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节

左右我们命运的并不是天数命理,抑或机缘巧合。事实是,正是这两股可怕力量之间的碰撞,才让我们的生命和遗产充满了野蛮与暴力。

而我们又能怎样?我们的选择从未对命运产生过任何改变。哪怕一点。

——摘自黑暗法师的秘密手稿

虽然布莱斯·维德顿不是第一次出海执勤,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指挥一艘皇家护卫舰,所以还是有一点紧张。守护者号是一艘全新打造的三桅方形战舰,装备了四十二门大炮,规模比他上一艘船大上一倍,更有足足两倍的火力。

维德顿的船长室空间极大,里面摆了一张工作台,一张大床,还有一张沙发。要是他结了婚,就是把妻子带上,空间也绰绰有余。船员舱位于艉楼甲板下面,从宽敞的舷窗眺望出去,万里无云的蓝天和波光粼粼的碧海可尽收眼底。时值晚夏初秋,他们来到了帝国西边的海域。在这个时节,狂风雪雨在这片海域简直是家常便饭,然而现在却是晴天万里,顺风顺水,实属罕见。维德顿不奢望这样的好天气能维持多久,但愿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这位船长正坐在桌子前,认真地翻阅着他的航海日志。他在做记录上面总是一丝不苟,这也是上级愿意把帝国最强大的战舰托付给他的原因之一。维德顿才刚过四十岁,是帝国最年轻的战舰船长,所以他下了决心,绝不会辜负上级的信任。这次帝国大巡视的任务之一,就是要一路航行到帝国的西边境,去到南方群岛交界处的海峡再向东驶至凡斯港。此外,他还要在沿途的每一个港口停靠,去收集年度人口普查报告,顺便向世人展示皇家海军这艘新战舰的雄姿。任务是很简单,但维德顿还是坚持按章办事,绝无例外。

他看了看手表。九点。是时候晨间例行检查了。他站起来,套上厚重的白色军外套。胸前那坚硬的金锦缎,还有肩膀上的金肩章,都让维德顿感受到皇家海军的强大,非常有安全感。他往后理了理棕色的标准海军头,拿起同样是白配金缎的船长帽,稳稳地扣在脑袋上。他看过其他船长喜欢把帽子戴得很靠后,虽然看起来很时髦,却一点儿都不实用。因为只要刮起风就肯定会被吹到海里。还在海军学院的时候,同学们取笑他老是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们谁也没有当上护卫舰船长,所以维德顿坚信他的坚持是对的。

维德顿打开舱门,跨步走到后甲板上。

“船长到!”准少尉凯勒特喊道。

所有能放下手头活儿的船员都停了下来,向维德顿船长行了个有力的军礼。才出海一个月,大家已经磨合成一支出色的队伍。算上火炮手,守护者号大约有两百号船员,比维德顿的上一艘船的人数多了三倍有余。以前他总会记住所有人的名字,现在是不可能了,只好在审视甲板时,对每位船员以目光示意。在他看来,纪律严明、赏罚分明非常重要。

“稍息。”维德顿严肃地说,船员们便又埋头忙活起来。他转向凯勒特。这位穿着白色军服的准少尉也十分精神。刚出海的时候,他们还为着装争吵过。凯勒特生来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维德顿说如果他想继续这么邋遢的话,那水手宿舍永远都欢迎他。结果凯勒特睡了几晚吊床、和水手们吃了几顿饭后,便乖乖听话了。维德顿的其中一项职责,就是培养他的军官,为他们以后当船长做准备。在他心里,这份职责跟其他任务同样重要。

“汇报,凯勒特先生。”他一边看着甲板的船员工作一边说。

“一切正常,船长。”凯勒特微微笑了笑,接着说,“除了幽灵船之外。”

维德顿船长可没有笑。“你说的‘幽灵船’是什么意思,凯勒特先生?”

