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球智库观点:影响全球决策的声音(No.1)
- 张斌 张宇燕 何帆
- 2371字
- 2020-08-29 02:51:25
导读
希腊状况急转直下,其政府已经一筹莫展。本文作者回顾了2001年阿根廷的债务危机,指出国内通胀与货币贬值曾让阿根廷走出困境,而希腊拥有与阿根廷相似的问题,却无法选择与阿根廷类似的脱困之法。
希腊困境:阿根廷的教训
如梦的往事,重现的昨日
21世纪伊始,阿根廷在衰退的泥沼中越陷越深,银行挤兑,社会动乱。无奈之中,它选择了债务违约,放弃了盯住美元。接下来,其货币比索急剧贬值,通胀如海啸般涌起,重创了阿根廷人的基本生活。但是,违约与货币贬值换来了未来的柳暗花明,商品价格有了意外的优势,强有力地促进了出口,吸引了大量投资,经济再度复苏。
10年之后,希腊的经济状况同样急转直下,所受各方援助与当年的阿根廷惊人相似。然而,作为欧元区的成员,希腊的选择余地却远少于阿根廷——它不能走向通胀,亦不能让货币贬值。货币基金组织、欧盟、欧央行已经为希腊付出了太多,不得不掂量一下救援希腊的成本与收益,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让希腊退出欧元区了。
同样的错误,同样的困境
希腊与阿根廷有诸多相似之处:
•都曾一边入不敷出,一边又维持繁荣昌盛的假象。
•都是臭名昭著的“连续违约者”。
•都经历了经常账户的长期赤字。
在20世纪90年代前半段,阿根廷进口与消费飙升,储蓄与生产疲软,因此贸易与经常账户持续赤字,耗干了它的外汇储备。2002~2007年,希腊的生产与投资依然萧条,经济却迅速扩张,其动力来源于外债支援的消费与挥霍无度的政府,因此其财政与贸易也长期维持双赤字。
•劳动力成本都高于国际均值,都饱受竞争力低下的折磨。
希腊的竞争力受到劳动力市场的拖累,政府雇员膨胀冗余,公共与私人部门工资都比生产率涨得快。阿根廷则被货币束缚,比索盯住美元,因此在20世纪90年代随着美元走强,致使劳动力成本大幅上涨。
•均有相当的政府债务。不过,希腊累积的政府债务已经是阿根廷当时的3倍,且仍在上升。
•都欠了私人部门一大笔债。
作为欧盟成员国,希腊的借款成本极低,由此引发过量负债。2008年,希腊的家庭负债率涨至2000年的3倍,从27%涨到77%。
•债券需求都过于依赖外部。
•都对外部冲击十分敏感,其经济衰退与金融问题都源于国际环境的变更。
1999年初,美元的强势升值削弱了阿根廷的竞争力,巴西货币对美元、比索的大幅贬值(66%)则重创了阿根廷的出口,对其经济造成严重损伤。2007年第3季度,在全球金融危机到来前,希腊经济就撑不住了,步入衰退;等全球衰退拉开序幕,希腊则危机连连。
•二者实际GDP衰退速度与轨迹相似。
从1998年第2季度到2002年第3季度,阿根廷的实际GDP减少了20%有余,其中的15个百分点发生于最后6个季度;从2008年第1季度至今,希腊的实际GDP减幅为17.1%,如图1所示,与阿根廷极为相似。
•2008年中,希腊的失业率从7.5%升至21.7%;阿根廷曾升至24%。
•两国的债券收益率都曾飙升,融资渠道崩塌,国内存款枯竭。
•都曾被迫执行激进的财政紧缩政策。
当时IMF对阿根廷提出了这个要求,如今IMF、欧盟、欧央行对希腊也提出了这个要求。紧缩的结果是进一步衰退,不确定性与风险进一步增加,资本外流进一步涌现,金融危机进一步加深。
图1 两国实际GDP
•政府强力推行紧缩政策时,社会动乱与政治剧变纷至沓来。
阿根廷违约两个月前——2001年10月,IMF坚持要求它执行另一轮紧缩政策,否则就切断金融援助——阿根廷国内民声沸腾,纷纷抗议,银行遭到挤兑。此时,阿根廷政府只能宣布停止兑换美元,并对提款进行严格限制,这又引发了更多的游行与动乱。这些场景,最近在希腊重新上演。
总之,货币与汇率政策给予两国信贷与资本,它们开始狂欢与透支,忘记了一切都是暂时的。汇率政策不可持续,结构改革久不到位,劳动力成本居高不下,最终的宿命是无力竞争,作茧自缚。
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命运
尽管希腊与阿根廷有太多相似,但它在加入欧盟那一刻,就失去了若干机会——它不能以国内通胀削减债务,也不能以货币贬值重塑竞争力。这是极大的限制。在2001年12月,阿根廷选择了债务违约(减记75%,与希腊对外国私人债权人的违约类似),放弃了盯住美元,比索紧跟着贬值75%,引发了暂时通胀(通胀率约40%)和真实工资下降,但是强有力地刺激了出口(在前5年的经济复苏期,出口增长了52%),大大激发了投资者的热情,300%的投资增长创造了若干就业机会,国内消费随之而起。
再看希腊,它的病况比阿根廷要严重,它的医治比阿根廷要艰难。经济衰退已将失业率大大抬高,给财政目标施了重压,给改革步伐铐上了沉重枷锁。为了争取下一轮援助,希腊承诺要继续紧缩,这很可能给国内消费雪上加霜。另外,从2000年以来,希腊的劳动力成本涨幅比德国高40%,出口仍在下降。若想重振经济,希腊必须开始调整,提高劳动生产率并降低工资。在国内需求不振的现状中,以上调整过程会直接瞄准真实工资。希腊无法以通胀分担真实工资的压力,这一改革过程必会举步维艰,社会动乱相伴其间。退一步讲,即便希腊能执行改革,它的出口基础也相当薄弱,难以像阿根廷一样由此复苏。
展望未来,希腊只有两种选择,每一个都伴随着难以忽略的成本。
•它可以选择退出欧元区,将危机货币化,通过通货膨胀与货币贬值走向复苏。
这个办法缓解了短期危机,却不能根治长期问题,希腊早晚躲不过经济与财政改革。另外,出口的连锁效应可能会有些滞后。
•希腊也可以继续依赖大量援助,执行更多的宏观与产业改革。
随之而来的是一次次改革阵痛。三驾马车的援助从来都不是免费的。未来某一天,欧盟的富国会不会抽身而退?再或者,希腊会不会再也推不动改革?
当然,目前三驾马车仍力保希腊留在欧元区。但是,也请小心——在阿根廷危机中,IMF提到:“IMF要承认一个错误,在更早的时候,我们就该及时切断对阿根廷的救援。”当下,倘若IMF在希腊事件上“及时”切断了援助,欧盟与欧央行要不要孤军奋战救希腊?这是个艰难抉择。
本文原名为“Greece's predicament: Lessons from Argentina”。两位作者均为美国银行的高级经济学家。本文于2012年5月刊于经济政策研究中心(CEPR)的门户网站VOXE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