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网络民意的崛起与舆论生态

随着互联网应用与新媒体个人终端的高速发展,结合众多重大事件与热点事件,我国网络民意迅速崛起,体现出民间交流与公民网络问政的强烈愿望,影响巨大,成为备受社会各界关注的社会文化传播现象。网络民意是我国新时期民间舆论的突出表现,具有偶发性、合力性、多元化等特征,其所表现出来的互动性、民间性、民生意识等方面都意义非凡。网络民意促进了我国媒介公共领域的建构与传播,与其他大众媒介形式相互作用,广泛而深刻地影响着当代舆论生态与媒介生态,成为我国当代大众传播格局中最具光彩的部分之一。

一 当代网络民意的崛起

所谓网络民意,是指通过网络制造与传播的民间舆论。我国网络民意大致崛起于21世纪,其间我国互联网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开始大规模地走进民间,不断培育超大规模的网民群体,民间舆论通过网络进行大规模传播的条件已经成熟。

第一,2003年前后,由网络引发“深圳,你被谁抛弃”、“孙志刚事件”和“哈尔滨宝马案”的热烈讨论,轰动全国,并最终引起政府的关注、参与处理并进行相关政策调整,可谓是我国网络民意崛起的标志性事件。其后,通过互联网,网民参与传播了“铜须事件”“虐猫事件”“重庆钉子户事件”“山西黑砖窑案”“华南虎事件”“厦门PX事件”“云南躲猫猫事件”“钱云会事件”“郭美美事件”“微博打拐”“微博学生免费午餐”等影响深远的新闻事件,网络民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着传统意义上的民意表达渠道与搜集方式,成为左右社会舆论的重大社会力量。“当网络中分散的公民意见通过网络横向互动整合成整体性声音的时候,民意便开始有了力量,并可能对现实的政治生活产生重大影响,从而强化了中国公民通过网络积极参与政治的行为。”胡荣:《社会资本与城市居民的政治参与》,《社会学研究》2008年第5期。网络民意日益影响着政府的决策和执行方式,推动着我国社会的进步。

第二,多种力量的合作与博弈,促进网络问政与网络民意的表达。例如,人民网曾在2009年设置《地方领导留言板》栏目,收到较好效果。其后该网的《部委领导留言板》《知名企业留言板》《代表委员留言板》《公安局长留言板》等栏目相继开通祝华新、单学刚、胡江春:《2010年中国互联网舆论分析报告》,载汝信、陆学艺、李培林主编《2011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2010年9月,人民网《直通中南海——中央领导人和中央机构留言板》也正式推出,在海内外媒体和网友中引发强烈反响。随着网络民意价值与意义的越发重要,网络民意的表达将会更加常规化,对政治与决策机制的影响也会越来越突出。同时,每年的两会往往是新媒体关注的焦点Pengcheng He, Xi Fan, “The Chinese Political Blogosphere and NPC&CPPCC”, Journal of Cambridge Studies, 5(2011):110-120.,新华网、人民网、央视网、搜狐网、腾讯网、新浪网等各大网站都相继推出《总理请听我说》《我有问题问总理》互动栏目和“我向部委建言”“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意见征集”主题征集等网络互动平台,吸引数以亿计的网民积极参与。党的十七大召开期间,人民网一天最高页面访问量是1.75亿次,点击率近10亿次;党的十八大召开前后,人民网推出“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十八大专题”,微博、手机、移动客户端、SNS等新兴媒体平台也加入了报道阵容《党网推出十八大全媒体报道专题10大版本组成强大报道矩阵》, http://www.people.com.cn/n/2012/1102/c236759-19476201.html。,充分体现了新媒体应用从报道任务、品牌经营乃至商业角度对网络民意的高度重视。

第三,近几年来,娱乐界明星与商界名人往往成为网络关注的焦点,相关的热点新闻尤其是负面新闻(绯闻、丑闻)常常会引发大规模网络点击和跟帖,形成网络舆论。同时,近些年来的各种选秀明星、网络红人(芙蓉姐姐、凤姐、奥巴马女郎、奶茶妹等)和网络驱动型事件(“许霆案”“铜须事件”“网络虐猫”“贾君鹏事件”“郭美美事件”等)受到网络追捧或热议,这些网络事件一般并非突发事件,但是其中蕴含着政治、伦理道德、隐私、情感、潜意识与娱乐、生活方式等主题,这不仅扩大了社会舆论(公共领域)原有的政治内容与范围,而且这些网络舆论一旦与民族情绪、羡富与仇富心理、行业潜规则、腐败等问题联系在一起,往往会促使这类网络舆论的内涵变得更为混杂,其影响力可能也会更大。

