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起云涌

一夜过去,陶羽也不知道自己身边明明插着把剑,为何还能睡得这般安稳,但他确实睡了过去,一睁眼已然是天亮,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仿佛自己脸上比别人多长了只眼,心头一气,便想起身,却惊觉自己的手竟——竟放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那手一动,魏茹的脸便唰的一下红了,但她又不敢乱动,过了许久,陶羽小心翼翼的抽开手,不禁长舒了口气,却——险些惨叫一声,只因手碰到了剑锋上。

“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真没错。”

魏茹脸上一惊,赶忙把剑扔到了地上,将陶羽的手拉过来,放在嘴边,轻吹了几下,从怀里摸出手帕轻轻擦了擦,竟是说不出的温柔,陶羽一时倒是忘了手上的伤,低低的说了句“好美”。此刻,他的心中第一次不再只有马芸的身影,他不得不承认,不管他是否情愿,这个女子已经是他陶羽的妻子,他此生都不能负她。

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小姐、姑爷,你们起来了吗?”

——“混账!”大殿之中,传来一声怒吼,一人拍案而起,硬生生将身下的桌子拍的四分五裂,“反了,真是反了,居然连朕派去宣旨的圣使也敢杀,不定哪日就要把刀架到朕脖子上了!”

“圣上息怒。”站出来的人体格魁梧,纵是面对一朝帝王,其气势竟丝毫不减,“这几个人本就是去送死,要的就是激怒那个老狐狸,尚若圣上你先把持不住,乱了方寸,岂不是功亏一篑?”

“三皇叔所言有理,是朕一时糊涂了。”吴王治看着角落里那个静静安放的头颅,苍白而无血色,面容扭曲而可怖,终于,吴王治一甩手将周隆恩上表的奏折扔了出去,“既是为国尽忠,就好好安葬他们吧。”

那人轻叹了口气,这个被吴王治称为三皇叔的人,正是如今大吴王朝的镇国将军吴天琪。吴天琪年纪四十开外,目中精光极盛,显是绝顶高手,而手握二十万重兵,更令三大家主也忌惮三分。

“为臣敢问一句,圣上手下的那个周臣果真可靠?此事事关我大吴王朝千秋运势,不可不慎。”

“皇叔大可安心,自先帝始,周臣便已随在王室左右,可谓鞠躬尽瘁,朕用人不疑。”吴王治微微笑道。

“如此最好,南周之事暂告段落,不知圣上对北魏可已经有了打算?”

“此事朕已派周臣前去处理,相信不久即有喜讯传回。”

吴天琪听到周臣这个名字,眉头一皱,只得说道:“既如此,臣告退。”

门轻轻掩上,吴王治长舒口气,却又叹道:“不错,此事事关我大吴王朝百年基业。”

——空旷的原野上,一个人手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风阵阵吹来,吹得脚下的草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煞是好看,那人却无心欣赏,自顾自的想着心事。这人不是周政又是何人?

连日的赶路让他的紫衣上沾满尘土,他也无心打理。与吴天临一战后回到东都密宅,他才惊觉父亲竟是如此的陌生,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利用,他发出一阵苦笑。原本几日的路程他走了十几日,身虽向着南方,心却还在东都。

身后的黑马忽然咬了咬他的衣袖,他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远处,几十匹轻骑正飞似的向着他奔来,周政冷冷一笑,“你还派人来找我这个儿子吗?”想着,却依然不紧不慢的前行。

待那几十人到来,果然是南域的林将军,林将军翻身下马,一行几十人一同跪下,道:“属下等参见少主。”周政木然的看着他们,却没有任何表示。

“请少主随末将回去见主公。”林将军犹豫了一下,说道。

“是他让你们来的?”周政语气冷淡,让林将军着实吃了一惊,眼前的少主竟然如此陌生,他还是那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少主吗,他还是那个曾经随自己习武的少年吗?不,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

“你们起来吧,回去告诉周隆恩,我是不会回去的。”

“少主,吴王命主公平剿南域绿林三十三寨,欲置我南周于不义,主公请少主一定要回去。”林将军膝行一步,继续跪在周政身前。

“哈哈哈,我说过,我不会回去。”

“少主,”林将军脸上现出了坚毅神色,“主公临行前交待,无论任何代价,末将等一定要将少主寻回。”

