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抵达杭州视察产业
晚上的时候吴掌柜带了两个人来,上了张翰堂的船,正好何先生正在开课。一个是张家在杭州采办处的襄办,叫王素春,约四五十岁,一个是杭州提督衙门的参军,叫刘敬棠,约三十来岁,着了官服。知道张翰堂要来杭州,已经在江宁码头等了两天了。刘敬棠是湘潭韶山人,说的话与张翰堂说的话有八九分相似,这让离家千里的张翰堂备感亲切。
张翰堂立马把课散了,叫了何书珩,姜梦翎上了三楼,六人坐下,王氏就端着茶和点心上楼来了。王氏看到王素春,轻声打了声招呼:“素春叔好。”王素春并没有认出来这是谁。放下东西,王氏就退出去了。
王素春问张翰堂道:“翰堂,她怎么知道我名字?”
张翰堂哈哈一笑:“我哪里知道!我小时候她就在屋场了。是家父在乡里买的,说是她老父死了,老母带着两个弟弟改嫁了。看她孤苦无依,就买了她来照顾我。有些年头了。”
王素春想了想:“那我知道是谁了。她父亲跟我是本家,张家马队的镖师,得的哮喘病。难怪知道我名字,以前她爸是跟我的!”
张翰堂转了话题道:“素春兄特意赶来江宁,是有别的安排?”
刘敬棠哈哈大笑,立马插话道:“素春兄是陪我来的。鄙人提督衙门参军,刘敬棠。奉程老爷之命,领二十府兵,在此等待护送张少爷。”
何书珩一拱手,行了个礼:“在下湖南巡抚衙门文书何书珩。今日得见刘军门,三生有幸。”
刘敬棠回了礼:“早就听闻何先生大名,果然气宇轩昂。有朝一日回了湖南,何先生多照顾在下。”
姜梦翎也随了个礼:“在下姜梦翎,见过刘参军。”
张翰堂说道:“程老伯伯客气了,劳师动众。我张翰堂就一后生小贩,实不应此般规格。一会下船,我来作东。吃完喝完,刘军门就回去复命,一到杭州,我们就登门拜见。军门意下如何?”
刘敬棠也行了个礼:“哎,张少爷,哪里的话,我奉的命,是保张少爷周全。我回去,怎么复命?若张少爷方便,明天一早,随我们走官道,三四日便到杭州。要嫌弃车马劳顿,我的府兵也可上船。江南兵士,划船游泳都是好手。”
张翰堂一听刘敬棠这么说,也不好推辞。向姜梦翎使了个眼色,姜梦翎就出去了。只说道:“既然程老伯伯能派军门前来,想必也是颇受信赖之人。那就请军门和部下登船,一同前去。初来贵地,多有不熟,要不军门带带路,晚上我们几个就领略领略江淮夜色?”
刘敬棠哈哈一笑:“张少爷果然是性情中人。江宁遍地是春色,别晚上了,咱现在就走。”
张翰堂看了眼何书珩:“那咱,就走?”
何书珩接话道:“军门盛情难却,那就歇一晚再走。”
几人陆续下了船,码头有七八顶轿子在等着。二十名府兵站在旁边,人人精干。都持着汉阳步枪。没走几步,姜梦翎塞给张翰堂几张银票。张翰堂接过银票,走近刘敬棠,小声说道:“军门带兵劳顿,给弟兄们买点酒肉。”刘敬棠一愣,倒也没多推辞,接过银票就往官服里塞。
这些都被何书珩看在眼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江宁富庶,远非长沙可比。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甚至到处都有三三两两的洋人走在街上。店铺林立,商品满目。女人俊俏,颇有姿色。刘敬棠把这行人拉到醉春楼,何书珩抓了一把张翰堂,张翰堂才没有进去,而是找了个品尝江淮美食的理由,拒绝了刘敬棠品尝江淮美色的提议。张翰堂事后才领悟,去娶程家小姐,怎么能在程府门生面前,流连烟花之地?
