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型一般问题研究

第一节 东欧剧变20年：成绩与问题

1989～1990年起，东欧国家先后开始向新的多元政治体制和市场经济过渡。这是20世纪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之一，是国际社会主义运动史遭遇的一次重大挫折。中国学者称其为“东欧剧变”，并将剧变后的东欧国家称为中东欧国家。

20多年来，中东欧国家以西欧为榜样，实施全面转轨，取得了值得肯定的成绩，但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总的来说，中东欧各国经过20多年的政治经济转轨，社会已由混乱转入正常发展轨道。部分国家已参加了北约和欧盟，其余国家正在争取加盟入约。大多数中东欧国家政局和社会相对稳定，经济形势普遍好转，对外政策也越来越趋于理性。

过去的20年是中东欧国家进行政治、经济和社会重大变革的时期。头10年，中东欧国家生产滑坡，经济崩溃，政局混乱，无政府主义泛滥，是苦苦求索而又痛苦的10年。它们在急流汹涌的江河中争先恐后地游泳，无法到达理想的彼岸。后10年，中东欧国家加入欧洲一体化进程，多数国家参加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北约）和欧洲联盟（欧盟），但仍有部分国家在向这两个组织靠拢，获得了10年左右的发展期，经济实现连年较高增长。它们终于游到了希望的彼岸，但眼前既有惊喜又充满迷茫。2004年和2007年欧盟两次东扩，为中东欧国家回归欧洲开启了一个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融入欧洲的过程。但2008年开始的全球金融经济危机，又沉重打击了这些国家尚不稳定的政治经济体系，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甚至会制约这些国家的稳定与发展。

下面，从政治、经济和外交三个方面谈谈剧变20年来中东欧国家的成绩与问题以及由此引起的思考。

第一，中东欧国家政治上已经建立起以多党制为基础的议会民主制，但政治体制和政党体制尚不成熟，仍然存在不稳定因素。东欧剧变后，短时间内形形色色的政党和组织竞相出现，每个国家都存在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党派。议会选举、总统竞选、多党制造成了这些国家社会政治力量的尖锐对立，陷入了严重的无政府主义状态。现在，这种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变。政党间的斗争逐步纳入法制轨道、政权更迭能依法平稳进行。中东欧各国逐渐形成了以右、中、左为代表的议会党，组建了中右、中左甚至右中左联合政府。中东欧国家政治转轨的成就得到了社会认可，其发展趋势难以逆转，它们在欧洲一体化的道路上小跑步前进。即使有一部分老年人怀念往日的生活，但绝不会回到过去；困难再大，也会紧跟欧美。欧洲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已深入人心。

说中东欧政党政治还不够成熟，除没有建立起强大的议会党团外，街头政治和选民对政府信任度普遍降低依然是中东欧国家面临的问题。尽管西欧也有游行示威活动，但一般是按照法规进行。近年来，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国游行、罢工时有发生，表面上看多为工会组织反对物价上涨和要求增加工资，很少提出政治诉求，但其背后是政党在操纵，受政党利益所驱使。几年来，中东欧国家的民众对政治的参与热情在逐年下降。剧变初期，执政党大多拥有80%甚至90%的支持率，目前能超过60%支持率的党派非常罕见，大多不到50%，这也造成了中东欧国家的议会选举和总统选举均要举行至少两轮投票才能以简单多数决出胜负。所以，在中东欧国家很少有一届政府或一位总统能够获得连任。

还有一些中东欧国家沉迷于党派之间的争权夺利，而不关心国家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甚至不考虑民族的利益。它们对自己的执政缺乏信心，把国家的落后归咎于过去，现在还在重复剧变初期已经过时的口号和夺权方式。例如，保加利亚右翼政府近两年公布了一大批20年前内务部和安全部门的档案，致使成百的现职高级外交官被召回国，不能继续任职，许多驻外使领馆无法正常工作。又如，匈牙利欧尔班政府不仅否认和打倒社会主义年代的一切，而且称剧变后的20年是“混乱的年代”，提出要在所有领域“建立新制度”，即要“终结多党政治，建立中央集权制”，实现青民盟一统天下的局面。这种做法引起国内外舆论和民众的强烈不满，也严重损害了这些国家的对外形象。这集中反映了中东欧一些国家多党民主制度不成熟、不健全，它们一味推行西方的政党模式和政治体制，结果带来一些消极后果。同时，这也衬托出欧盟内部目前软弱无力和无法控制各成员国、指挥不灵的无奈局面。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可以认为，中东欧政治体制转轨要好于它们的经济体制转轨。