“噢,没什么的,船长。是吉伦,就是那个在瞭望台守夜的毛头小子。日出前他说他好像看到一艘船,可当我用望远镜看的时候却什么都没看到。他大概是做梦了吧,后来船员们就开始取笑他,说他看到的是一艘幽灵船。你知道的,就是想吓吓他。”

“他仍然坚持说看到一艘船吗?”维德顿问。

凯勒特有点局促。“应该是的,船长。”

“应该?难道你没有再详细问他吗?例如那条船的细节?”

“那小子才十二岁,他看到什么都有可能啊,船长。”凯勒特开始紧张起来。

“你口中的这个‘什么’也包括海盗,凯勒特先生。”

凯勒特脸色煞白。“是的,船长。您现在要我去问问他吗?”

“让他过来。我亲自问他。”

“遵命,船长。”凯勒特顺从地说。

维德顿船长点点头,看着准少尉快步离开。看来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维德顿从容地穿过后甲板,来到主甲板上。看着身边的水手们严谨地干着活,他不禁惊叹这帮其貌不扬的人竟然可以把帝国最强大的战舰运作起来。

他爬上短梯,来到前甲板,站在那里看着斑驳的大海,目光渐渐移向远方的蔚蓝天际。总的来说,维德顿船长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但宽阔的大海和咸咸的海风总会让他的精神松弛下来,哪怕是一点点。

“您有事找我吗,船长?”一个声音轻轻地问。

维德顿船长转过身,注视着吉伦。他是个奇怪的男孩,也许因为这样维德顿才记得他。他的身材异常矮小瘦弱,就是再年轻也不该这样啊。他讲话有一种新列文独有的粗鄙,不过他居然会这么谦恭地开头,真是意外地聪明。不仅这样,维德顿曾经还发现他在翻阅图书和笔记,一副认得字的模样。

“凯勒特先生告诉我,你在守夜的时候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是啊,船长。就在左舷那边,看起来像艘船,船长。”

“你能描述一下这艘船吗?”

“两根桅杆,有很多帆。直接就冲着我们来了。而且它什么旗帜也没有,至少我没看到。”

“那你有没有向凯勒特报告?”

“有啊,船长。”

“但是他不认为应该马上通知我,是这样吗?”

“我觉得他是以为我做梦了。因为等他看的时候,船就不见了。”

“一艘会消失的船?这就是你要汇报的?”维德顿严肃地问。

“应该是的,船长。”吉伦紧张地看了看船长,“我知道很不靠谱,可是我确实看到了,船长。”

维德顿船长可以理解为什么凯勒特没有汇报这件事。这位准少尉肯定是认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要是再年轻几年,维德顿也会犯同样的错误。但是过去几年教会了他一件事,就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年轻的吉伦先生,”船长说,“跟我说说什么是船。”

“啊?”吉伦看起来更紧张了,眼睛四处乱望,像是准备随时逃跑一样。

“我不会惩罚你的,孩子。”船长说,“就直接告诉我,你认为什么是船?”

“船就是一个可以浮起来的木头容器吧,上面有帆,有风就可以走。”

维德顿船长点点头。“不错。不过船可不只是一个容器,还包括上面的人。他们也是船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而且每个人都必须尽忠职守,这是为了整艘船着想。要是哪个部分不工作,那整艘船就要遭殃了。”

“就像蜜蜂一样。”吉伦说。

“蜜蜂?”维德顿问,有点出乎意料。

“是啊,一个蜂巢要几百只蜜蜂才能正常运作呢。每只蜜蜂都有任务。蜂后是发号施令的,但就连她也有自己的职责。蜂巢就是这样的。”吉伦对他咧嘴一笑,又加了句,“船长。”

“是啊。”维德顿说,琢磨着这个新列文的街头小混混是怎么知道这些知识的。“那这些蜜蜂会不会自己决定有些事情可以不做,还奢望蜂后不会发现、不会介意呢?”