“你要怎样?”周政冷笑。

“动武末将绝不是少主的对手,但末将等若不能带少主回去,便无颜见主公,如此,只能以死谢罪!”说着,几十人竟都拔出佩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脸上都是坚毅无悔的神色。周政一笑,拔出“黑灵”,掷到林将军身前。

“这把剑随我十年,本是生死不离之物,今日你们就带回去交差吧。”周政念及旧情,以剑代己。说完,便毅然决然转身,闭眼,再睁开,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阿政?!”队末一人缓缓站了起来,细细看去,一身铠甲相比体型似乎更显宽大,颇不合身,那人站起,缓缓向前,摘下头盔,竟是一个女子,发如黑瀑,肌肤胜雪,本是弱柳扶风,穿着这不合身的铠甲又多了几分英气,纵是铜皮铁甲亦不能掩盖倾城之姿,那是七分美丽,二分高贵,一分凄清。

周政如触电般停住了身形,脚似乎已经不听使唤,一切的毅然决然竟都在那一抹温柔中消散稀释。他费了好大劲,却是终于不能克制自己,他转过身,对着那个倾城的女子,这普天之下唯一一个不能狠下心的人,许久,许久。

“林霏……你也来了……”

“我也来了,我不是奉了任何人的命令,我只是来寻你,寻你回去……伯父现在有难,南周现在处于不利的险境,你真的就这么狠心,狠心抛下南周百万臣民,放下伯父,独自一个人离开?你可以不管这里几十个人的生死,你也可以不管我……你……”

周政当然不能狠心,他上前拔起黑灵,收剑回鞘。

几十骑人马沿着来路返回,渐渐隐没在天边。

自古美人英雄冢,几人能过美人关……

——

陶羽和魏茹已成婚多日,然而几日以来,两人都似洞房之夜般,同睡一床,各怀异梦,只是偶尔的身体碰触,才让二人猛然记起,原来自己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他们渐渐有了相同的习惯,在静静的黑暗中睁着双眼,任凭那夜魔吞噬自己的内心,将各种各样的思想、经历从内心深处翻出来,然后,当疲倦袭来,他们便听着对方的呼吸沉沉睡去。

这一日,魏无延招二人前来,笑道:“羽儿,你来我北魏也有些时日,西楚军机大事颇多有待处理,我与亲家公已经商议过,再过得几日,你们便要随亲家公往返西楚,不知几时能再回来一次,不如叫茹儿带你出去逛逛……”

“爹,我……”魏茹眼圈一红,虽然早知道自己早晚都会长大嫁人,离开父亲身边,可是想到这么快就要走,而且一去还是千里之外的西楚,看着父亲日益斑白的须发,自是不免黯然心伤。

“去吧……”魏无延摆摆手。

二人不好再出言反对。魏无延本想派些人去保护他们,可这北魏千里之地都是自己辖地,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嘱咐他们小心些也就是了。陶羽应了一声,带上佩刀陪同魏茹出门。

“你个病秧子又不会什么武功,还跟人学,充什么威风?”二人一路无话,耐不住的魏茹先开了口,不时还看看四周有什么新奇的玩意。

“好歹本公子也是西行金刀陶家之后,堂堂楚王之子啊,我陶家一门武将,纵横沙场,戎马一生……”

“呵呵呵……好个楚王之子,武将之后……本小姐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小王爷你敢不敢跟小女子比比?”陶羽的话还没说完,魏茹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好,比什么?”

“咱们也不舞刀弄枪,免得打废了你,你还得找我爹去哭鼻子……恩,就比骑术……”魏茹丹凤眼一眨,眼珠子转了两转,笑道。她自诩从小习武,虽是女儿身,可是一直被魏无延当半个小子养着,剑技骑射无一不精,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别以为被你那帮子手下让了几次,就把自己当根葱,小觑了天下豪杰……看来今日本公子得让你长长记性,免得以后吃亏了才想起本公子的话来……”陶羽一歪头,不屑道。

魏茹冷哼一声,掏了张银票出来,快步到一个卖马的贩子前,道:“这是五百两的银票,买你两匹马……”

陶羽双手抱胸,踱步过去,道:“怎么算赢?有什么彩头?”

