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巫师的斗篷

安娜·瓦伦贝里

从前,有个邪恶的巫师在一座高山上建造了一栋气势恢宏的城堡。在城堡前的悬崖峭壁之间,他用魔法变出了一个美轮美奂的花园。美丽的花朵摇曳生姿,枝头上硕果累累,那里还长着世界上最甜的葡萄。巫师则躺在树枝下的天鹅绒沙发上,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在草坪上为他翩翩起舞,边唱边跳,弹拨着吉他。

歌声悦耳,但跳舞的人却是满脸悲伤,因为她们憎恨这个丑陋邪恶的巫师,是他将她们从父母身边掳走的。她们扭动身躯是为了保命,因为一旦巫师觉得她们当中有人表演得不够好,他就会打开花园大门,将她推入森林的深处。那里到处是虎豹豺狼,许多跳舞的人迷了路,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每当巫师驱赶一名他厌弃了的女孩时,他会穿上精美的天鹅绒长袍,仿佛一位尊贵的绅士。他蘸着蜂蜜抹了抹嘴,这样说出口的话更甜蜜;还往眼睛里滴下魔法露水,好让眼神更加柔和、更加炯炯有神。随后,他会穿上黑色的飞行斗篷,这件斗篷能让他生出巨大的翅膀,飞到外界去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要是他瞧见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他就会在她的脚下铺开斗篷,仿佛是一个高贵的骑士在向一位漂亮的少女致意。要是那个女孩心甘情愿地踏上去,他就会迅速将她裹进斗篷里,带着她飞走。可如果女孩无视他,那他就不能伤害她,因为他的魔力只对那些自愿踏上斗篷的女孩才有用。

有一次外出飞行,他来到了一个小村子,看见一个铁匠的女儿,她的名字叫阿尔维达。姑娘正坐在窗边,梳理她那黄色的长发。

她面容安详,眼神清澈,可以说人见人爱。巫师也对她一见倾心。然而,他不敢靠近,只是一边看一边等,一直等到她手上挎着篮子,走出门外,到森林深处去采摘浆果。这时,巫师飞到她前面,停在那森林小路的分岔口,他突然向前一步,在她面前铺开了黑色斗篷。

“美丽的少女,”他说,“你的玉足小巧玲珑,它们不应该触碰地面。踩在我的斗篷上吧!”

起初,阿尔维达很害怕,但接着她哈哈大笑,说:“我不是什么美丽的少女。你倒是应该照看好你那精美的斗篷。想想看,把它丢在路中央,上面会沾满泥土和松针的。”

她捡起了斗篷,小心翼翼地抖了抖,将它还给巫师。“现在干净多了。不过,别再这么做了,毁了这么一件精美的斗篷实在可惜。”她手指着他责备了一番,点个头后,便轻快地跑进了森林里。

可是,巫师非常希望把她带回城堡,于是悄悄地跟着她,琢磨着怎样才能抓住她。

这时,他瞧见小山谷中有一群山羊在吃草,其中有一头巨大的公羊,头顶上长着卷曲的羊角。他想,如果我能让这公羊吓唬她,这样我就能展开斗篷保护她了。她就会躲在斗篷后面,并且踩上去。

巫师掏出一只魔法口哨,吹了起来,引来一大群蜜蜂和大黄蜂。它们蜇得公羊发了狂,公羊试图用羊角顶走蜜蜂,可这徒劳无用,它只得环顾四周寻找其他东西来顶撞。突然,公羊瞅见了阿尔维达,便全速向她冲了过去,这一切正如巫师所希望的那样。巫师快速蹿上前来,站在阿尔维达的一边,举起他的斗篷,仿佛要保护她免遭狂奔而来的公羊的袭击。

可是他失算了。阿尔维达被公羊吓坏了,但她没有躲到巫师的斗篷里避难,而是跑向一棵松树,公羊和她就绕着松树转圈子。

当她被树根绊倒时,巫师立即铺开斗篷,希望她倒在斗篷上。没想到,她却跌向了另外一边,反而是公羊猛地冲了过来,羊角与斗篷绞在了一起。巫师把公羊打晕;他将斗篷从那尖锐的羊角上松开时,发现斗篷裂了一个大口子,他勃然大怒。

阿尔维达也看见了这个裂口,觉得这起事故是由于巫师为了救她脱险才造成的,她觉得非常抱歉,于是走向他。“你漂亮的斗篷破了,真是太可惜了。”她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也许我能想办法补好它。”

她随手从玫瑰丛中摘下一根刺,然后用另一根刺在第一根刺的顶部穿了个洞,这样她就做成了一根缝衣针。随后,她扯下自己头上一缕细长的黄发,这样她就有了线。

“把斗篷给我,”她催促道,“要是我仔细地缝补,你就看不出斗篷上的裂口了。你回家后,可以找人好好地修补一下。”她将斗篷叠放在膝盖上,尽力缝补这个裂口。

然而,巫师还是不愿放过她。“让我看看缝得怎么样。”他举起斗篷对着阳光,又摇了摇头,意思是:她必须再多缝几针。

阿尔维达手上拿着针,站起身想要去拿斗篷。与此同时,巫师垂下斗篷,拖到了地上。阿尔维达不假思索地踏在了斗篷的边褶上,一瞬间,巫师便把她裹进了斗篷。阿尔维达又气又急,她看见斗篷变成了一对巨大的翅膀,感到自己正离开地面,飞上了天。