“当然不会了,船长。如果蜜蜂都不工作了,那整个蜂群就会死了。”

“没错。”维德顿说,“假如船上有人决定不执行所有任务会怎样?比如说,他自行决定了某件事是可能还是不可能,而不是告诉船长,让船长去判断。这样的行为也会危及整艘船。”

吉伦睁圆了眼。“可是,船长,我告诉了——”

维德顿船长扬起手,吉伦立马不做声了。聪明。“我说过了,年轻的吉伦先生,我不会惩罚你。但我要你牢牢记住我说的话,还要好好看着凯勒特准少尉接受十下鞭刑。”

“是、是的,船长。”吉伦说,神情依然敬畏。

中午的时候,维德顿把所有人都叫去围观凯勒特接受鞭刑。准少尉靠在主桅上,头顶炽热的阳光把背部的汗与血照得发亮。不用说,肯定会有人觉得船长太苛刻,尤其是凯勒特的同僚们,都认为自己不应该受到这种惩罚。但通过公开处罚,船长表明了态度:对工作怠慢的人绝对是零容忍,不管是水手还是军官。而且,这次惩罚对凯勒特是有好处的。在整个皇家海军里,强大的军舰和勇猛的战士多不胜数,正是军官们的铁血精神才能让皇家海军驰骋大海。而维德顿船长的庄严职责就是,确保未来的军舰船长和他一样能严于律己、张弛有度,并通过纪律和磨砺,把他们调教成拥有钢铁般意志的人。

话虽如此,维德顿船长并不以此为乐。不过看到凯勒特没有哭出来也让他很满意。就连被带去军官室休息时,凯勒特也腰杆笔直,步伐平稳。他或许不是最可靠的军官,但起码抗打。

等处罚结束,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岗位,维德顿船长颁布了全天候双人值班的命令,所有人必须把看到的情况直接向他汇报,不管事情有多细微,有多奇怪。随后,他决定自己掌一会儿舵。当然了,他不必亲自干这活儿,毕竟守护者号上有好几个舵手。但维德顿船长喜欢偶尔感受一下坚硬的舵轮,尤其是在执行了如此不愉快的职责后。傍晚的阳光把星星点点的海面染成了火红色,维德顿缓缓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细细体会舵轮在手上持续的拉力——这是大海奔腾的力量啊。在他看来,大海是世界上最宏伟的事物了。

渐渐地,维德顿船长察觉到一个人正恭敬地站在不远处。

“吉伦先生,”他说,“你有什么事吗?”

“打扰了,船长。”吉伦说,因为烈日的关系,他只能眯着眼看着船长。

这男孩的容貌几乎可以用精致来形容。维德顿很清楚,要是他再不长强壮点的话,他的同龄人很快就会处处为难他的。但训练水手不归维德顿管,而是水手长的职责,因此他什么也没说。“说吧,吉伦先生。反正你都打扰我独处了。”

“好的,船长。”吉伦期待地看着他,“我就是想问问你对我看到的东西有什么看法。就是那艘消失的船。”

“我不知道。”船长说,“但是世界上有的东西比消失的船更奇怪,这点我可以保证。我见过毫无征兆就发生的恶劣天气,还见过跟这艘船一样大的皇带鱼。有一次,我还远远地看到过用铁做的船呢。”

“一艘铁船啊,船长?它怎么浮得起来?”

“可能有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技术吧。也可能是生物魔法的杰作。”

“生物法师,船长?”吉伦迟疑了一阵。“大伙儿说你认识一个,船长。我是说生物法师。是真的吗?”

“应该没哪个人会认识生物法师吧。不过我确实曾经为一个生物法师效劳过,他对我也挺满意的。”维德顿心里清楚,他的同期暗地里都在说他之所以能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护卫舰船长,就是因为生物法师影响了海军和皇家法庭。

“他们真的是巫师吗?”吉伦问,“而不是骗人的把戏?”

船长淡淡地笑了。“你知道吗,年轻的吉伦先生?在这片大海上,被称之为守护者的不仅仅是我们这艘又大又致命的船?”

