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胡的侍卫效率很高,次日曹缦便得到消息说眼线已全部清除,书信已秘密送出,与此同时,这近半个月以来那些眼线所垄断下来的密信、奏折也在一夜之间送到了太子府上,这短短半个月内,便堆满了半个大紫檀木箱子。太子的眼线遍布整个朝廷,上上下下,将有关迟韶的消息绝对封锁。
“殿下,褚阳城内确实有一处地方不易受官府注意。”胡侍卫在曹缦身边,汇报着他一晚上的收获,“十几二十年前的孙氏书堂,虽说是被那一场大火烧得剩不下多少了,但根基在那儿,其房屋还是有一个雏形的,躲避十天半月,官府要查也查不到哪儿。”
曹缦倒是颇为惊讶:“孙氏书堂?小时候我听丞相们说过,据说还是前朝余孽的驻扎地,其房屋构造与风水布局极为诡异,说祥不祥,说不详,倒也不至于。留了前朝余孽百年,许多年前官府派人去烧毁,派了百人有余,却未能完胜,与孙氏拼了个你死我活之后,那些刺客全都离奇死亡了,无一生还。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孙氏书堂被封锁,什么人都不让进。这是一个深坑,你怎么会想到孙氏书堂呢?”
胡侍卫的眉毛微微动了动,随后他严肃道:“越危险的地方,在一定条件下,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殿下应该懂。”他见曹缦并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便解释道,“我是这么想的。孙氏书堂包庇的是前朝余党,忌讳的是褚国的人,也就是说,在孙氏的地界,褚人死,生于大褚而心不在褚国的人便会被收容。殿下干的是通敌叛国的事情,如此一来,想必也否认了自己是褚国人的事实,所以藏匿到孙氏书堂虽是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但相比京城的其他地方来说,却是最安全的。毕竟殿下不愿意将此事告诉江湖上的其他友人,定然是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他人受到牵连。满足您这个要求的,就只有这个地方了。”
曹缦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斜眼看了看旁边的紫檀木箱子,仔细回味着胡侍卫的话,倒是觉得这小侍卫的话不是没有可采之处。
“那便孙氏书堂好了。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都不可以。这段时间危险,一有征兆便提前一炷香时间带我离开,赶往孙氏书堂——这个过程,你最好找一个隐蔽的小道,不要让人发现。”
胡侍卫闻言,点了点头,心中默默地绘出褚阳城的地形及城中的所有大小道路——在京城、尚未成为太子近身侍卫的那几年间,他已经将褚阳城的路线摸了个通彻。不消片刻,他便在心中那张褚阳城地图中找好了一条小路——弯弯绕绕颇为曲折,但路上行人甚少,避人耳目倒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这两天我便把旧物收拾收拾,挑几件重要的留在身边,随身带着。我估计父皇这些天就要怪罪到我头上来了,得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曹缦的眉毛微微动了动,言语之间似是有些不舍,但话说到最后,还是毅然决然,极为果断。
“好,这两天我再在晚上顺着这些道路走走,那时便听殿下调令了。”胡侍卫言罢,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退回府门前。
曹缦自己在屋里,将那沉重的紫檀木箱摆放在房间中一个颇为显眼的位置,借其光滑的平面,索性当桌子使用,上面放了些装饰,除了一向以清冷著称的东宫太子房中多了些莫名热闹的感觉外,看着毫无违和感。
曹缦推测着曹懿的心理,现在看来,曹懿一定是怀疑到他头上了,不过宫里的人都知道,曹懿少通诗文,便有许些多愁善感的意味在里面——这种性情也直接映射在了他成为皇帝五年之后的掌持朝政之中。虽说曹懿怀疑到他身上,不过那位陛下未必会立即对他加以惩处,拖拖拉拉,至少两日之后才会有结果。那么这期间,便定会有陛下与两位丞相大人交谈商议的名场面。
两位丞相,若都只是丞相便还好,其他一应事务都由曹懿决断,他们劝了,讲真也没大用处,便不再劝了。不过迟韶一事,另一位丞相还好,苏丞相便不一定耐得住性子,近半年前,迟韶可是用那把杀猪刀,刺伤了堂堂大褚丞相。此事后来还是曹缦给压下去的,——也因为此事,曹缦和苏丞相面前便不明所以地——当然苏丞相大概是明所以的——多了节梁子。
现在曹缦这边出了事,苏丞相护他是不可能的了,只要他不要在曹懿怒火中烧之时在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就好。
这一日平平稳稳地过去,而一夜过去,便不见太阳骄傲地升上正空。这日的天色转得阴沉十分,大概不足数日,整个京城便要来一场暴雨。暴风雨前的宁静,空气的潮湿、气氛的压抑感让压在曹缦身上的压力又沉重了几分。
曹缦在上早朝之前接到了一封密信,他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衣装一边阅读,而在读后他便感觉脊背一凉——能在这富丽堂皇的东宫里待着的日子又少了半分。
那信上词句简洁明了,总结为一句话便是:迟韶攻城了。
三路军队分别从烨炎城的三个城门攻入,徐文、武凝各从东西两门攻入,二人驾马,浩浩荡荡冲入烨炎城。迟韶率领的一路军队在城门等候,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迟韶手中那一炷香上。只见那一炷香尚未烧尽,便被迟韶一扔,在脚底碾灭。
“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今日一战决定胜负!见到那帮官府的王八羔子,都他妈给老子撕了!”这话分明是为了振奋人心的,从迟韶嘴里出来却听起来是在骂街。
随着迟韶马鞭一抡,一声马嘶声震破长空,南城门打开,众人持兵刃冲入烨炎城。
烨炎城一层层防护做的确实好,不足半柱香的时间,迟韶攻城的消息便传到了蓝霆耳朵里。
蓝霆先是一震:“你是说,南城门有人趁夜色,将守军换掉了?”他手中的茶骤然放下,欣赏窗外阴云的疏懒心境也顿时被打得烟消云散。
那前来汇报的小兵哆哆嗦嗦道:“是啊......迟韶已、已经带着军队向着郡府冲来了......蓝大人已经派人、派人过去挡了,就是那些人杀得猛,估计很快便要冲到这里来了......”