第二，中东欧国家经济上已经建立起市场经济体制，实现稳步发展，但经济转轨导致贫富悬殊，私有化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引起社会广泛不满。经过20余年的发展，中东欧国家的市场经济框架已基本确立，经济水平得到提升，正积极参与欧洲经济一体化和经济全球化进程。从整体来看，中欧国家无论是已经加入欧盟的国家，还是正在争取入盟的国家，从经济体制和转轨后的经济实绩看，这些国家都取得了不俗的成果。它们的国内生产总值除塞尔维亚、波黑和黑山之外，都远远超过剧变之前的总量，社会财富迅速增加，民生得到改善，绝大多数人民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这些国家这20年的经济实力和生活质量与剧变前相比，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

但是，中东欧国家在经济转轨方面仍面临诸多挑战。在私有化的过程中，一部分人利用职权或混乱的局势，或通过非法的和合法的途径，占有国家的公共资源，聚敛了大量的社会财富，致使腐败滋生。社会两极分化持续，并日益加剧。正是因为这些国家全面融入欧洲一体化进程，所以西欧的经济一有风吹草动，就给中东欧的经济带来不良后果。特别是中东欧国家自2008年10月以来遭受了金融危机的冲击，它们经济转轨的整个进程受到严重干扰。

最近，欧盟由于主权债务危机遭遇到新的困难，产生信誉危机。欧盟“衰亡论”在一定范围内扩散，欧盟新成员国对欧元区和欧盟的前景产生质疑。2011年9月中旬，2004年和2007年加入欧盟的捷克、匈牙利、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7国根据入盟条约应该采用欧元，但最近它们不是齐心协力去救助深陷主权债务危机的老成员国，而是一致表示要通过全民公决来修改入盟条约的有关条款，然后确定是否加入欧元区。言下之意，就是要推迟加入欧元区，要等到欧元区成员国的财政、经济和政治条件合适的时候再加入。此前已经加入欧元区的马耳他、斯洛文尼亚、塞浦路斯、斯洛伐克和爱沙尼亚5国也在经受欧元区的压力和打击。而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保加利亚和波兰等国就明确表示要加入欧元区，现在却强调在欧元区债务危机和前景不明的情况下，不会匆忙加入。这种状况将直接影响中东欧国家的经济和贸易。目前，失业率高、贫富差距大和财政赤字依然是中东欧国家经济发展的羁绊，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中东欧社会的未来发展。

与此相关，这里便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尽管中东欧国家政治制度上学习西方，全盘照搬，实现“民主化”和“欧洲化”，经济模式上完全同西欧国家捆绑在一起，实行“私有化”和“市场化”，但它们在遭受这次世界性金融经济危机的打击和损失方面却比西欧国家小些。这里的主要原因是长期以来美国和西欧国家不思改革，傲慢无知，死死抱住它们过时的经济金融政策和意识形态不放，自以为它们的价值观是普遍真理，强加于别的国家，甚至不惜以武力干涉别国内政，发动战争。它们既不想改变金融财政体制，发展经济，也不想承担更多的国际义务，真心帮助落后国家发展经济，而是一味输出军火，掠夺资源。所以，它们深陷主权债务危机，救不了自己，更帮不了中东欧国家。于是，近年来，部分中东欧国家加盟入约后民族主义抬头，出现了匈牙利的欧尔班独裁政权，出现了中欧的波兰和东南欧的罗马尼亚渴望在欧盟得到公正、平等的待遇，提出了与欧盟老成员国享受平等权利的诉求。