吃吃逛逛,不觉到了半夜,刘敬棠还想请这几个再逛一逛,在城里过一夜,张翰堂拒绝了。说明早赶船,别耽误了时辰,不如船上过夜。刘敬棠只得放弃,不情愿跟着张翰堂走了。
刘敬棠带着人,送了张翰堂一行到了码头,并没有上船。就地歇息了。兵士们找来柴火,就在岸上生起火来。
张翰堂回到船上,王氏已经把房间和床收拾好。王氏下船买了新衣服,穿在身上,扣子都解开了,什么都是若隐若现。张翰堂借了点酒劲,顾不得天气湿冷,扑倒了王氏。
事到一半,宋清平慌慌张张猛敲门。张翰堂王氏手忙脚乱穿好衣服。王氏穿完,躲里间去了。张翰堂骂骂咧咧地开门:“干什么这么敲!再这么敲要剁了你的手!”
宋清平喘着气,压低着声音说:“少爷,他们……他们又上船了!”
张翰堂一听,酒醒了大半:“谁?”
宋清平说道:“梁……梁家的人!”
张翰堂问道:“在哪条船?谁安排上的船?”
宋清平回道:“后面第四艘大船,管带副手李大勇安排上的船。”
张翰堂轻声说道:“这几人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要说。要那船的自己人,把人给我盯紧了!一定要让他们跟着我们,直到回到省城。到了省城就抓人,船上千万不要走漏任何风声!”
宋清平战战兢兢问道:“万一他们又威胁我做什么,怎么办?”
张翰堂说:“你都答应,回头立即报告给我!”
宋清平回道:“明白。”
宋清平正要走,被张翰堂拉住:“带船的管带,大副,有事都到我这船来汇报,你哪艘船都别去,就待我这条船上!你自己千万要小心!他们来灭你口的也说不定!懂不懂?”
宋清平看了眼张翰堂,连声说:“我懂,我懂。”
一大早天刚亮刘敬棠就登了船,府兵们陆续叫起了其他十八艘船上的人。一下子就感觉整个码头就变得繁忙起来,洗漱的洗漱,生火造饭的造饭,检查船只的检查船只,松锚的松锚。叫起其他船的人,府兵们都登上了张翰堂的首船,列队站在甲板上,等待刘敬棠训话。不一会刘敬棠就站在府兵们面前:“弟兄们,今日开始,由我们接管张少爷安全。以五人为一班,两班日夜守护,两班日夜开船,不值班的都进底仓打下手,全速发往杭州!明白了没有?”
府兵齐声应道:“明白!”答完各自去了。刘敬棠安排完以后,张翰堂正好穿好衣服,一开门,门口就站着五名府兵,感觉有点不适,但也不好说什么。向甲板上的刘敬棠招了招手:“军门进来坐。”
刘敬棠倒也不客气,转身就上三楼。进去坐定,张翰堂就吩咐王氏:“给我们准备点早餐来。”
刘敬棠一看没有外人,就张翰堂在,开口说道:“刘某是粗人,好听的话不会讲。如今世道很乱,上海,苏州,杭州,‘革命’分子聚众骚乱,都不太平。刘某对镇压叛乱之事实无多少兴趣。升官,发财都不重要,什么重要?命最重要!据说程老爷要调回湖南,望翰堂老弟在老爷面前美言,我可以不升任,一心只想回湖南,期望翰堂老弟帮忙周全。”
张翰堂没听太懂刘敬棠言下是何意思:“军门,想追随程老伯伯,大可与他直说,何必寄希望于我?”
刘敬棠叹了口气:“老弟有所不知,如今的提督衙门,大多都是由大小两位公子掌事,尤其是小公子,提督大人极为宠溺,大政小事,言听计从。上回小公子随提督大人回湖南省亲的时候,我手下一协领,胆大包天睡了小公子一名相好,移罪于我,处处让我为难,我都不敢出现在小公子面前。后来我杖毙了这个协领,小公子依然没有原谅我,要不是提督大人念我追随多年,早被扔江里去,还想回湖南,哪有这种可能?大公子还说保荐我升任长江水师参将,我听着都害怕,明着是升了几级,可眼下朝廷无粮无饷,哪还有什么长江水师?名为战船,连你的船都比不上,简直就是木板!别哪天漏水,沉到了江里去。”
张翰堂哈哈大笑:“军门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你说程老伯伯对小公子言听计从,你说的小公子,可是程少麟?”
刘敬棠喝了口茶:“对对对,这可是我绕不过的坎。”
张翰堂问道:“那你在提督衙门这么久,他有什么爱好没有?”
