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从匈牙利看中东欧国家转型的复杂性和长期性

匈牙利自1989年剧变后,先后举行了六次大选,共选出民主论坛(1990~1994)、社会党(1994~1998)、青民盟(1998~2002)、社会党(2002~2006~2010)和青民盟(2010~)六届政府。简单地说,社会党属中左,青民盟和民主论坛属中右或右,在大选中平分秋色,各得三届。匈20余年转型归纳起42来有这样三个特点:即民主体制不成熟,政治上左右摇摆;市场经济不完整,经济上起起落落;民众心态不平衡,选举中来回反复。

匈牙利青民盟政府自2010年6月执政一年以来,对以前社会党政府的方针政策进行了重大的实质性修改。他们利用在国会2/3的多数,建立了青民盟政府的强权集中制,制定了新宪法和媒体法,颁布双重国籍法,在经济和福利等政策上也做了不少有利于本党利益的改变。新政府的这些做法和今后走向不仅遭到本国反对党和民众的强烈抗议和不断谴责,甚至引起国际舆论和媒体,尤其是欧美政界人士的抨击和不满。但匈牙利政府对此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

匈牙利的这一局面是由国内众多因素多年积累而成的,反映了中东欧一些国家在民主基因不成熟的基础上强行推行西方体制的消极后果,是当前欧洲右翼势力中民族主义沉渣泛起的典型,也衬托出欧盟目前软弱无力、各行其是的无奈局面。

一 建立青民盟的强权集中制

自2010年青民盟以2/3的绝对多数(68%)赢得本届议会选举后,匈牙利的政治格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西方议会制固有的三权分离、相互牵制的格局被颠覆,取而代之的是青民盟的一党执政;由于欧尔班总理在党内鹤立鸡群的地位,凡重大事都由他说了算,其结果是如反对党社会党等领导人所说,匈牙利目前是“欧尔班一人独裁”。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欧尔班首先从理论上做宣传:他称匈牙利自1989年剧变后的20年是“混乱的年代”,要在所有领域实现“根本性的改变,建立新制度”,首先是“终结多党政治,建立中央集权制”。因此,他把2010年大选的胜利称为“投票站的革命,是历史性的胜利”,“其意义可同1956年的起义和1989年的革命媲美”。

他这么说,确实也这么做。由于匈牙利不设上下议会制,所以只要国会2/3的多数通过,就无所不能。而欧尔班的青民盟就控制了国会的2/3,欧尔班又控制了青民盟,他也就无所不能了。

新国会成立时,欧尔班提议他的亲信、青民盟副主席施密特为新的国会主43席,提案顺利通过。不到两个月,国会选举总统,欧尔班又提议施密特为总统候选人,提案又被通过。青民盟的国会第一副主席克维尔当选为国会新主席,总理、总统和国会主席都是青民盟的人,后两人都是欧尔班的骨干。这样,以后国会要通过法案,通过后再由总统签署生效,就一路畅通了。

在多党制体制中,还有宪法法院和最高法院也是有独立权力的机构。欧尔班对此也做了偷梁换柱的改革:限制宪法法院权限,把人数从11人扩充到15人,院长不再由法院本身选举,而改为国会选举,新院长任期12年;最高法院法官的退休年龄从70岁降到62岁。经过这样组合,原先社会党或独立人士的法院院长或主要法官今年或明年都被退休,青民盟轻而易举地掌控了三权中的最后一权,即使以后政权有变更,还有12年的宪法法院院长保护着呢!

二 控制舆论修改媒体法

掌握实权后,欧尔班深知控制舆论和媒体的重要性,不能让言论自由的媒体说三道四,揭自己的短。要堵住反对党及其媒体的嘴,让自己的媒体不厌其烦地宣传本党的主张及成就。

2010年8月,新国会通过《媒体法修正案》,欧尔班任命青民盟的议员出任“媒介和通讯局”主席,任期9年,统管电视台、电台和通讯社,成立完全由青民盟代表组成的“媒介理事会”实行监管,新闻发布权集中在匈通社,所有媒体有义务报道“涉及国家的重要议题”。11月政府任命了公共媒体的负责人,所有媒体都要登记注册,对3000多名从业人员进行重新审理编制,对媒介和从业人员实施奖罚和制裁措施,更换了500多人,并由媒介理事会监督和判定媒体和人员是否遵守义务,《媒体法修正案》同样适用于出版业和电子网络。