第四,网络民意与网络伪民意的出现。结合众多重大事件和热点事件,我国网络民意迅速崛起,体现出民间交流与公民问政的强烈愿望,影响巨大。同时,近几年来,我国网络伪民意事件层出不穷,并相继制造出不少轰动一时的网络事件和网络人物,成为影响网络安全与网络公共领域生态的重要因素。其中,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网络伪民意开始大规模向公司化和商业化方向发展,即众多网络公关类公司以商业化的形式大规模制造与传播网络信息,成为制造网络伪民意事件和左右当前网络舆论的一股重要力量,成为亟待高度关注的网络舆论新现象,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将在下文具体分析。

二 当代网络民意的特征

我国网络民意崛起于民间,与我国近三十年来的社会文化转型相辅相成,表现出一些转型期的特征。

第一,重大事件与热点事件的网络民意形成与传播具有相当大的偶发性。网民对重大事件与热点事件进行蜂窝状聚集,主要通过网络新闻留言、微博、微信、论坛、QQ空间等参与信息传播活动,形成大众自传播的汇流空间(space of flows)Manuel Castells, “Communication, Power and Counter - Power in the Network Societ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1(2007): 238-266.,并可能以夸张、渲染、层递、联想、象征等方式挖掘或赋予这些事件新的含义,从而产生重要意义。目前,我们可以发现有关激发与形成重大事件与热点事件网络民意的影响因素大都具有较强的偶发性。传统大众传媒或者不屑于报道的某些信息,或者由于其他原因不能报道某些信息,在重大事件与热点事件的网络舆论信息传播中都有可能成为兴趣点。因此,与传统大众传媒常规性的报道议程相比,网络民意的形成与传播更具有个体性、民间性与偶发性特征。

第二,网络民意的合力性特征。网络民意具有偶发性特征,要形成一定规模并非易事,其过程往往需要传统大众传媒的合力推动。近几年来,围绕一些重大事件和热点事件,往往是网络媒介首先介入或者发挥非常独特的作用,其他各种传统大众媒介迅速跟进,以采访、再次采访或者跟踪报道等形式进行报道传播,使之成为新闻事件,通过网络再次转载、整理与整合,进而合力建构全国性的社会舆论事件,带动更大范围的受众关注与社会民意的形成。这样,网络民意就在相当程度上打破了所谓的新闻报道“禁忌”,尤其是地方保护主义所筑构的信息传播壁垒,提升了媒介民意的影响规模和层次。

第三,网络民意的多元化特征。美国学者卡拉认为,新媒体促进了中国网络公共领域的发展,开启了多元表达模式的新空间,成为中国个人、社会与政治转型的建构内容Cara Wallis, “New Media Practices in China: Youth Patterns, Processes, and Politic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5(2011): 406-436.。我们发现,目前,易于激发网络民意的事件主要集中于三种类型。第一种是重大常规性事件,如全国两会、重大文娱活动、社会重大问题等。一般情况下,围绕这些问题,网络民意主要集中在常规性的议程之中,但是,网络民意往往会扩大常规性议程的范围,或冷落某些议程,或集中于某些议程热烈讨论,有时甚至会生发出新的议程(如体育赛事中的民族情绪等),由此体现了网络民意的民间性、自发性特征。第二种事件主要指突发性事件。在这些事件形成与信息传播过程中,网络传播的个体性与即时性优势表现明显,往往会围绕这些突发性事件迅速生发出大量个体化的信息与言论,形成声势浩大的网络民意。这类突发性事件可大可小,尤其是一些“小事件”,如个体死亡、造假、畸恋等突发性事件,网络相关的信息传播常常会以小见大,将事件上升到一定层次后再将其扩大,从而形成颇具社会影响的网络舆论事件。第三种事件涉及网络隐私传播。我们知道,一般网民的信息通过某种方式发布于网络时,很难引起大规模关注。若要引发网络关注,这些帖文往往以奇、趣、怪取胜,以其“特殊趣味”吸引众多网民的聚集。在这种背景下,网络隐私就有可能成为当代网络信息传播的一个重要内容,并由此形成“特殊趣味”的网络社群与网络社区。同时,网络隐私涉及暴力、性禁忌、性取向、网瘾等特殊议题,可能与青年成名想象、商业目的与异趣等因素结合在一起,表现出恶搞、戏拟、玩笑、迷狂等多种风格,围绕特殊话题和网络红人展开网络活动,形成网络迷群。有时结合突发事件,这些特殊的网络社群有可能制造特殊话题,甚至形成网络民意。总体分析,第二、第三类网络民意事件与传统大众传播的常规议程或常规视角相去甚远,由于其民间性与话题的特殊性,往往容易引发超越网络与隐私层面的社会道德问题,由此成为当代网络民意最活跃和具体多元性的组成部分。

