄薄的唇边。“我当年就落生在那里头,好笑吧?”
但德律菲尔夫人已经面带笑容地匆匆赶了过来。她的声音又脆又甜。
“喂,爱德华,我敢说公爵夫人一定想看看你写作的房间。她再不能多停留了。”
“真对不起,三点十八分我就得从坎特伯雷去搭车了,”公爵夫人解释道。
于是全体鱼贯进入德律菲尔的书斋。书斋位于住宅的另一端,房间宽敞,同样有弓形窗,从窗外看到的景物也与客厅相同。这也正是一名文士的妻室为她心爱的夫君所能提供的最好房间。室内一切自然是雅洁之极,不过大量的盆花不免使它带上闺房气息。
“这就是他写出他后来许多作品的那张桌子,”德律菲尔夫人解释道,随手将一本面朝下打开的书合了起来。“这是那精装本第三卷的卷头画。一本时代小说。”
我们全都对那书桌赞美起来,这时豪德玛什女士趁着众人不备,用手指沿着桌的底边悄悄溜了一下,以检验其是否赝品。见此,德律菲尔夫人不禁向着我们粲然一笑。
“各位想要看看他的手稿吗?”
“当然想看,”公爵夫人答道,“然后我可就非走不可了。”
德律菲尔夫人当即从书架上取下一册用蓝色摩洛哥皮装订的手稿来。趁着其他人正满怀虔敬地审视那宝物时,我向着那四壁图书张望起来。正像一切作家那样,我疾迅地偷眼溜了一下,看看那里有没有我的作品,但是没有找着;不过我却见到了阿罗依·基尔的全套作品以及不少封面漂亮的小说,但看起来从没有打开读过;可以想象这些都是书的作者们自己赠送的,一来为向这这位大师表示尊敬,二来希望从他那里讨得几句赞词,以便将来印在出书广告上面。但所有这些书都安放得那么齐齐整整,干干净净,料想很少经人看过。那里当然有《牛津大辞典》,历代英文名著,例如菲尔丁、鲍斯韦尔、赫兹利特等人的书都应有尽有,一般都是装帧堂皇的标准版本,另外特别多的是航行水手一类的书;其中有关航行指南的各色封面的陈旧书册大多为海军部所颁发,其他园艺方面的书籍也颇有一些。这个房子看上去并不太像一位作家的工作间,倒是更像某个大人物的纪念堂,于是出出进进的尽是一些无事可干的闲杂游客,鼻中嗅到的也是这类陈列室里的那股沉浊发霉气味。我心想,此刻德律菲尔早已不再读什么书了,即使还读的话,也超不出《园艺志》或《航务报》之类的东西,在屋角处的一张桌上便堆着不少。
最后女士们已将她们要看的全部看完,我们便与男女主人殷殷道别。但豪德玛什女士却是个精明人,大概她此刻忽然想起,这次造访本是打着我的名义来的,但为何作为主角的我却同爱德华·德律菲尔几乎没有过上句话,于是一边对着我嫣然一笑,一边站在门首向那男主人问道:
“真没想到原来您和阿显敦先生多少年前早就认识。那时候他是个乖孩子吗?”
一晌之间,德律菲尔用他那平静而带揶揄的目光看了看我。我敢说,如果那时周围没有旁人,他完全会向我吐舌头的。
“啊,”他回答道。“我教过他骑自行车。”
于是我们再次进入那巨大的黄色罗斯车中,车开走了。
“他真是怪讨人爱的,”公爵夫人讲道,“我们的确没有白来。”
“他的礼貌也是挺不错的,对吧?”是豪德玛什女士的话。
“你没有想到他吃豌豆会用刀吧?”我问道。
“我倒宁愿他是这样,”斯凯林说。“那样更有意思。”
“我觉得那可挺不容易,”公爵夫人接着道,“我也试过几次,可豆子是待不住的。”
“你可以用刀来扎,”斯凯林建议说。
“完全不行,”公爵夫人反驳说。“你只能把它们放在平的东西上,不然就又滚跑了。”
“您对德律菲尔夫人的印象如何?”豪德玛什女士问道。
“我觉得她起到了她的作用,”公爵夫人答道。
“他的确年纪太大了,这老宝贝,没人侍候是不行的。您知道吗,她过去是当护士的?”
“是吗?”公爵夫人道。“我倒想过总不外是他的秘书、打字员之类的。”
“她倒是挺不错的,”豪德玛什女士道,对她的朋友作着热情辩护。
“不错。”
“二十年前德律菲尔害过一场大病,那时就是她侍候的,病好以后就娶了她。”
“有些男人的做法也是够滑稽的。她要比德律菲尔小得多了。她不会超过——比如说——四十或四十五吧?”
“不,我想不止这个。恐怕有四十七了。我听说她为德律菲尔做了不少事情。我的意思是说,她使德律菲尔能拿得出去了。阿罗依·基尔就跟我说过,他以前是太不修边幅了。”
“一般来说,作家的老婆都是够讨厌的。”
“而又不得不要她们,真是太烦人了。”
“烦人?简直是要人命。奇怪的是她们自己竟无感觉。”
“可怜虫,她们还自以为别人觉着她们怪有趣的,”我也嘟囔了一句。
我们不久抵达坎特伯雷,把公爵夫人送往车站后,车便又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