“我还以为船不能起同样的名字。”

“呵呵,那不是船。”维德顿说,“那是生物法师创造出来的巨型海兽,用来保护帝国的北边境,对付外敌入侵的。我曾经就亲眼见过,就在我给生物法师服役的时候。那是一头有一座岛那么大的海怪,它巨型的触手轻易就能碾碎一艘船,就跟你捏碎一个鸡蛋那么轻松。”

“真是难以置信啊,船长。”吉伦的眼睛睁得简直像旋涡一样大。

“想象一下那头海怪的力量吧。然后再想想创造这只怪物所需要的力量。那就是生物法师的能耐了。”

吉伦不禁发起抖来。

“年轻的吉伦先生啊,你迟早会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充满了超乎想象的奇迹和恐怖。而且十有八九,在这趟旅程结束之前,你就会碰到一些。”吉伦看上去很害怕,但同时又很兴奋。“希望吧,船长。”

维德顿笑了。“寻求冒险一直都是年轻人的特权。但很多人很快就失去了热情。”

“我不会的,船长。”吉伦说,瘦削的脸庞充满自信,“我会一直追求的,直到我死。”

维德顿船长点点头。“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年轻的吉伦先生。”

快黄昏的时候,瞭望台上传来一声大喊。当时维德顿船长已经回到船长室,跟往常一样独自用餐,忽然一阵狂躁的捶门声传来。“船长,我们被袭击了!”

维德顿船长抓起外套和军帽,猛地把门打开。“多少人?”他问那位脸色苍白的军官,“是不是海盗?”

军官摇头,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幽灵船!”

“给我镇定点。”维德顿把军官挤开,撞了这位年轻人一个踉跄。他一边把外套穿上,一边快步穿过后甲板。海克紧握着舵轮,连指节都发白了。

“汇报!”船长厉声说。

“在左舷冲着我们过来,船长!”

“望远镜给我!”

海克递给了他。“恐怕是用不上了,船长。”

船长皱着眉向船尾走去,爬上艉楼甲板。从这个高度望去,他一下就明白海克的意思了。一艘船正全速向他们冲来,两根桅杆上布满了帆布,连船首三角帆和斜桁帆都打开了。怪就怪在,这艘船从船身到桅顶都闪着怪异的绿色磷光,就像水母夜晚发出的光芒一样。就算是有那么多的帆,再加上风的助力,它的速度也快得离谱,逃跑是不可能了。虽说维德顿没有逃跑的意思。

“全体人员!”他吼道,“击鼓准备战斗!”

一声令下,鼓声骤起。不到一会儿,食堂就空了,甲板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水手。船长回到海克那边,火炮长弗兰也刚好来到船舵,衣衫不整,眼神忧虑。

“弗兰,把衬衣塞好。海克,调头,让他们尝尝我们的舷炮。不管它是不是幽灵船,我们都把它炸个稀巴烂。”

弗兰迅速振作起来,神情也淡定了许多。海克点点头,开始旋转舵轮。“遵命,船长。”

通常做到这一点就够了。只要鼓鼓劲,他们就能找到勇气。

守护者号慢慢地转过来,巨大的船体对抗着主洋流。

“报到,船长!”准少尉凯勒特全神贯注地站着,虽然脸色苍白但十分稳重,军服也非常整洁,连一点皱褶都没有。

鞭刑结束之后,维德顿船长让他去休息,但被他拒绝了。船长对这位年轻的军官感到很满意。他把手放在凯勒特的肩膀上,点了点头。“非常好,凯勒特先生。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让比洛先生准备好舰艏炮,以防他们突然抢风调向。”

“遵命,船长。”凯勒特敬了个礼便快步离开。

很快,守卫者号完成调向,左舷正对着来犯者。

“弗兰先生,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维德顿对火炮长说。

“左舷炮准备!”弗兰向下面的炮甲板喊道。

紧接着,维德顿听到了二十门火炮就位的声音,铁炮口伸出了船身。他几乎能感觉到脚下甲板颤动的破坏力。

“她好像没有调头的意思,船长。”海克说。

船长皱眉了。“直接撞过来无疑是自杀行为。就算他们速度再快,在他们撞上来或抛出爪钩之前就会被我们轰成木屑,他们的船长不可能不知道。”他打开望远镜对准敌船,但敌船全身发光,很难看清细节。他看到船上一个人也没有,没有旗帜,也没有任何标志。直觉告诉他这肯定有什么在作怪,不过是什么却毫无头绪。当然了,他不能让水手们看出来。