更糟糕的是,巫师的嘴脸变了。他的眼睛变成了两颗火球,咧嘴一笑,像老虎一般可怕的尖牙从嘴巴中龇了出来。

“救命,救命!”阿尔维达惊恐地大喊大叫。

她的喊叫声似乎被人听见了,缝在斗篷上的那缕黄发勾在了一棵松树高高的枝桠上。那缕秀发非常强韧,无论巫师怎样用力拽扯,都没法扯断;在他用力拽扯时,斗篷又跟树叶和枝干缠绕在了一起。为了松开斗篷,巫师不得不腾出抱着阿尔维达腰肢的手。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从他身上滑了出来,跌在了靠近地面的一根树干上,接着跳到了地上。

她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一跑进屋子,她便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精疲力竭。她歇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父母。

巫师怒气冲冲地飞回了他的城堡,城堡里的众人都因为害怕他发脾气而躲了起来。在他将自己关进房间之前,没人胆敢说话,哪怕是轻声细语也不敢。

他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却无法入眠。他的房间里似乎异常地亮。

“肯定是月光照进了窗户,”他一边想着,一边翻了个身。

可是室内的光线仍然很亮,令他无法入睡。他起身拉起了百叶窗。他向外望去,发现天空中没有月亮,一转身却只见光亮是从那件挂在椅子上的飞行斗篷中发出的:是阿尔维达的黄色发丝在接缝处发出的光芒,在黑布的反衬下,发丝熠熠生辉,就仿佛善良之于邪恶的反差一般。

“好吧,这好办。”他想。

他将斗篷紧紧地卷起,将接缝卷在里面,又上床睡觉了。但他仍然难以合眼,光芒布满了整个房间。金色的接缝从层层折叠的斗篷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巫师拿起一把匕首愤怒地冲向斗篷,将接缝割开,留下了一个大洞。他随手将金线抛出窗外。

现在,我可以安心睡觉了,他想。

他再度合上眼睛,可是,一阵愤怒中他又蹦了起来。亮光没有消失。他仔细查看了斗篷,发现接缝还在原处,闪闪发光。

于是,巫师将斗篷拿到山上最深邃、最黑暗的地窖中,但这仍然没有用。只要他一躺到床上,光线就充满了整个房间,照得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通亮,最后,他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逃脱这亮光了。

那天晚上,他片刻也没有睡着,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也是如此。到了第四天晚上,他披上他的飞行斗篷,飞往山下阿尔维达住的小村子。他敲打着她的窗户。

“是谁?”她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子问道。

“是我,”他说,“打开窗户,我有话对你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阿尔维达认出了这个声音,躲在毯子下瑟瑟发抖,一声不吭。

“出来吧,”他催促说,“你那邪恶的黄色头发,就是你用来缝补我斗篷的头发,一直在发光,搅得我无法睡觉。拆掉那个接缝,否则我要你好看。”

但他现在无法恐吓阿尔维达了,因为她想起,巨妖和巫师永远无法强行进入基督徒的家中。所以,阿尔维达静静地躺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巫师开始恳求,甚至哀求她,“如果你拆掉它,我会给你一袋金子。”

阿尔维达没有动弹。

“如果你剪掉接缝,你就能拥有一个大农场,还会有大片大片的农田和牧场。”

无论他如何百般诱惑,阿尔维达都不回答。最后,巫师只得徒劳无功地返回城堡。他踏进城堡花园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无法贿赂阿尔维达,但如果他能赠予她某些东西,也许她会心存感激,答应拆掉那发光的接缝。

于是,他压弯树枝,摘下最美味的水果,扯下成串的葡萄藤,将这些一股脑儿地裹进斗篷,再次飞到阿尔维达的窗边。他在那里种下了葡萄藤,将它们挂在墙上,安置在窗台和屋梁上,还把所有摘下的水果放在葡萄藤上,小窗周围被装点得可漂亮了。

巫师飞回城堡,上床睡觉。奇怪的是,这次当他合上眼睛时,金线的光芒非常微弱,他能够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阿尔维达望向窗外,瞧见一个可怜的老女人正坐在小沟边上吃着一个硕大多汁的梨子。老女人站起身,向她屈膝行礼。“谢谢你那美味的梨子,”她说,“它从你的窗户上掉在了大路上,人人都能捡来吃。”

阿尔维达看见她的窗户点缀得如此漂亮,意识到是巫师试图劝她拆掉那发光的金线。

阿尔维达自己没有碰任何水果。她任凭它们一个一个掉落,饥渴疲劳的旅客来往其间,会捡起一个梨子或苹果吃,感激这份礼物。每天晚上,藤上的水果都掉光了,可第二天早上,又会变得硕果累累。

一天晚上,巫师来敲阿尔维达的窗。“听着,我的姑娘,”他说,“我已经把我花园里的所有珍宝都献给了你,因为这样会使你那愚蠢的接缝发出的光变得弱一些。但这事儿总得有个了断。你现在愿意拆掉我斗篷上的发光金线,让我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吗?”

阿尔维达没有回答。她觉得,那接缝在原处就挺好。

巫师永远没有办法摆脱它。每一个晚上,一心只想作恶的他,只能为那些疲劳、伤心的人送去礼物。倘若他胆敢掳走少女,无论他将阿尔维达的窗户装点得如何美丽绝伦,金色的接缝会不分昼夜地发出刺眼的光芒,让他片刻不得安宁,直到他将少女送回家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