蓝霆震惊过后,在脑海里快速将此事梳理了一遍,镇定下情绪,急忙道:“北城门的人先不用了,把东城西城的人都给我调过来。”
那小兵闻此言,大概是从未经受过如此惊吓,,不禁一下跪在地上,道:“东城门和西城门也有他的军队打来......西城、西城门那边的统帅还......还是康宁郡守武大人......”
蓝霆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一般,慌张之下问道:“那东边是是谁?你们认识吗?”
那小兵道:“据说、据说是安南郡守,徐大人......”
“......”蓝霆的嘴唇动了动,嘴角似是要往上咧,但还是被他控制住了。现在他这副表情,分明是方才强制忍回去了一句粗鄙之语。
“叫蓝妄死守住南城门,我去叫人,东城门西城门定不会失守。”蓝霆大脑高速运转着。蓝妄算是半个江湖人,进而从他嘴里蓝霆也听到过迟韶的一些江湖事迹。迟韶一人挑八百府兵的事,不言而喻,自然早就传到了蓝霆耳里。
蓝霆的兵法固然是厉害,不过自他被宫中太傅教导的时候,学习的兵法都是建立在双发的差距并不向天地之差那般悬殊,以少胜多,不过是玩玩偷袭包围的技术罢了。迟韶能一挑八百,那烨炎城的这些守军岂不是上前自杀式攻击,冲上前让她一个个“手撕”掉吗。
蓝霆一时头疼,想到郎中的嘱咐,“心神焦躁的时候就静坐片刻,喝上一杯茶,过一会儿再想那件事”,便在一旁坐下来,轻轻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片刻过后,他的大脑清楚了许多,心情重归平静的理智压抑住方才躁动的思想,让他将此事细细铺开来分析。
迟韶的府兵不过一千人,稍懂些兵术的人都知道,这第一次进攻的目的断然是不会要将整座城直接攻下,通常是先行试探,后面才有个循序渐进攻城的过程,最后占领整个烨炎城。迟韶的队伍兵分三路,若是一千府兵全搭上,一百人在南城门守着背后,每队最多三百人。若是再加上前者的原因,迟韶至少为后手留了两三百人,这次攻城,迟韶率领的最多二百人,不可能再多了。
烨炎城,文有蓝霆,武有蓝妄,算是可以安定烨炎城这个小天下。
蓝霆那时便在想,迟韶到底是个女子,就算是武艺再强,蓝妄在那里挡着,硬碰硬,大概是碰不过去的。
这一点,迟韶也想到过。她一柄长剑在手,短刀在刀鞘中,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冰冷的剑柄,迎面的冷风,伴随的还有迟韶一身的热血。江湖人素来喜欢挑战,迟韶自然不例外,先前她很期待能与蓝妄打上一场,看看是蓝妄比自己更胜一筹的蛮力会将自己打翻在地,还是自己躲闪舞刀的速度会让她百战百胜。
不过站在长远角度来看,正面挑战是不可能了,容易暴露身份,真正攻城的时候事情也不好办,万一解决不掉,反倒是个祸患。如今虽说蓝妄被自己和鬼蛊娘灌下了一壶毒酒,力量减了不少——往常迟韶不喜与弱者挑战,但此时,她倒是颇为期待,不禁一剑下去,将一人首级当场斩掉——将周围的烨炎守军吓了个半死,削减了对方的士气。
迟韶心中得意,只是蓝妄还没有出现,让她不禁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无心杀人,她便翻身下马,抓来一个守军,粗粗地打量了他,语气充满戾气道:“叫蓝妄出来,跟老子好好杀一场!别让老子知道他是个怂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