刘敬棠面露苦色:“知道他有爱好又有什么用,我送的礼,他都不收。他爱枪,我托人弄了德国手枪,不要。他喜欢女人,我上醴陵找了两个本地黄花姑娘,也不要。你说这……”
张翰堂问道:“那枪和女人还在不在?”
刘敬棠说道:“当然在了,枪还有四把,只要老弟能送两把出去,剩的两把归你。每把可是配了一百二十发子弹!枪好弄,子弹可不好找!女人我现在不能送你,只要我回了湖南,哪的女人我不能给你弄来?”
张翰堂又被逗乐了:“我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实不相瞒,此次来浙江,就是奉了父命前来提亲的。不见得程少麟会给我做他妹夫的面子,但我送的东西,当着他父亲的面,他是必须给面子收的。何况德国枪你送过,没收罢了。只要他打开,不用说,就知道是你送的。事后我再帮你组个饭局,来解了这段怨,如何?毕竟既然追随程伯伯,又惹了少麟,算得是剑悬于颈,非常凶险。一走了之,以少麟个性,恐怕会要连累家人!”
刘敬棠突然跪下:“此事真能了结,刘某尽一切可能协助翰堂老弟娶少蓁小姐回家!”张翰堂被刘敬棠这么一跪,吓了一大跳。这一幕,正巧被王氏看到,略过一丝伤心失望又无奈的表情。
张翰堂抬头看到王氏站在门口,招手让王氏进来:“把里间收拾一下,到杭州前的这两天,刘军门与我同住。你到二楼,再收拾间房出来,你搬下去。”
刘敬棠疑惑了一下,立马又反应过来了:“我去住二楼,我住二楼。”
张翰堂一把拉住刘敬棠的手:“军门哪都不去,就睡我这。”抬头再看了眼王氏,“还不快去收拾!”
王氏一听张翰堂严厉的口吻,立马放下东西进里屋收拾了起来。
刘敬棠带来的府兵,像是做过桨手,本来就顺水,很快就把其他船远远甩在后面。还没到中午,后面的船就看不见了。按这速度,要比后面的船快一天,明日天黑前就能到达杭州。这些府兵看上去对水道极为熟悉,基本上都不用怎么控制船的方向,一直沿着江面的最中间走。如果提早一天赶到,估计还是需要在码头等后船到达,毕竟还有不少东西,放在后船。
船一路疾驰,晚上都没有歇息,连夜赶路,并不是第二天天黑赶到,而是中午就到了。按照往常的速度,最少快了两天。后面的船知道张翰堂的船快,肯定不敢怠慢,就算日夜不歇,也要明日才能到。张翰堂跟刘敬棠商量,先不去程府报到,留下几人守在码头,待后船赶到,再去程府。先去张家在天宁街的总办公馆住一晚,正好也去总仓看看,了解了解张家在这边的生意。刘敬棠觉得,既然礼品在后船,人先去似乎也不妥当,就依着张翰堂的安排。船靠了岸,留下张启先和几个熟悉杭州地形的船夫在码头,要宋清平带路,直奔公馆。
不到一个时辰,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公馆,张翰堂抬头一看,门匾赫然题着八个大字:官步张氏杭州公馆。这总办公馆比长沙张公馆还要气派。名为张家产业,实际张家人很少居住,只有总办王毓江常年在苏杭,几乎等同是王毓江私宅。王毓江追随张老先生快三十年,经营得法,算得上张家的实力元老。
王毓江接到长沙发去的指令,片刻不敢耽搁。调兵遣将,火速筹募,几乎没有停歇。算了时日,张翰堂也快到达杭州,已经有几日没有出门。公馆大门关着,两侧小门都没关,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张翰堂领着何书珩,刘敬棠,宋清平,姜梦翎几人径直往里走去。宋清平一进门,跑步率先走在前面,看到家丁,大声说道:“快去通报王总办,翰堂少爷来了!”
家丁一听,快步往里跑去。刚到客厅,王毓江从里面出来:“哎呀呀,翰堂,你终于到了!”转身对家丁说,“快去泡茶,上盆炭火来!想必都冻坏了。”
翰堂连忙拱手作揖:“毓江叔辛苦,不用麻烦了。有吃的没有,我们都还没吃饭呢!”
