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语言性

语言是阐释学中的核心问题。无论是传统阐释学,还是普遍阐释学、本体论阐释学,都在强调语言的基础性和本源作用。语言是原意的依据和出发点。阐释的有效性正是依托语言得出的。语言不只是一个应用的中介,它同样也是理解的一种内在构成要素。

对于纪录片来说,除了解说词等传统意义上的语言之外,还应关注整个视听系统。笔者在后面的章节将进行详细的阐述。

施莱尔马赫将阐释学方法分为语法解释和技术—心理解释。在语法解释中,他将语言作为阐释的中心,认为一个定义只能从语言本身中诸定义的全部相互关联的结构中得出,语言是已经形成的思想,思维内容通过语言才得以存在,由此阐释学必须依据语言而展开。同时,技术—心理解释也要依托作者对语言的使用,除了对作品的主题和细节等问题做出阐释之外,技术—心理学解释还要求对创作过程和创作思想进行理解和阐释,强调这是一个开放流动的过程。在此过程中,需探寻并体悟本文的思想来源及其形成过程,甚而将作品看作创作者的生命事实,追寻作品思想和作者生命事实之间的关联,以及创作初衷的肇始环节与作者其他生命环节的联系。

加达默尔对语言的支配性作用的认识比施莱尔马赫更深刻。他把阐释对象的存在状况规定为语言,将语言置于与现实存在等同甚至高于现实存在的位置,“一切人类生活共同体的形式都是语言共同体的形式,甚至可以说:它构成了语言”。〔德〕汉斯- 格奥尔格·加达默尔:《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9,第507页。因为一切认识和陈述的对象都总是被语言的世界视阈所包围,人类的世界关系是语言性的,因此谁拥有语言,谁就拥有了世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阐释学成为一种本体论的哲学。这是对海德格尔“语言是存在之家”思想的继承,即理解不是主体的行为方式,而是此在本身的存在方式,人栖居于语言之家。海德格尔认为,语言的本质就在于“道说”(sage),而道说意味着“显示”“让显现”“让看和听”。“探讨语言意味着:恰恰不是把语言,而是把我们,带到语言本质的位置那里,也即:聚集如大道之中。”〔德〕马丁·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4,第2页。人类以语言的方式,进入意义的澄清境界,进而到达终极。

加达默尔进一步论述:“人类世界经验无限的完善性是指,人们不管在何种语言中活动,他们总是只趋向于一种不断扩展的方面,趋向一种世界‘观’(ansicht)。这种世界观的相对性并不在于,似乎我们可以用一个‘自在世界’与它对置,好像正确的观点能够从一种人类—语言世界之外的可能方位出发遇见这个自在存在的世界。世界没有人也能够存在,也许将存在,这一点绝对没有人怀疑。它的相对性乃在于所有人类—语言地把握的世界观生活于其中的感官意义部分。一切世界观中都提到世界的自在自存。世界就是语言地组织起来的经验与之相关的整体。这样一种世界观的多样性根本不意味‘世界’的相对化,相反,世界自身所是的东西根本不可能与它在其中显示自己的观点有区别。”〔德〕汉斯- 格奥尔格·加达默尔:《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9,第572页。

对世界的认知和理解,一定并且只能通过语言来表达,并不存在一个语言包围之外的“自在世界”。在这里,世界不是自然科学意义上的物理世界,那样的话,世界只是一个与我们毫无关联的自在存在。加达默尔所论述的世界是一个精神意义上的世界。因而,尽管没有人类,自然科学意义上的世界依然存在,但是从人文意义上来讲,世界只有通过语言才得以呈现。一切的自在存在都被涵盖在语言当中,语言是理解世界的边界,越过这条边界线,世界经验将无从谈起。人类经验和感官诉诸语言而形成了世界,因此,世界的本质即语言,世界必须首先表现为语言,才能表现为我们所认知的世界。

世界本身在语言中得到表现,并不意味着语言只是表达世界的工具,也不能表明世界只是语言的对象。语言属于意义的内在结构,世界则是特定的“在世存在”的境遇。由此,阐释活动成为一种经由理解语言而参与世界的进程,是一种具备事件特征的参与事件。对于作为解释的语词,以及所有使思维得以进行的语词来说,它们并不是对象性的。在理解过程中,这些语词就是效果历史意识的现实性,而这种现实性使它们真正具有了思辨性:它们没有确切的自身存在,而是反映对它们所呈现的图像。

语言是一种世界观,具有强烈的思辨性,人与世界的关系围绕语言而展开。思辨性通往相互理解的世界。人与世界,以语言为介质,通过彼此之间的对话与问答,展现了意义的无限性。

语言成为与世界观、存在以及意义的产生和交流密切相关的因素,甚至成为这些主题的中心。

就纪录片而言,视听语言构成了内容表达的起点和意义本身。文本的意义存在于纪录片声画营织而成的世界之中,一切的认知与解读都不能脱离这个自在的视听世界而存在。同样的拍摄对象与内容,在不同创作者的处理之下,传递出不同的风格与信息,形成迥异的文本世界。究其实质,还是因为语言选择与表达的差异。同时,外部世界也经由视听途径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境遇。这种境遇一旦形成,就因其语言性而变得自在自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