魏茹一甩手把马缰扔给陶羽,笑道:“很简单,从这骑,谁先到城外子竹林谁便胜了,输了的那个呢就要听赢了的人的话!”魏茹翻身上马,当先一甩鞭子,冲了出去。

可怜大街上的行人,真是如同受惊鸟兽,四散奔逃,二人一前一后,一红一白,一路疾驰,不觉到了城门口。

“关上城门,拦住后面那人!”魏茹先行一步,冲那守城将军道,双腿一夹马腹,一个飞跃,先出了城门,回身对着陶羽也不忘做个鬼脸,嫣然一笑。这些守城将士谁人不识得魏大小姐,又有谁敢抗命,几人上前关闭城门,余下的一气冲上去拦截陶羽。陶羽淡淡一笑,也不知道他如何动作,那马恍惚得了神力,连人带马,一跃三丈,从那般人头顶飞了过去,又是一跃,已然在城门之外,直追魏茹而去。众人无不又惊又骇,却也只能徒呼奈何。见二人渐行渐远。

魏茹一回身眼见甩不掉陶羽,便又加力,陶羽坐骑却似生了双翼,如离弦之箭,越跑越快,竟是先一步到了林边。

“如何,魏大小姐?可是愿赌服输?”陶羽仰头一笑,却是脸色忽变,一个倒跃跳下马来,适才轻笑的表情全然不复。只见那马刚才还神采奕奕,如今却似是喝醉一般,东倒西歪,不一刻,竟口吐白沫,眼角流血,气绝身亡。魏茹一声惊呼,回身去看,眼见数十人从前后左右缓步走出,团团围住二人。

“陶小王爷、魏大小姐,不介意随我们走一趟吧?”又有十几人从林中走出,手执弓箭连弩,俱是黑巾蒙面,为首之人用极为沉闷沙哑的声音笑道。此人眼中精气内敛,却难掩额间凶煞之气。

“大胆!”魏茹驱马上前,她只以为这是哪伙不长眼的马贼,打劫打到自家头上,一甩马鞭,便往那人脸上抽去,长鞭破风呼啸,似有千钧之力。那人却不闪不避,一扬手后发先至,生生接下那豹尾鞭,更将魏茹拉下马来。众人也未见陶羽如何动作,竟是已经到了魏茹马前,伸手抱住魏茹。

来人与陶羽目光一触,只觉对面气势如洪,排山倒海般袭来,只觉自己如同大海孤舟,不能自已,心中先寒了三分。然而此事不容有失,那人强按心神,笑道:“看样子,小王爷是不打算跟咱们合作了……哼,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那人右手一挥,便有十人冲了上去,围住二人。魏茹适才吃了亏,这时眼见他们围上来,也顾不得自己不是他们对手,长鞭挥舞,东挥一下,西甩一鞭,倒也是守的密不透风,十人一时竟也不能上前,却听首领暴喝一声,平地跃起,有丈余,背后长剑出鞘,直砍向魏茹,剑风割面生痛,魏茹无力躲闪,便要中招,却忽觉背后一热,竟是陶羽抓住鞭身,一扬之下,生生震开那人,反震之力强绝至极,魏茹轻叱一声,竟倒在陶羽怀中,陶羽轻轻拍下魏茹,笑道:“睡吧,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陶羽轻轻将魏茹放倒在地,忽然笑了起来:“看来这下没人打扰我们了……”说罢,向前一跃,身体霍然腾空,应帝刀随之出鞘,适才的无尽柔情全然不复,剩下的只是一腔怒火,金光灿烂,在这黄金刀气中,犹如金甲天神,威容莫犯。首领在这气势之下,哪敢怠慢,全力迎上,惊惧之下,全然没有考虑为何本该身体羸弱的陶羽如今武功何其之高。刀剑相拼,那首领竟是每接一招,便退一步,寻常凡铁哪能与应帝刀相争,长剑断裂,陶羽却不追击。

“哈哈哈哈,想不到陶小王爷深藏不露,竟身怀绝世武学!可惜这个秘密看来今日要随我们长埋黄土了!”那个首领强笑一声。

“说出是谁在幕后指使,本王留你们全尸!”杀机陡现,刀身上金芒更盛,陶羽起身,手起刀落,十几人佩剑应声而断。十几人尚未反应过来,竟然已经身首异处。

“我再说一次,说出是谁在幕后指使,本王留你们全尸!”