王毓江哈哈一笑:“把这事忘了,来人,准备饭菜,翰堂都还没吃饭呢。”
张翰堂一看家丁准备走,叫住了家丁:“饭菜多搞点,外面还有二十多人呢!”转头来对王毓江说,“毓江叔不好意思,程右贤伯伯知道我来,派了二十府兵在江宁等我,跟我一起来了!”张翰堂说完,家丁一招手,院里的家丁女佣都放下手里的活,随这家丁下去了。
王毓江摆了摆手:“翰堂,你不要这么见外,你是主,我是仆,这里全都是张家的,你吩咐就是!”
张翰堂笑了笑:“您是长辈,我是后生。您主理苏杭多年,您也是主。我这里来,是专门麻烦您的。哦,介绍一下,湖南巡抚府何先生,浙江提督衙门参军刘敬棠,这是姜梦翎,宋清平。我若联系不上,码头,仓库,都可跟姜梦翎交接。梦翎,这是张家在苏杭两地的总办,王毓江先生。”
姜梦翎作揖道:“晚辈见过王先生。”
王毓江回礼道:“姜梦翎?官步姜任驰老先生的公子?”
姜梦翎惊讶道:“先生认识家父?”
王毓江哈哈一笑:“何止认识,姜老先生是我的启蒙先生。成人以后,亦师亦友。算起来,我的老父,还是老师师母的媒人呢。哦,对了,翰堂,你父亲身体可好?”
张翰堂说道:“父亲身体还行,就是经此打击,精神还是受点影响。此番前来,多是我的主意。”
王毓江说道:“你父亲的信前几日也到了。你放心,在杭州,有任何难办的事,尽管吩咐,我全力配合。只是,我儿子不太争气,我想送回湖南,能不能回去的时候,把他带回去?”
张翰堂说道:“他人呢?正好我也认识认识。回去多个伴,求之不得。”
王毓江道:“你们年纪相仿,大你两三岁,叫敏之。你可一定要好好开导开导。同样是年轻人,你都能替你父亲分忧了,我那小子,尽在家吃白食!”
正说话间,家丁前来禀报,饭菜快好了,请移步到饭厅。张翰堂突然记起外面的府兵还没叫进来,于是叫宋清平前去,招呼他们进来吃饭。
酒足饭饱,家丁进来禀报,已经准备好了住处。有一处小楼,是专门安排张家人到杭州后住的。其他的人都住在客房。张翰堂一边带着几人左转右转,一边问他们下午是休息还是跟他去总仓看看,这行人除了何书珩说想休息外,其他都说听张翰堂安排。于是对王毓江说:“毓江叔,安排下车马,领我们去总仓看看。”
王毓江回道:“我这就去。”说完便走了。不一会,家丁进来报告,说让去前门,车和轿都准备好了。
张翰堂一行走到前门,整齐摆着五六顶轿子,十四五台人力车。府兵跟在身后。张翰堂坐不惯轿子,一头扎进人力车。其他人见状,纷纷上了人力车。张翰堂哈哈大笑:“你们坐轿啊,怎么都坐人力车了?”
姜梦翎回道:“船上晃了两个月,坐人力车踏实!”
到了总仓,一行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满一仓粮食堆积如山,一捆一捆的布匹都堆到了坪上。有几十人里里外外穿梭不歇,一片繁忙景象。张翰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粮食布匹,心里正暗暗吃惊。目测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来放长沙一路带来的药材,特产。也觉得这些粮食布匹,带来的船可能是装不下。幸亏秋冬少雨,甲板上也能放一些,但真要全部装下,怕是有些难度。幸亏枯水,江流不急,不然返回长沙,少也得两三个月。
张翰堂问王毓江:“今年受灾,毓江叔这么短的时间筹集这么多粮食,怎么办到的?”
王毓江故作神秘地哈哈笑道:“个中详情,我已经致信你父亲,回去问你父亲吧。你们说的数量,我还多准备了三四千担。就当是送你们作路上的食粮,工钱。”
张翰堂高兴地拍了拍王毓江的肩膀。或许,这些东西,正好给了他前去提督衙门的底气,甚至有点期待去提督衙门,去程府了。
这些人中,只有刘敬棠知道这批粮食的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