这一修正案在国内外引起广泛和强烈反对,反对党诉诸宪法法院,大部分媒体抨击政府否定新闻自由和信息多元化,反对党和民间组织还进行了多次抗议示威活动。欧盟其他国家政界和媒体人士也严肃批评了匈政府剥夺自由社会的“核心因素”。欧尔班年初接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时,在欧洲议会遭到激烈指责和批评,迫使其对媒介法做了几处修改。欧洲一些报刊抨击欧尔班的匈政府“破坏了民主法制”,“不再是自由国家”,“在搞准霍尔蒂(匈“二战”时法西斯头目)制”,等等。44

三 修改根本法酿成宪政危机

学法律的欧尔班清楚,在欧洲这种法治国家,要把自己的意志固定下来,必须通过法律,尤其是根本大法——宪法,获2/3多数票的这届国会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欧尔班在竞选时没有提过要修改宪法,因为这会遭到许多人的反对,从而失去选票;也由于当时没有估计到选票能得到这么高的比率。现在时机成熟,欧尔班在2010年秋天提出修宪后,社会党等立即提出这样的大事要全民公决或国会4/5以上多数通过建议,但这些提案在国会上遭到否决。结果两个最大的议会反对党社会党和“别样政治”决定不参加修宪筹委会。2011年4月18日,国会以2/3以上多数通过,总统施密特4月25日匆匆签署同意,2012年1月1日起生效。

新宪法修改内容之一是在国名中去掉“共和国”三字,改成“匈牙利”。不了解内情的人以为只是国名之改,其实里面大有学问。匈牙利在“一次大战”失败后被迫签订了《特里亚农条约》,被割让2/3领土和1/3人口,1989年剧变后的第一任总理安托尔曾提出要代表1500百万匈人(匈牙利目前人口只有1000万),欧尔班还提出要给邻国匈族人发护照,颁布了《双重国籍法》,都是这种“大匈牙利”的民族主义反应,意即不承认目前共和国的边界,凡是匈族人都是匈牙利国家的人,为以后改变国界制造法律基础。

此外,新宪法把基督教作为匈牙利“历史和文明的基础”,削弱宪法法院的权力,限制国债的数额,反对堕胎,规定婚姻只能在异性间进行等,这里面都包含有青民盟的主要观点和体现本党利益的内容。匈牙利反对党和民众在新宪法公布当日就有五千多人在国会外广场集会,反对“专断的制宪活动”,此后也有一系列数万人参加的抗议活动,认为这是全盘否定民主机制,排除政权中的制衡因素,只为一党私利,限制言论自由和社会权利,没有社会各界和各政党的协商一致,没有全民公决,因而是不公正和非法的。

四 欧美国家的不满和担忧

匈牙利政府的这些做法也自然引起欧美国家的严重关注和忧虑。联合国秘45书长潘基文在匈牙利宪法通过后表示,希望匈牙利尊重民主的基本价值,捍卫基本自由权利;他还表示同意国际上对匈牙利制宪过程和对新宪法的批评。

美国务卿希拉里2011年6月30日和欧尔班会见后在记者会上表示,他们坦率地讨论了那些使美国忧虑的问题,如司法部门的独立,新闻自由和透明化等。她在另一公开场合告诫说:要警惕民族主义把司法变为政治报复的工具和用于政党的目的。她在会见反对党社会党等领导人时安慰说,只要政府能被自由选举罢免,就不能说民主业已死亡。

有57个国家参加的欧洲理事会责成其宪政咨询机构“威尼斯委员会”就匈牙利新宪法提出报告。由欧洲各国著名法学家和宪法法官(包括匈牙利)组成的该委员会在其30多页的报告中批评匈牙利新宪法的制定“过于仓促”,没有公开讨论和与反对派对话,削弱了宪法法院的权限和公民的基本权利,理事会则通过了这一报告。