“可能是因为他们早就死光了,船长。”海克说,“我们的炮弹很可能会直接穿过去。”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也会直接穿过我们。不管怎样,我们很快就知道了。”维德顿坚决地说,“弗兰先生,进入射程后马上开火。”

“遵命,船长。”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快速靠近的幽灵船,船上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发射!”弗兰喊道。

整齐的火炮立即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厚厚的烟雾飘散开来。炮弹瞄准得分毫不差,直接击中了来船的船首。奇怪的是,敌船不是被炮弹炸烂,而是无声无息地爆炸成一片片发光的碎片,向四面八方喷射出去,最后沉没到海里。

“这什么鬼东西……”弗兰说。

这时,右舷传来一阵炮响,守护者号被击中了,剧烈地颠簸起来。维德顿船长转过身,努力在摇晃的甲板上保持平衡。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艘突然出现在另一边的船。它跟之前那艘船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发着模糊的绿光。这艘船应该是真的了,还近距离向他们开了一连串火炮。

“船长,”弗兰说,声音里充满恐惧,“看那面旗!”

一面白旗飘舞在敌船主帆上,旗上画着一个黑色椭圆,还有八根黑尾巴。那是生物法师的标志,维德顿清楚得很。只是在标志上面,还画了一个血红的大叉。这他就没见过了,但在那些老故事里面都有写过。

“是海怪猎人号的旗,”海克轻声说,“是戴尔·贝恩。”

“不。”维德顿船长说,声音里第一次透露出了迟疑。“不可能。他四十多年前就被文成武士杀了。戴尔·贝恩已经死了!”

这时,一名水手从炮甲板下面跑上来,小声对弗兰说了些什么,弗兰马上愣了,转身对船长说:“我们的右舷炮全都被敌人废了,船长。”

“船有没有进水?”维德顿厉声问。

弗兰摇摇头。

“好。起码还没进水。”维德顿说,慢慢冷静下来。他看着海怪猎人号横穿过他们的船尾,绕了个弯来到左舷。“同僚们!虽然我们中了他们的诡计,但这场战斗还远没有结束!我不管是谁冒充戴尔·贝恩,现在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皇家战舰的厉害了!弗兰先生,左舷炮什么时候才能重载完?”

“一两分钟就行了。”弗兰说,“肯定比他们快。”

“好极了。准备好就开火!”

海怪猎人号快速地调过船身,守护者号连一炮都没来得及发射,海怪猎人号便又打出了一排炮弹。这一次击中了他们的左舷。战舰再一次摇晃起来,维德顿听到了炮手们的惨叫,很多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

“他们怎么重载得那么快?”弗兰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船长,我对天发誓,这是不可能的!”

“很明显他们可以。”维德顿看着海怪猎人号越靠越近,但这个距离还不足以抛出爪钩。估计敌人会横穿过他们的船头,然后在另一边登船。毕竟他们已经完全没有火炮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第三次开了火。这次他们射出的是霰弹,主甲板上的水手和缆索都被残忍地打得稀巴烂。

“他们怎么能重载得那么快!”弗兰大喊道。

海怪猎人号继续顺着航线穿过了他们的船头。

“怎么不发射舰艏炮!”维德顿船长愤怒地咆哮道。他拿起望远镜看向船头,这才发现原来敌人的第三炮都集中打在船艏附近了。如果他们瞄准的是主甲板,那牺牲的人将会更多。然而现在舰艏炮已经没有炮手了。在尸体和垂死的人堆里,维德顿看到凯勒特躺在一门火炮上死了,仿佛在用身体保护大炮一样。霰弹打掉了他的半个脑袋,脑浆都洒在了炮管上。

这时,海怪猎人号再一次来到他们右舷。两船的距离依然很远,无法登船,维德顿以为他们又要开炮了,于是吼道:“全体趴下!”所有的船员,包括船长自己,都立即趴到甲板上。

然而他没听到大炮的怒号,而是“砰砰”两下,像弹簧的声音。他迅速跳起来,刚好看到两个爪钩抓在了守护者号的舷缘上。紧接着爪钩绳就绷紧了,海怪猎人号开始把自己拉过去。

“全员到右舷集合,准备迎战!”

