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旧来说,富川一到夜晚驱车上路总会接连不断的打哈欠,而今天却不同以往。
他用余光扫向副驾驶坐上的花岗木子小姐,紧身超短裙被娇艳欲滴的红手指暧昧的挑拨着,尽管她只是有意将裙子拉长,但在富川眼里这就是戏弄的小把戏。
“喂,富川都开了半个小时了什么时候到啊?”后座的渡边先生不耐烦的拍打车窗,一旁的山本倒是格外安静。
“再十分钟就好。”
盘旋的公路在暗黑的夜色里像蛰伏在山中的巨蟒,它只是安静的吐息就能让人心神不宁,山本透过薄薄的镜片注视着山下灯火通明的新奈桥,这幅景象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重叠,可他确实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还没等山本在疑雾中辗转出来,就听到富川爽朗的说“Sisyphus酒店到啦!”
众人下车,伫立在高耸的西西弗斯酒店之下,瓷白的墙壁紧紧攀附在一起组成巍屹的哥特式宫殿,烛光透过墙体摇曳,将其粉饰成玉透的象牙。渡边看了一眼穿着讲究的门卫,爽朗笑道:
“在这里住一晚估计得不少钱!富川你确定要请客?”
富川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阔步,展现他的阔派。他并没有告诉一行人,自己是收到了体验邀请函,换言就是免费畅玩狂欢还提供总统套房。
富川总是喜欢在美女面前表现得体面大方,想必也不会如实拖出。
走进富丽宽阔的大厅,却不见人影。水晶灯将墙皮烫的千疮百孔留下一个个亮白色的伤疤,锃亮的地板像是刚被人擦拭过。木子喃喃道:“刚开业人很少嘛!”富川和渡边也随声附和。
山本凝视脚下的大理石砖,沁人心脾的竹青酒香让他一阵目眩,裹挟周身的熟悉感涌进毛孔里。除了他,大家都显得格外兴奋。就在众人聚精会神的欣赏酒店内精美的雕塑与画像时,身后却响起清脆刺耳的金属声。
众人回头,一抹黑影闪过,面面相觑中渡边叫到:“那是什么?”
不远处的地板上,有什么泛着铜色的光。
“是钥匙扣呀!”富川拾起后对着大家晃了晃,“请捡到后归还至703号房,由衷的感谢您!”他依照铜牌后的字体念着。
“什么嘛?我看是刚才那个人故意扔在这里,保不齐我们去还给他,却被冤枉什么,啊和钥匙扣一起的钱包不见了!我就遇见过这种人。”渡边为自己愤愤不平,稀疏的头发也随之愤懑地晃动。
富川瞥向渡边光亮的颅顶,道:“不会啦,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相当有钱呢!不会讹你的。”说罢对木子莞尔一笑,试探地问:“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还钥匙吧,有个人作证也好。”
渡边瞬时明白了富川的意图,拉住木讷的山本就往用餐室去,他回头对上富川不怀好意的一笑,心想:一头磨牙吮血的豺狼会死死纠缠住猎物,咬住它的咽喉直至它冰冷僵硬。
免费的美味佳肴陈列桌前,渡边吃的津津有味,可山本却一脸心事重重,他想起富川油腻淫逸的脸就反胃。桌上的竹青酒被一饮而尽,拳上刚蹿起的青筋下一秒就被渡边的话碾平。
“木子小姐是你的女友对吧?”渡边看着瞠目结舌的山本,抱歉的笑道:“哦不,是前女友。每次出来聚会只要一看见她,你就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我就猜到喽!”
“既然知道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面对突然暴躁的山本,渡边平淡的拿起烟,吞云吐雾。“既然都过去了,把那女人让给他不就行了,何必挂念丢掉的东西呢?”
山本彻底将怒火烧向这个男人,不过他需暂时隐忍,在爆发之前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做。
洗手台上的镜片四分五裂,崩落在各个角落。镜子里扭曲的面庞狰狞而丑陋,是妒忌的怒火烧毁了他的原本面貌。
703号房间暧昧的灯光随着娇弱的喘息而极速闪烁着,山本扳着门缝,撰紧拳,从胸膛奔涌的沸血在颅内燃烧,一切都将灭亡。
“上个卫生间要这么久啊!山本这小子”渡边鞋底摩挲着地毯,思索下窃笑着将电梯键按为“7”
红地毯铺就的走廊,在刺眼的灯光下格外妖冶。他向左望去,杏色的光线从内开的门中泄出来,像打翻在地毯上的鱼汤。
他走近一看,脸色突然灰白,从喉结中扯出来的作呕声震天响地。白色的床单被鲜血染成一大簇的玫瑰,墙面地面还有飘零的几瓣。
木子僵硬的身体蜷曲在角落里。涕泗横流,血肉交加的脸上有种印象派画的美感,她像是在乞求,眼泪随着血液风干。而富川像是被拽着头发拖在地上,血渍斑斑的头顶不见黑发。赤裸的身体上是骇人的血窟窿,他的脸如渡边此刻一样紫青。
“啊!”
从角落里蹿出的山本,满身鲜血,右手持刀。渡边脑海只闪过一个词:“跑!”
天台的风撕碎了渡边撕心裂肺的吼叫,极目向下蜿蜒的山路上灯火通明。身后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这是个绝佳的地点,大山遮住了神明的眼与耳,呼救声被风声谋杀。渡边妥协的闭上眼,转身。
山本持刀走近,血腥味蔓延。
“扑通!”渡边诧异的睁开眼,他不可思议的望着跪地的山本,手脚瘫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推开门就看到那一幕,当时木子还有一口气!我以为可以救她!”匕首从山本的手中脱落,他近乎绝望的哀嚎着,咸涩的泪水堵住他胸口。
“求你相信我!”
渡边久久地凝视他,似是动容,轻轻的走近他身边。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从山本嘴角绽开。
下一秒,血肉横飞。
“你……”瘫倒在血泊里的山本望着居高临下的渡边,枪口上的硝烟比夜色更浓。朦胧中渡边胜利的姿态竟与富川融合在一起又逐渐剥离,赤裸裸的真相以残忍状揭开。
“趁你在洗手间的十分钟我解决了他们,怎样?”渡边点燃一只烟,看着它燃到末端。
“你们凭什么用那样可憎的面孔嘲笑我!践踏我!以高傲的姿态唾弃我!”渡边突然疯狂的笑了起来,脸上的肌肉不由的抽动颤抖。
“说我秃头?富川这家伙他现在也和我一样!他比我更丑陋!至于木子我给了她机会,我祈求她和我在一起!可她呢?死前都在嘲笑我!”他的眼泪流到颈口,似痛苦似解脱。
夜幕似裂帛,天光乍泄。渡边拖着长长的影走进西西弗斯的长廊,703号房里的两具尸体和数堆干枯的尸骸堆在一起,他们似是被打印机复制出的孪生兄弟,姐妹。被岁月遗弃,遭荒年啃食。
渡边眺望灯火阑珊的山路,远处驶来的轿车惊动了蛰伏的巨蟒。渡边虔诚的笑了:
“欢迎来到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与更加悲剧的俄狄浦斯王类似,西西弗斯是科林斯的建立者和国王。
他甚至一度绑架了死神,让世间没有了死亡。
最后,西西弗斯触犯了众神,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
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这样一件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当中慢慢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