罗马尼亚总统伯塞斯库讽刺欧尔班是“欧洲最后的民族主义政客,青民盟是欧洲最后的民族主义政党”,他拒绝在欧洲理事会峰会上与欧尔班会见。斯洛伐克议会迅速修改了国籍法予以反击,规定凡是申请匈牙利国籍者将被剥夺本国国籍,议员立即免除资格;斯洛文尼亚总理帕霍尔尖锐批评匈牙利新宪法,说欧尔班不能代表欧盟讲话,在匈牙利结束欧盟轮值主席国后要在政治上全面孤立匈牙利。

欧美一些主要媒体对匈牙利新宪法和媒体法等的抨击更为直接和尖锐,说匈牙利新宪法“破坏了法治和民主的原则”,“匈面临最大的宪政危机”,“践踏了欧洲的共同价值”,“多元化自由社会的特征几乎荡然无存”,“民主国家的共同体不复存在”,“是欧盟中的第一个专制国家”,等等。

五 复杂的国内外原因

造成匈牙利目前政治状况的原因很复杂。同其他中东欧国家相比,匈牙利有历史和现实的民主传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匈牙利曾有一段长达20余年的霍尔梯反动独裁统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也有过短暂的多党制。1956年事件后的卡达尔执政30年曾被认为是东欧最民主的国家,1989年剧变后1000万人口曾产生出几十个党派。强势的“民主论坛”领袖、第一届总理安托尔死于在任期间,此后“民主论坛”就一蹶不振,社会党执政一届后被现46在的青民盟取代,欧尔班当政4年后社会党又连续执政两届。社会党近几年的执政错误和金融危机的负面影响让青民盟取而代之,再加上其他党的分化瓦解,造成目前这种特殊局面。随着时间推移,青民盟的不少政策和不得人心的做法会逐渐走向反面,社会党及其他党派也在反思自己过去的政策,培养新的领导人,争取在以后几届大选中逐步改变局面。青民盟中间也并非铁板一块,欧尔班在内外压力下也会调整某些政策,但这一切需要时间,估计在2014年的选举中还很难改变目前的这种状况。欧尔班则声称,他的青民盟掌权至少要持续20年。匈现开始酝酿修改选举法,旨在用法律的形式把青民盟议员的地位更加牢固地持续下去,使其他党进入国会更加困难。

匈牙利的这一局面也反映了1989年由西方竭力推动的“和平演变”的消极后果。中东欧国家国情各异,民族、文化、历史和经济发展程度等相差很大。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苏联利用战争胜利成果强行把这些国家纳入社会主义阵营,其结果是40多年中反抗不断,导致被西方软硬兼施地剧变成议会制国家,但实际上这些国家的议会制和市场经济都不成熟,剧变后乱党纷争、你争我夺,有时候在某些领域存在无政府主义,相当部分民众生活水平下降,人们普遍要求相对集权、整顿混乱的社会状态和提高生活水平。青民盟也正是利用这种时机,把大部分公民的选票囊括到自己手中,反映了中东欧某些国家在民主基因不成熟的基础上强行推行西方体制的消极后果。

匈牙利的这种局面也同欧洲最近几年的民族主义、右翼和极右势力崛起有关。从2009年欧洲议会选举中左翼党社会党和社民党失势以来,右翼势力明显上升。一些右翼势力利用当前世界的政治和经济形势,尤其是近两年的金融和经济危机,一些中左政党所犯的政策错误也授人以柄。欧洲不时掀起排外和反多元化的倾向,甚至连“世外桃源”的挪威都出现杀人悲剧。匈牙利在2010年的选举中已充分体现右翼势力抬头、民族主义力量上升趋势,极右派“右比克”竟然得到超过12%的选票。

同10年前相比,北约和欧盟目前也处于一种软弱无力、各行其是的无奈局面。对利比亚的轰炸和处理欧洲一些国家主权债务问题都反映出这种状态。欧盟今非昔比,问题成堆,软沓沓,松散散,没有坚定明确的长远方向,又缺乏果断有效的应急措施。欧盟对匈牙利的演变进程和局面无可奈何。欧尔班和47匈牙利政府也捏准了欧盟的这一心态,强调“国家主权”抬高要价,以致在2010年下半年与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代表团谈判破裂。

匈牙利目前这种状况还将持续一段时期。要回到正常的多党制,不仅要有国内的转变,还要有良好的国际环境,因此,匈牙利等中东欧国家的转型是长期的、有条件的、复杂的和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