“哈哈哈,技不如人,成王败寇,,不过一死,断然不会卖主求荣!”那人一发狠,执剑冲上,竟是不要命的打法,不过三合,便被压在应帝刀下,来人面无惧色,全身劲力一松,无注刀气压下,惨死当场。余下众人眼见首领身亡,竟是一齐咬破毒囊,自尽身亡。

陶羽持刀而立,久久的久久的……

“人,总会为了某样东西,哪怕是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也不知过了多久,陶羽才回过神,抱着魏茹带上刀跨马而去……

——

“你醒了……”陶羽看到魏茹醒转,长舒了口气。

“我睡了很久吗?”魏茹揉揉微微发痛的头,“我好像记得是爹要我带你出去,然后……那个坏人呢,他怎么样了?你……你有没有受伤?”魏茹一把握住陶羽的手臂,倒让陶羽吃了一惊。陶羽微微一笑,道:“看你这么有精神头,我就放心了……”

在陶羽带着魏茹返回魏侯府之后,全府震动,当下魏无延便即命手下将官火速去了城外子竹林,更是全程戒严,大肆搜捕,可是忙碌一夜,也未有任何收货。陶羽关心魏茹伤势,倒是没有出去,大夫诊断了病情,说只是五脏受了震动,岔了内息,以至昏厥,开了几副补药便即退了出去。陶羽屏退左右,独自留下照看魏茹,终于见到魏茹醒转。

“你明明不会武功,为什么……我记得我昏倒之前看到你握着我的豹尾鞭……”

陶羽转过身背对魏茹,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复杂难测。正犹疑间,却觉一双手抱在了自己身前,竟是魏茹伏在了自己的背上,脸贴着自己的身体,低声道:“不论你是谁,陶羽还是楚小王爷,也无论你是武功盖世,还是文弱不堪,你都是我魏茹的丈夫……”

面对魏茹的真情告白,陶羽不禁动容。他转过身,轻抚着魏茹的脸,心中竟一丝一毫也想不起马芸,只隐约看到,面前女子的眼中,满满映着自己的身影。

火烛熄灭,周围又陷入了沉寂,

——

另一方面的南周,却正在加紧部署平南大计。

昏黄的烛火下,周政已经换上了战甲,更添了几分威仪。他扫了一眼面前的沙盘,向一侧人问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听听。”

“是,少主。”那人沉思片刻,道,“我南周洪图公受射王敕封定国公,领兵十万,永镇南疆。洪图公在未追随射王之前,曾是绿林之主,后虽入朝为官,但是念及昔年情谊,一直不曾平剿南周绿林,百年太平盛世之下,南周绿林已是半兵半匪,可谓兵匪共处,若是贸然出兵剿杀,恐怕……”

“这些本帅都知道,但是圣旨已下,皇命难为……吴王本就是要陷南周于不义,既然还不想跟吴王朝翻脸,也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父帅既然派你来协助本帅,必然已经有个对策,不妨说说看……”周政冷冷一笑。

“这南周绿林大大小小共计三十三处,合称三十三寨,人数众多,鱼龙混杂,有万余众,但以其中七寨势力最强,寨中高手如云,均非易与之辈,余下二十六寨多归附于他们,因而这七寨也被称为‘南林七虎’。”

“那父帅的意思是?”

“这些绿林人物,虽然鱼龙混杂,但一来他们多年来对主公还算尊敬有加,主公不想赶尽杀绝,背负骂名;二来,主公现今正值用人之际,绿林草莽之中也不乏奇才高手,若能收为己用,也是一大助力;至于第三,南周百年来虽太平无事,可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万一时局不利,难保不会有第二个想再立从龙之功?所以,纵是没有圣旨,主公也希望能拔出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主公在少主没有归来之前,已经先一步派飞骑去往各山寨,传下号令,若是响应我南周者,过往之错,既往不咎,是去是留,南周亦不过问;可是若有不从者,以谋反论,三万黑云铁甲便冲破寨门,格杀勿论!”

“先礼后兵?只是不知道有几人会成为我黑灵剑下亡魂。”周政淡淡一笑。

大吴王朝开国之君射王以八万铁骑打下这铁桶江山,因而百年来极为重视骑兵,上至骁骑营、风虎骑这些精锐之师,即便各大藩王也是以骑兵为主。南周十万大军,却只有五万精骑,余下五万乃是清一色步兵,一身黑甲,全军出动,有如乌云盖天铺地,因而得名“黑云铁甲”。

此次,周隆恩为求必胜,更是拿出三万人马来对付这两万流寇。

“好!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广派斥候,明日午时前若不能收到飞龙山寨降书,全军进攻。”周政拍案而起。

“得令!”