水手们踉跄地站起来,抓起剑、矛和手枪,迅速跑向右舷。

他们还没就位,海怪猎人号上便出现了四个身影。

最左边是一个体格健壮的高个男人,他穿着黑色背心,留着黑短发和黑胡子,黝黑的脸上满是烟灰。他的一只脚套着铁制的框架,粗壮的手上握着一根重型狼牙棒。他神态淡定,几乎是面无表情。

最右边是一个女人。她有一头黑色的卷发,身上穿着羊毛外套,紧身的马裤塞到长皮靴里。她手里拿着一件奇怪的武器,看上去像一段精制的锁链,但一头连着重铁锤,另一头则连着一把匕首。她黑色的眼睛里透着金光,甚至比她的锁链刀更加锐利。她有一双丰满的紫红色嘴唇,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高个女人,在维德顿见过的女人中,是最高的一个。她站姿挺拔,给人一种庄严的感觉。她穿着一身紧致的白色长袍,衣袖修长,像翻涌的海浪一样飘舞。巨大的白色兜帽遮住了她几乎整张脸。维德顿马上联想到了生物法师的打扮,不禁警觉起来。她的黑色直发披在脸庞两边,维德顿只能看到她冷静的下半张脸以及涂成鲜红色的嘴唇。

最后一个也是女人。她的皮肤白皙,留着一头金发,说明她来自南方群岛。她穿着一身文成武士的黑色皮甲,右手握着一把利剑。当她用冷酷的蓝眼睛盯着维德顿的时候,一股冰寒气直插他的胸膛。

“投降吧,没必要再牺牲更多人了。”她说,声音如银铃般传了过来。

“我承认,你的确出人意料。”维德顿说,“不过你不是什么戴尔·贝恩,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而且我们人数比你多。日出之前,你就会命丧黄泉!”说完,他抽出手枪,向她打了一发子弹。

她轻轻扬起握剑的手,宝剑便随着她手腕上的铰链转动起来,发出可怕的嗡鸣,把子弹一下拍走了。同一时间,穿白袍的女人举起双手,十指张开,长长的白色衣袖飞舞起来。紧接着,甲板上的所有火枪都突然爆炸了,水手们捂着被炸伤的手和脸,发出一阵阵惨叫。

除了文成之外,没有人可以挡掉子弹;而除了生物法师之外,还有谁可以让火枪自爆?可是据维德顿所知,女人是不允许加入文成武僧团或生物法师团的。那他面前的又是什么?

文成打扮的女人用剑指着维德顿船长,盯着他的眼睛,从容不迫地向他逼近。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哀嚎四起,水手们已阵脚大乱,惊慌失措。夹杂在惨叫声中的,是她那柄宝剑奏出的黑暗而悲伤的奏鸣曲。

女人的同伙也加入了战斗。男人甩着狼牙棒,轻松地砸扁了水手的脑袋;抑或用他那条铁腿,把水手们扫得四脚朝天。另一边的女人连环投出锁链刀,一下刺中水手的喉咙,一下废掉另一个人的眼睛,与此同时,她还利用锁链的重锤一端防御攻击。而那个女生物法师则站在后方,不停地挥舞着手臂,如跳舞一般。她指到的每一个地方,就有死亡发生。有的人浑身着火了,有的则化成灰烬,还有的人拼命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惨叫,好像体内的血液生生沸腾了一样。

不出一会儿,女文成就占领了后甲板,身后留下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空气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维德顿船长拔出剑,尽管他极力控制,但手还是不住发抖。

女文成的眼睛如大海般冷酷、深不可测。“维德顿船长,生物法师委员会的仆人。快投降吧,不然就受死吧。”

“作为船长,我是不会放弃我的船的。”维德顿说,声音抖得像手一样厉害,“我会履行我的使命,至死方休!”

