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长江支流进入江陵府(今湖北荆州),河流交错、湖泊密布,摇摇摆摆的如懒龙翻身,低山环绕,一改先前奔腾咆哮的气势,水流平缓。时值梅雨,骤雨初降,但见山洪恣肆,泥沙俱下,一条河又宽又急,浊浪滚滚,吼声隆隆。两岸草木叶绿,一派生机盎然。
距荆州城十余里地,有葫芦峪地势平缓,河面宽阔。浊浪至此,微微一歇,已可见有零星的渡船穿梭两岸。渡船上的水手脱衣解带,露出一身黝黑的肌肉,操动手中的木筏,舞的虎虎生风,便有若干水性了得的人纯心卖弄,在那长江浅滩上翻滚腾挪,进出水面之际还高声歌唱。两岸码头,有等着过河的轰然叫好。
六月的天气,上午的阳光正渐渐有了热度,可是给喧腾河水一吸,燥热中又沁着丝丝凉意。北码头旁的柳树下,人们一边张望,一边说些闲话。出门在外跑生意,哪能不和人打交道?可能别人的一句话也能让你发达了呢?
眼看水路渐通,忽然间从北边来了几个青衣后生,七手八脚的将十几棵垂柳全被挂上了喜绸。细枝柔缎,红绿辉映煞是好看。渡客们兀自新奇,已有河里的艄公唱问道:“今天是韩爷大喜之日吗?”
那青衣后生微微一笑,“是的嘞,韩爷叫你们也一起去凑热闹呢!”
瞬时,那河中的渡船一片欢呼,停下渡河的生意,朝着另一个码头划去。
有些还未下船的渡客急忙唤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们还赶着过河呢!”
那艄公回头一笑,“今天是韩爷的大喜之日,你们也跟着一起去凑凑热闹吧!”
“去个篮子,本大爷还有要事去办呢?什么韩爷,我又不认识他!”有性子急的渡客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
听到此话,那艄公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这江陵府中,韩爷掌管这几十个个码头。家大业大,黑白通吃,就是知州大人到此也得给他几分薄面,如果你想平安无事的待在此地,还是老老实实的闭嘴吧。”
一听到这话,那人顿时脸色一窘,将头转向一边不再开口。
有些渡客见到场面不对,连忙打圆场道,“既然这韩爷大喜之日,我们当然要去讨杯喜酒来喝,沾点喜气。就是不知道这韩爷今天迎娶的是哪位千金大小姐呢?”
艄公自顾自的摇动木筏,若有所思的说道,“好像是本地大文儒黄家的大小姐,听说这姑娘仪态端庄,学富五车。”
听到这里,有些渡客心里已经开始嘀咕了,如此知书达理的一个姑娘岂会嫁给一个混迹黑道的人,怕是此中缘由不浅!但是表面却一副大赞男才女貌的言论。
且说这一行人随着那艄公往北走,一路上坡,行得三四里的样子,前边赫然一座大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正是韩府到了。走进看时,但见门庭若市,人声鼎沸绿林豪客,官家代表络绎不绝的迎来送往,人人都是逢人拱手,遇友称兄,脸上喜笑颜开。
那艄公带着一群渡客在门口等着看迎亲,忽然一个白衣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叔,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那艄公撇过头来一看,一位白衣少年正牵着一匹马看着自己。
此少年正是踏遍三江四岸的白夜童,原本在卧龙庄中还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斯文人的模样,一出山庄,没几日就因为手头紧而又干上了盗贼的勾当,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艄公一看又是一个生脸模样,转过头来,“今天是韩爷迎娶黄家大小姐的日子。”
白夜童微微一笑,并不在乎艄公对他的态度,心里暗觉有趣,已经打定目标,今晚就来劫富济贫,当然,这个贫指的是他自己。
突然之间,门前的三十六挂长鞭同时炸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纷飞四溅的纸屑青烟、弥漫刺鼻的硝磺味道里,迎亲的队伍吹着唢呐轻飘飘的来了。
一位长相粗犷的大汉十字披红骑在白马上,押着喜轿在两旁如潮的祝词中翩然赶到,一群半大仆童将大把的彩纸儿撒向花轿和他,飘飘洒洒如落英缤纷。他双手抱拳,左右行礼眉梢上挂着喜纸,春风得意,气宇轩昂!
这时府门已近,吹鼓手们喊个号子,将攒足了的劲头,压箱底的功夫一起抖搂出来。那本已高亢的喜乐蓦地在不可再高,不可再快之处,又再高了、快了,轻快得如同新人紧张激动的心情。
“长得跟个黑猩猩似的。”白夜童轻轻嘀咕了一声,顿时引来一群人怒目相视。
“我说前面那家伙。”白夜童吓得连忙指点前面一个黑黝黝的大汉。众人受他一指引,发现那人确实像个黑猩猩,不由暗中发笑。这时候白夜童才长舒口气,这儿这么多人,要是知道你骂新郎丑,还不得打死你。
此时花轿已到,红婆低着身子一掀帘布,将新娘接引而出。
那新娘虽然有红盖头在上,但是身材曼妙,仪态万千,不见其面也能猜想到是一个美人儿。
新娘的手搭在红婆手背,一步一步的朝着内堂走去。
路过白夜童的时候,忽然眼力极佳的白夜童清楚的看见,那大红的盖头中有一水滴掉落。
眼泪?她在哭吗?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声鼎沸,欢喜一堂。
可是便在这幸福美满、和谐喜乐到了极致之时,突然她的眼泪,便如沸腾的油锅里给刺进一根冰凌。
白夜童不知道她是因为欣喜还是悲伤,是因为离家的恐惧还是因为初为人妻的喜悦。
远处的天,蓝得像要把人的视线永远的吸进去,几片碎云在高天里流动。风想必大,云流得急,不时被撕下一片两片,丝丝缕缕的落在身后。那一身喜庆的新娘在这方世界中,却变得如此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