帐外,明月东升,乌啼满天,却自有一股萧杀之气。

——

万里之外,东都吴王宫——

吴王治端坐正中,不怒自威,许久却是轻轻笑道:“周臣啊周臣,三十名死士,居然连两个娃娃都杀不掉,这就是你一手训练出的精英?这就是我大吴王朝的精锐?若非此事机密,传出去,可真是要笑掉人大牙了。”

在这大殿之内,只有四个人,除了端坐正中的吴王治,殿下的周臣,尚还有两个人站在一旁,其中一人面露幸灾乐祸神情,另一个却是一头雾水,此二人正是吴天琪和吴天临。

周臣头伏得更低,却无惧色:“臣所训练的三十人确是千中挑一的好手,纵是面对带刀侍卫营也能全身而退,可是不知怎的……”

“不知怎的?周大人的话可真让人捉摸不透了。”吴天琪上前一步,笑道。

“陛下,两位王爷,这三十人中十三人乃是咬破口中毒囊自尽而死,余下十七人,包括头领俱是死于一人刀下。此人出手干净利落,刀法凌厉万钧,我大吴能有此等刀术的绝不超过十人。”

“哦?”吴王治沉思片刻,“他们决然不会贸然出手,而整个北魏能一手杀掉他们的人,除了魏无延、陶楚雄之外,年轻一辈里只有魏渊……”

“决然不是断炎,断炎杀人,创口处有如烈火焚烧,可是他们伤口整齐划一,人人俱是一刀被劈断佩剑,一刀毙命。”

吴王龙目一扫,瞄向吴天琪,道:“三皇叔,可有什么话说?”吴天琪会意,上前道:“看来我们一直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以为臣愚见,发生此次刺杀之事后,恐怕陶楚雄为防途中生变,还会在北魏羁留一段时日。如今我们已经是骑虎难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施行一次。”

“想来三皇叔心中已有合适人选,此次必可马到功成。”

“四弟位居骁骑营统领,剑术造诣放眼大吴,罕有敌手,若能得天临相助,大事可成矣。”二人唱起双簧,只待吴天临开口应答。

“不知四皇叔意下如何?”吴王治抬头向吴天临看去。

“恕臣愚昧,不知陛下要臣做什么?”吴天临一头雾水。

“杀掉楚王之子陶羽,或者镇边侯之女魏茹,如今此二人不论谁死,都必能引起天下大势更变……”吴王治开门见山。

吴天临是何等聪慧之人,惊愕之后,很快便想通了整件事,却不直面吴王疑问,沉声道:“陛下要削除三大世家权力,臣本以为不过是外面的风言风语,不想空穴来风,竟是真的。陛下可曾想过,昔年三大家族随射王南征北战,俱有从龙之功,俱是开国功勋,其下三代,对大吴更是未有丝毫怠慢之心,陶楚雄、魏无延、周隆恩戎马半生,守疆扩土,我大吴王朝享百年太平,三大家族可说功不可没。陛下此举,何异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若让天下人知晓,不免令人齿寒,纵是百年之后,你我又有何颜面面对大吴列祖列宗,又有何颜面对开国之君射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趁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不妨悬崖勒马,臣恳请陛下三思。”吴天临上前跪伏于地。

吴王治面现不快,吴天琪却是上前喝道:“老四!纵是如此,难道你就甘心我吴氏天下为外姓人所分!如今西楚只知有陶家、南周只知有周家,北魏臣民只知有魏家,哪里还有人将我吴王室放眼里!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削权之事,我大吴酝酿已久,不过是在等待机会,西楚一门武将,如今生下陶羽这个废物,终生不能习武带兵,岂不正是上天佑我大吴?列祖列宗在上,想来也是存了一般心思。普天之下,从来只有一个姓氏,而今,更只有一个姓氏,千秋之下,万代之后,皇室只会姓吴,绝不会是陶魏周!”

“三哥!”吴天临欲言又止,长叹口气,却是无可奈何,“可是三大家族今非昔比,他们在自己封地经营百年,根基深厚,削权之事,若是贸然为之,引起兵变,我们岂不是……作茧自缚!”