她点点头。“看来你还留有一点荣誉感。我会让你痛快的。”说完,她举起刀就要砍下去。

“不要!”

吉伦用他那瘦弱的身体挡在了维德顿和宝剑之间。

女文成扭了扭手臂,宝剑便旋到一边。她怒视着那个男孩,说:“走开,不然我把你也杀了。”

维德顿能感到吉伦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他摇摇头,不肯离开。

女人点点头,神情悲伤。“我明白了,我十分赞赏你的勇气。”说完,她又举起剑。

“船长,慢!”

女文成停了下来,耐心地等到锁链刀女人跑过来。

锁链刀女人盯着吉伦。“小蜜蜂?是你吗?”

这句话居然让吉伦退缩了,要知道连宝剑的威吓也没达到这种效果。

“菲勒!”锁链刀女人喊道。

男人把头扭了过头来。

“快过来!”

他顺手打碎了和他战斗的水手的脑袋,然后一瘸一拐地慢慢走来,金属脚发出铿锵的声音。“怎么了,内蒂?”

叫内蒂的女人没说什么,就指着吉伦。

菲勒的眼睛都瞪圆了。“吉莉?你为啥会在皇兵的船上?”

吉伦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菲勒?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了,蜜蜂。还有你干吗穿得像个男生一样?”

“很明显,她在假扮水手咯。”内蒂说。

“可是为啥啊?”菲勒不解地问。

吉伦(还是说吉莉?)抬头看着菲勒,像是要走近点,却又不想让维德顿毫无防护。“我在找妈妈。她去服役了,记得吧?”

菲勒的脸沉了下来。他按下了金属脚上的某个装置,弯着膝盖跪下来。“对不起,小蜜蜂。为了让你相信那个皇兵说的‘你妈妈去海军服役’的话,红眼和我都撒了谎。其实,你的妈妈是被生物法师拐走了。”

“不是的。”

“我了解你的妈妈。”他静静地说,“她不可能去应召当海军的。事实上,她恨透了船和皇兵。我对不起你,吉莉。”

两人盯着对方,吉莉的神情异常复杂。

“我把剩下的人都杀了,可以吧?”女生物法师叫道,然后又画了个咒,使一个水手的脑袋都陷了进去。

“好,谢了,布力加·林。”女文成心不在焉地说,眼睛始终看着吉莉。“红眼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欢迎你加入我们,吉莉。”

“可我是这支船队的一员啊。”吉莉说。

“是吗?”女文成反问。

吉莉转过身看向船长,他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表情从惊讶慢慢变成恐惧,最后变成恼怒。

“船长?”

“对上级欺瞒性别,”他咬牙切齿地说,“是死罪。”

“听好了,你这狗娘养的。”内蒂说,“这女孩刚救了你一条狗命。”

维德顿船长艰难地站起来,他的怒火终于稳住了颤抖的双手,心中充满了愤怒。“我宁可死也不愿欠一个……新列文垃圾的人情!”

“你这样说就行了……”内蒂开始把锁链缠在拳头上。

“够了。”女文成轻轻地说,“内特尔斯,去帮布力加·林清场,之后帮阿拉斯废掉剩下的火炮。菲勒,去船长室把钱箱搬走。”

俩人立即行动,没再说什么。

吉莉焦虑地来回看着女文成和维德顿船长。“你要怎么处置他啊?”

“我会让他活着的,不管他喜不喜欢。”她再次用深邃的蓝眼睛盯着维德顿,“我们会把你流放在守护者号上,和这堆你本应保护的死人一起。如果你幸运活下来了,你告诉所有人关于我的事。”

“你究竟是谁?”维德顿竭声问。

“我是戴尔·贝恩。我要肃清这个被生物法师委员会操控的帝国,即使要把每一艘船击沉,我也要把它瓦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