三 网络民意的崛起与媒介生态

我国网络民意是在近十余年内崛起的,其重大价值与意义在于媒介生态方面。

第一,公共领域的建构。网络民意的重要性在于它的原生态、民间性与多元性。其一端可以与国家崛起、民族复兴、奥运激情、爱国主义、反腐、城乡差距、医疗、教育公平、社会公正、住房保障、股市风险、环境保护等有关国计民生的宏观主题相贯通,另一端则可以与民间暴力、性禁忌、个人兴趣等非理性的潜在主题相呼应,表现出其建构与颠覆、庄严与恶搞、感动与戏拟等多重特征。有论者认为:“网络论坛是一种资讯交流的次媒介,是特殊的话语社区和政治讨论的平台,以分权、公众参与和用户匿名为基础,在传统大众媒介之外提供了一个可选择的资讯源。”吴玫:《中文网络论坛的资讯流动》,《二十一世纪》2004年第2期。吉登斯在分析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时认为,公共领域的实质是民主的框架,公共电视和广播,连同互联网为发展公开对话和讨论提供了许多可能的机会,因此,现代媒体也能以一种重要的方式为推动民主作出贡献安东尼·吉登斯:《社会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第862页。。实际上,近些年崛起的网络民意建构了一个公共领域的虚拟交流空间,也可以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亚文化”(subculture)场域,它预示着文化多元化的状态,也意味着其中别具一格的协商关系。它们同身处社会与历史大结构中的某些社会群体所遭际的特殊地位、暧昧状态与具体矛盾相应。一方面与支配性文化反抗或对立,另一方面又与其产生遵从、认可与合作的关系约翰·菲斯克等:《关键概念:传播与文化研究辞典》,新华出版社,2004,第281~282页。。目前,网民通过网络发出自己对于新闻事件乃至虚构作品的“声音”Shuyu Kong, “The ‘Affective Alliance': Undercover, Internet Media Fandom, and the Sociality of Cultural Consumption in Post - Socialist China”,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24(2012): 1-47.,这些参与者的多种身份带来了多样化的叙述风格——冷静的、热情的、讽刺的、赞叹的、谩骂的等等,建构了一个众声喧哗的网络参与空间。其中的言论水平虽然参差不齐,却最接近民间口头议论的原始状态,充分表现出菲斯克所谓的包含对抗、逃避、中伤、冒犯、粗俗、抵抗等因素的大众快乐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第153页。,网络民意传播由此成为中国当代最具活力的公共领域的营造之所。

第二,网络民意对社会信息传播格局的优化作用。改革开放至今,我国当代大众信息传播格局发生了重要的转型,从政党报、机关报到都市报、时尚休闲报、新锐新闻期刊,从一体化的综合频道到细分化的专业频道,从传统媒介到网络、手机等各种新媒介通道,我们似乎一下子从信息匮乏时代跃进到信息过剩时代。然而,在这种状态中,我国当代信息传播仍然存在不少问题,从而影响了信息传播的实效性、全面性与公平原则。一般来讲,这些影响最终都会集中表现在社会舆论的建构与传播方面,社会舆论由此出现发育不完整等现象,从而更容易被各种外在因素所宰制,进而忽略、遮蔽、肢解甚至压制民意的信息传播。近些年来,我国大众传播系统进行市场化转型,对中国当代大众信息传播的媒介组织、叙述对象、叙述风格与叙述格局都产生巨大影响,由此可能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市场化给中国媒介带来了混乱的意识形态,充满了矛盾的身份、认同、形象和主体性。媒介已成为意识形态竞争和意义重建的场域,既有共产主义的革命话语,也有市场化的实用话语。”李金铨:《中国媒介的全球性和民族性、话语、市场、种族以及意识形态》,《二十一世纪》2002年第12期。在这种特殊的媒介生态语境之中,我国网络民意的崛起尤其具有特殊的价值、作用和意义。

网络民意形成社会舆论,其根本目的还在于对社会众多热点问题的舆论影响与良性推动作用。网络民意虽然只是网络信息传播的一小部分,但是其所表现出来的互动性、民间性、民本与民生意识等方面都意义非凡,成为我国当代大众传播格局中最具色彩的部分之一。更进一步讲,一旦我们回归公共领域聚焦国运、关注民生时,我们就应该完全放弃媚俗猎奇的风格,真正置身于现实语境之中,促进、引导与鼓励民众去认识社会、反思生活,在对社会问题的参与讨论中促进公共领域的建立与完善,在价值观、整体目标和公共事业决策与实践等方面达成共识,促进当代社会文化的发展。随着中国社会民主化进程的发展,这些问题不仅将成为中国当代社会舆论生态与媒介生态良性发展的关键,也是中国当代大众媒介系统传播先进文化与肩负正义的精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