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月

冰雪消融

每年,隆冬过后,暴风雪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冰雪消融的夜晚。在这样的夜晚里,可以清楚听到水滴坠落地面的声音。水滴声不仅叫醒了夜空下酣睡的生物,冬眠于洞中的生命也被撩扰得躁动起来。冬眠的臭鼬,结束了蛰居深穴的生活,伸展身体,拖着松软的肚皮在雪地上滑行,向潮湿的世界摸索着前行。在被我们称为一年的循环往复的四时更替中,臭鼬留下的痕迹可算是一年开始的征兆之一。

这痕迹若放在其他时令,于浩瀚宇宙或许不值一提,不过,此时的它越过田野,就像是它的创造者将马车绑在了星星上,信马由缰,随意奔驰。我紧追这痕迹,对它的思想活动、欲望以及目的充满好奇,假使我的这些好奇对象果真存在的话。

一年当中,从1月到6月这一段时间里,让人感觉有趣的东西最多,其数量呈现几何级的增长。在1月里,人们可以追踪臭鼬,可以欣赏山雀的歌声,看看鹿儿啃食何处的松树嫩枝,或者瞧瞧水貂如何破坏麝鼠的家。1月里的观察,像雪一样简单平静,像冬天一样冰冷持久,偶然的细微偏差,就能使观察的结果截然相反。因此,观察做了什么与思考为什么这样做,便显得同样重要。

我的突然靠近吓住了一只田鼠。它猛然跳起,越过臭鼬的痕迹躲了起来。它在白天现身于此,这令我感到好奇。大概是因为积雪融化而忧伤吧。它费尽心力修建的地下迷宫般的暗道,已经不复存在了。草丛中的秘密通道失去积雪的掩盖,变成了完全暴露在日光下的小径,这般境况,可笑而又让人同情。确实,积雪融化时的日光摧毁了这个微小的经济体系。

鼠类是大自然精明的臣民。它明白,茂密的青草可以遮挡它们的地下巢穴,积雪可以供它们修建地下暗道:食物和补给的运输正是凭借这些通道才井井有条。对它们而言,冰雪代表着远离饥饿和恐慌。

一只毛脚鹰盘旋在前面草地的上空。突然,它停了下来,像翠鸟那样静静看着下面,然后像长满羽毛的炸弹那样猛地扎向湿地的草丛里。它没有再次飞起,我想它肯定是捉到了一只胆战心惊的田鼠建造师,正在慢慢享用。可怜的家伙缺乏等待夜幕降临的耐心,迫不及待地去巡视它秩序井然的王国,所以才遭此不幸。

毛脚鹰不清楚青草为何生长,但是它却明白,积雪融化有利于它捉到老鼠。它怀揣着对冰雪消融的希望,从遥远的北极飞来此处。在它眼里,冰雪消融就代表着远离饥饿和恐慌。

臭鼬的痕迹继续延伸到树林之中,穿过了其中的空地。在这片早被兔子踩结实了的雪地上,臭鼬留下了略带粉色的尿液,使雪地变得斑驳陆离。受惠于积雪融化而长出新芽的橡树苗,被野兔啃去了树皮。一簇簇兔毛说明年复一年的雄兔间的战争,已经打响了今年的第一次战役。前方不远,斑斑血迹旁还留有猫头鹰翅膀扫过的迹象。对兔子而言,积雪融化使它们远离了饥饿,但鲁莽大意造成的恐惧也随之而来。猫头鹰似是在用血的代价来教训它们,让它们知道,春天里一样要保持警惕。

臭鼬的痕迹在继续延伸,这表明,它似乎并不是为了猎取食物,也不在乎邻居们的喧闹和结局。我不明白它究竟在想什么,它为什么离开舒适的洞穴?难道是为了某些浪漫的目的,这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才不管不顾地奔波至此?终于,它消失在一堆漂浮的木头之中,不再现身。从木头堆里传来叮咚的水滴声,我想它也听到了。我转身往家走,路上对这件事依旧好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