第三，中东欧国家外交政策转轨较快，由过去对苏联“一边倒”转而实行全面倒向和依赖西方，但仍处于在美国、欧洲、俄罗斯三角关系中左右为难的境地。中东欧国家与欧盟、美国和俄罗斯关系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一些现实矛盾与问题。欧盟在经济形势衰退、金融危机未过去的情况下，又遭遇主权债务危机，东扩乏力，尤其是在西巴尔干扩大上毫无进展和起色，中东欧国家普遍感到失望。此外，新成员国入盟后一些要求没有得到满足，欧盟对中东欧国家入盟后的消极表现又有看法以及欧盟欲加强与俄罗斯关系等，使得双方矛盾增多，中东欧对欧盟的不满情绪在增长。美国一直是推动中东欧国家加入欧洲大西洋机构的主导者，在自身国内问题成堆的情况下，既不想退出中东欧，又担心欧盟和俄罗斯的影响扩大。由于奥巴马政府2009年“重启”与俄罗斯关系，大多数中东欧国家认为它们现在是美俄新阶段关系的“牺牲品”，对美国的期望值有所降低。俄罗斯与中东欧国家历史上形成的固有矛盾难以化解，几乎所有中东欧国家对俄不怀好感，部分国家甚至抱有敌意。俄欲改善与波兰等国的关系，但收效甚微。中东欧国家否定苏联在这些国家所起的重要作用，尤其是否定苏联红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功勋，引起俄罗斯的强烈不满。

近年来，中东欧与中国互动频繁，高层互访不断，双方关系迈上了一个新台阶。当前，我国与中东欧国家关系面临着新的发展机遇，我国应把握时机稳步推进与中东欧地区关系。我国与中东欧彼此间没有根本利害冲突，加之中东欧越来越看重我国的国际影响力和经济迅速发展的现实，各政党不分属性均对我国的看法和政策基本一致，这有利于进一步深化双方的关系。当然，我国与中东欧国家关系的发展受制于它们与欧盟、美国和俄罗斯的关系。在这样的大背景和大前提下，应客观地看待中东欧国家在我国外交中的地位，加强政治往来，增进理解信任，妥善处理在某些问题上的分歧；利用我国经济实力，努力拓展经贸合作的新领域，提升经贸合作的档次与水平；利用创办孔子学院和建立文化中心，扩大我国在该地区的软实力与影响力，以此稳步推进与中东欧国家的关系，更好地发挥中东欧国家在中国与欧盟之间的“桥梁”作用。

20年来，东欧剧变这一历史性事件不仅在中东欧地区，而且在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学术界引起广泛的关注。既有人表示肯定和喜悦，也有人感到不满和担忧。如何评价和看待20年来中东欧社会的走向，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样的经验教训？这是一切关心和从事中东欧问题研究的人必然会提出的问题。我国与原东欧国家曾经是“同根同祖”的友好国家。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相同，有过伟大的理想和抱负，都取得过同样辉煌的成就，也犯过类似的错误。但是，东欧的现实社会主义却遭到了失败，而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却蒸蒸日上。东欧剧变像一面历史镜子时刻在提醒我们保持警惕，要不断地克服我们前进道路上的诸多困难，要不断地对社会主义进行改革和创新。东欧现实社会主义的失败并不说明整个社会主义事业的失败和没有前途。摔倒了，站起来，继续前进，社会主义仍然具有光明的历史前景。目前被世人称赞的“中国奇迹”就是最好的证明。

今天，我们每个人对东欧剧变的研究和见解，可能都带有强烈的个人思想和情感色彩。但只要我们开展进一步的研究，共同努力，我们就会对东欧剧变及其至今的事态发展得到更加完整的认识，得出更加深刻的结论。那时我们的研究成果将产生重要的社会影响和现实的力量，也能为我国的发展和政治经济改革提供有益的启示。经验教训本身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我们要用历史的眼光展望未来，克服面临的困难，迎接更加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