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读陶渊明的《读山海经》(上)

我曾经在散文中写过,要当隐士就要当诸葛亮或者陶渊明。这里我们只说陶渊明。他又叫陶潜,人生几经进退,最终归隐山林田园。从此心无旁骛,一心读书、务农、饮酒、赏菊。他的那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太有名,因而创造了一个族:“东篱族”。当然他的作品远远不止这一句,象《读山海经(十三首)》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这十三首诗比较符合我的胃口,因为我是写玄幻的,对“怪力乱神”一直都有兴趣。下面就来分享一下这组诗。

在这十三首诗中最受文学界推崇的,是其中的第十首: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这是我最早读到的写《山海经》的诗。作者用精卫和刑天两个充满斗志、败亦不屈的形象,来表达壮志难酬的心境。我也曾经在自己的小说《伤心梧桐》中加以引用。但在泛读流观其它诗以后,我就不再喜欢它了。至于原因,我想还是这首诗暴露了陶渊明依然不死心的心态。说到底,他还是归隐得不够彻底。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太支持那种过于强调“斗争性”的文学理论。比如说,有人认为林黛玉极具斗争性、还有人把鲁迅的斗争性过于放大,等等。难道除了斗争性,生活中就没有其它内容了吗?至少我认为这样做有失偏颇。如果我们认真阅读《红楼梦》,会发现林黛玉的生活其实很有情调。至于鲁迅,一直就不太感兴趣。

在读到《读山海经·其二》时,我已经对《山海经》和陶渊明本人产生了非议。来看这首诗:

玉台凌霞秀,王母怡妙颜。

天地共俱生,不知几何年。

灵化无穷已,馆宇非一山。

高酣发新谣,宁效俗中言!

《山海经》中的王母,出现了前后矛盾的情况。《山海经》之《西山经》提到西王母居玉山;《大荒西经》又说王母“处昆仑之丘”。“馆宇非一山”,不知道陶渊明是在说王母行踪不定,还是为《山海经》的疵谬作辩解?

再来说说王母的本来面目。其中居住在玉山的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大荒西经》中的描写大同小异。想想这副尊容,不仅不是陶渊明所写的“王母怡妙颜”,反而更象个妖怪,或者说是某部落的女性首领,一点美感也没有。

《读山海经·其五》再次提到了王母:翩翩三青鸟,毛色奇可怜。朝为王母使,暮归三危山。我欲因此鸟,具向王母言∶在世无所须,惟酒与长年。

《山海经》中也有两处提到青鸟,其中一处是在三危山。这本书有那么多可写的,陶渊明竟然用了至少两首诗的篇幅来写一个他想像中的、其实丑陋不堪的“女神”。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恋母情结?

所以对于这组诗中的其二和其五,我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以前提到的批判式阅读方式,这回又用上了。不过“在世无所须,惟酒与长年”这一句倒是有些与世无争的意味,比较符合陶渊明晚年和我的心态。

但是我比较喜欢《读山海经·其一》: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

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

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

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这首诗其实是整组诗的序,真实反映了作者超然世外的生活。耕种之余,和故人饮酒、摘菜,伴着好风微雨纵情阅读《穆天子传》、《山海经》,正是我向往的、悠闲自在的、隐者散仙式的生活。

不过陶渊明的隐居世界,堪称书农结合。他精通并且乐于农事,“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一点我并不想学,虽然我以前把自己的出身写成了“农民”。

《山海经》中的帝都之山昆仑山(丘)的司神是陆吾,槐江山的英招是黄帝后花园的守护神。《读山海经·其三》:

迢迢槐江岭,是为玄圃丘。

西南望昆墟,光气难与俦。

亭亭明玕照,洛洛清淫流。

恨不及周穆,托乘一来游。

陶渊明总结、描绘出来的昆仑山,气魄雄伟,光彩夺目,有帝王之气,让人恨不能前往一游。我们这些写玄幻小说的作家,着实该认真学习一下这种大气的风格。

我为什么要读《山海经》?因为这本书寄托了我的一种情结。来看下面两首:

《读山海经·其四》:

丹木生何许?乃在峚山阳。黄花复朱实,食之寿命长。

白玉凝素液,瑾瑜发奇光。岂伊君子宝,见重我轩黄。

在《山海经》中,象峚山这样只用寥寥数语就一笔带过的地方很多。我不十分清楚陶渊明为何独独选中了峚山。是因为陶渊明和我一样对“丹木”产生了圣树情结?人老了自然会向往长生不老,“黄花复朱实,食之寿命长”,也许这才是他老人家把目光停留在“峚山”的缘故。

“白玉凝素液,瑾瑜发奇光”,凝脂般的白玉放射出瑰丽的光芒。《山海经》中确实有大量篇幅写矿产资源,前面提到的槐江山就盛产琅玕、黄金、美玉。遗憾的是我以前一般只留意书中的动物,连植物也很少关注。看来以后我要多方面、全方面阅读,这样知识面才不至于狭隘。

《读山海经·其六》:逍遥芜皋上,杳然望扶木。洪柯百万寻,森散覆旸谷。灵人侍丹池,朝朝为日浴。神景一登天,何幽不见烛!

这一首诗写的是一棵名为扶桑的树木高耸入云、浓荫遮天,生长在一片叫旸谷的水域,树上有十只金色乌鸦(太阳),还有专人为它们洗浴,太阳一出无处不明亮。

高大的扶桑树也勾起了我的圣树情结,这是一种什么树?富于幻想的我曾经认为远在大洋彼岸的红杉树就是扶桑树。因为它能够长得很高很高,而且又在我们的东面,位于太阳升起的地方。不排除我们的祖先曾经到过古代美洲,也许见到过高逾百米的红杉树。

但是历史和考古学家告诉我们,三星堆的青铜神树才是扶桑树。也就是说,《山海经》中记载的是古蜀文明。竟然就在身边,真是十分地开心,十分地意外!

据说陶渊明不这么认为。他把扶桑树就认定为桑树,而桑树是司马晋朝的吉祥树。原来陶潜描绘这一幅扶桑太阳图,是对重温晋王朝的荣光还抱有幻想。说到底,还是没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