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部俊一走在暮霭四合的街心,摩挲着两臂,脚步加急。突然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人,径直撞倒在他怀里。
一股腥馊气直冲脑门逼得绵步捂住口鼻往后退了两步,他抬眼,是个流浪汉。形容枯草,衣服如撕扯碎的抹布糊于干瘪的身体。绵步一看见他就想起了蝇虫冲天的垃圾箱和臭水沟。
“晦气!”绵步暗暗说道,对其嗤之以鼻。他的目光从那人黑黢黢的脚面一扫而过,正准备抬脚回家。
“你!”流浪者沙哑的嗓子像被撕毁的塑料袋般刺啦着。绵步转头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他突然走近,强硬的拽住绵步的手臂,暗红的拽痕在铜色皮肤上并不明显。他故意压低声音:
“是你!是你杀了她!”流浪汉披散的头发中骇然露出大病初愈似的苍白面孔。
“你胡说什么!”绵步俊一挣脱他的手,咆哮了出来。
那人冷哼一声,又转而变为彻天震地的大笑,他捧腹:“我都看到了,你把她掐死塞进后备车箱,沉到湿地公园的湖里!”
绵步朝他抽搐的脸上碎了口水,大骂:“神经病啊你!快滚!”
在褐色的灯火下,流浪汉宛如遗世独立的异形杵在原地,不住的嘟囔着。街旁便利店的灯光骤然熄灭,老板摇着蒲扇看戏般的望着踱来踱去的流浪汉,笑道:“这疯子,又来了。”
绵部回到家,玄关处只规矩的摆置一双拖鞋,偌大的合室昏暗无光。他像一尾无所寄托的鱼。疲惫地游向床,游向更深的梦境,饶是他一闭上眼就能清晰的看见流浪汉嚅嗫着嘴露出一口黄牙。
“你杀了她!”
绵步猛然睁开眼,四顾。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床头柜上的相框里,绵部俊一着登山服孑然站在巍巍冰峰上,雪亮的刺眼。
他苦笑,自己算是无依无靠,父母已然故去,独自在东京打拼,像永不停歇的齿轮也不曾有时间组建家庭,就连个推心置腹的人都没有。
突然,雪崩了。相框里揭天而起的翻腾雪浪重重的压倒在绵步身上,冰冷刺骨的寒气掐灭了最后一丝呼吸的热潮。他震惊地抚摸着相片,扑面而来的寒意使他脸部的肌肉僵住。
像自己这样无亲无故的人,这张相片?是谁拍的呢!尖锐的金属声刺痛耳膜,他痛苦的抱头蜷曲在双膝之间。是她!
他梅干似的头颅从混沌的彼岸信步而来:是她?她是谁呢?她是你的大学同学,是你的女友,你们快结婚了。
绵步疯狂的跳下床,翻开衣柜。他呆住了,衣柜里陈列着叠放整齐的女士衣物,金属挂钩上是精细搭配的西服领带。清淡的栀子花香无非在向绵步陈述他的感官依旧完美运行,毫无差池。
他精疲力尽的走进卫生间,如风般呼啸而来的记忆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化为一滩死水。绵步就是在这里,亲手掐死了深爱的女友,神林美禾子。空气从女人腹腔抽离,她一点点干瘪犹如木雕般褪成羊皮纸样的颜色,或许这就是人本来的面貌。
忍受不了这样平庸的生活就去找有钱男人实现价值?这便是出轨后义正言辞的回复?不过这些已然不是他所关心的。他在意的是那个流浪汉,目睹这罪业的男人。
暴烈的曝晒之下,盘踞在垃圾箱上的蝇虫也虚脱无力,收起嚣张气焰不再攻击流浪汉身旁的柴狗。
绵步一大早就坐在相距不远的小吃摊,观察流浪者的一言一行。那人穿着与时令不相符合的绿色军大袄,整日窝缩在垃圾桶旁翻找能占为己用的东西。那一小片地方是唯一包容他的地方。
短暂的白昼落幕了,蔚蓝的天空转为墨色。他压低帽檐极速朝流浪汉走去,假意示好:“您好?昨天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流浪汉眼神空洞,望向别处,连余光也丝毫没略过绵步:“没见过。”
绵步心中大喜,紧问:“您当真不记得我?”流浪汉机械的摇头。绵步俊一眼中一阵腥风扫过流浪汉蓬乱的头顶:“您现在方便吗?不如我们去左岸酒店边吃边聊吧?”
那人惺忪的眼突具神采,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摸了摸脸颊:“您真客气!那,那就请吧”他弯腰作个揖礼便大步向前走去,丝毫没留意身后绵步目光中的腥风血雨。
“请吧!”绵步将玉子烧和菜包饭摆在卓袱台上后,摆出请的手势。
流浪者四顾这间简陋的合室后,丝毫没有顾虑的狼吞虎咽眼前的八珍玉食,边吃边感念着面前的恩人。绵步鄙夷的看着他笑起来时,黄豆渣似的牙垢。他绕到那人身后将麻花绳缠到手心,笑道:“好吃吗?”
面前的人大幅度的点头,绵步猛地将麻绳勒住流浪者的脖颈。食物从口腔里翻滚出来,青紫色的额头上攀附的皱纹如蜘蛛伸展的四肢,他极力挣扎着,瘦犬般有势无力的双臂却使不上力。
绵步沉重的呼吸凌迟了流浪者,终于他也褪成了羊皮色。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小摊贩最先发现暴毙在垃圾桶旁的流浪者。四周熙攘的人群如盘旋在流浪汉身上的蝇虫,贪婪吸吮着腐败的空气。
“天呐真可怜!昨天还好好的呢!”
“是呀,人生莫测。”
“啊?你说他把自己掐死的?!不会吧?”不知是谁畅叫扬疾地问。
“是呀!他刚才就一直掐自己来着,脸都青了!他一直疯疯癫癫的!”小摊贩以更高昂的声音回答道。
“他那只狗不知道去哪里了,你说可笑不?他给狗取个人名,叫什么绵步俊一?每天还自导自演唱戏呢!”
有谁哄笑起来,人群里顿时乌烟瘴气。人言像乌鹊的喙将流浪者身上每一茎干都折断,剩一身不忍卒睹的光秃残骸。
“草薙警官,还不走啊?您真的很辛苦呢!”清洁阿姨慈祥的望着坐在电脑前的草薙。
“您也非常辛苦!放心吧,我马上就走了。”草薙向老人温和一笑,用键盘敲下最后一行字:
“远处一只饥饿的瘦犬虎视眈眈的盯着刚断气的猎物,空中不知什么鸟正愉快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