“我们绸缪多年,如今既已执行,更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老四,你若不去,无需这诸多借口!”吴天琪冷哼一声,怒道。

沉默,许久的沉默。许久之后,只听吴天临叹口气,道:“臣吴天临谨遵圣命,为大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所有人都长舒了口气,有整个吴王朝都已罕逢敌手的吴天临出马,此事已是十拿九稳。

——

黑灵剑起,一颗头颅直直飞上天空,那双巨目犹自充满疑惧,眼前这个少年竟然破开自己守势,当真死不瞑目。周政冷冷的扫了一眼余下的人,此时,他黑色的战甲上早已血迹斑斑,哪怕那张英俊的脸也是污垢满面,血缓缓的顺着黑灵剑尖流下,滴落在地上,周政双目赤红,此时此刻,身后万千将士的呼喊在他耳中渐渐淡去,万籁俱寂,一切皆无。他已经不似一个人,更像是个魔神,从九幽地下爬出,勾魂索命。

周政仰天长啸:“顺我南周者生,逆我南周者死!”周政举剑向天,如战神重生,又似恶魔降世,一时间,三万黑云铁甲尽皆跪下,山呼道:“顺我南周者生,逆我南周者死,少主千岁,少主千岁,少主千岁……”

山呼海啸之下,余下的人终于放弃了抵抗,纷纷丢下武器,举手投降。

“从今日起,南周再无‘南域三十三寨’!”

两月时间,在周政的率领下,三万黑云铁甲所过之处,所向披靡,南周一统。

——

万里之外,北魏屠龙海峡——

水势滔滔,如从九天倾泻而下,砸到地上。如同万马奔腾,竟踏出了这万丈长河,其气势之盛,扑面压来,让人不自觉的便要退避。然而一个人,一身白衣,负手而立,面对这天地之威,面对着排山倒海、铺天盖地而来的千钧威势,竟是纹丝不动,数丈高的浪击打在侧壁的岩石上,却无一点落在他身上,似乎这鬼斧神工的天之造化在他面前也矮了三分。

“屠龙海峡,一水隔天……果然名不虚传。”正在此时,白衣人身后缓缓走过来一人,腰间一把长剑格外醒目,不是吴天临又是谁。吴天临龙行虎步,步履从容,在这惊涛骇浪面前,有如闲庭信步,潇洒飘逸。

“你能近我身前,看来我的五十近卫已凶多吉少……”白衣人并不转身,缓缓道。洪涛巨浪并没有丝毫掩盖二人对答之声。

吴天临并不答话,为求稳妥,吴天临从骁骑营亲信中挑了三十人随行,日夜兼程,两日两夜到了北魏,休整一日后,伺机对陶羽下手,今日果见陶羽独自一人带了近卫出行,便寻机追上,暗下杀手。

吴天临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个白衣少年,器宇不凡,在这自己都要为之动容的滔天水势之前,仍能如此从容,绝非池中之物。为何明知自己已经身陷囹圄仍如此从容不迫、有恃无恐,是身为武将名门之后的不凡气度,还是……这是一个阴谋,而自己这个猎人已经成为了猎物。吴天临的目光扫到了陶羽腰间的长刀,他眉头微皱,手不自觉慢慢移向斩空剑,可是周围除了漫天巨浪的破空声,竟没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吴天临上前一步,叹道:“想不到,三年前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孩子,如今已经这般大了。”

“你……”陶羽转身,看清来人,吴天临虽然化了妆,但还是没能瞒过陶羽,“你是骁骑营统领吴天临?哈哈哈,小王也没想到,与将军的第二次见面竟要用刀剑说话。”

“非吾所愿为,然生在帝王家,也是有诸多身不由己,圣命难违,黄泉路下,莫怪莫怪。”吴天临轻叹口气。

“我明白,生死有命,将军不需留情。”

英雄相惜,二人都不想出手,可是各为其主,既然命尚且不属于自己,更何况命运,二人缓缓拔出了刀剑。

“这……这莫非是应帝刀?!他改造了刀鞘,我竟未能认出!”吴天临一惊之下,杀意顿生,“既然应帝刀已认你为主,你非死不可!”应帝刀之主,必是应天命而生,身负帝皇之名,百年不出一人,若是此人出世,则帝星偏移,星野变换,改朝换代之期不远矣。

“看来我吴天临今天就要逆天而行,为大吴千秋计,你一人死不足惜!怪只怪你拔出了应帝刀!”不再犹豫,适才的怜惜之心全然被沉重的王命击碎,吴天临腾空而起,二人终于首度交锋。一时金光银芒交错,二人你来我往,竟是不分胜负,陶羽本不及吴天临,但仗着兵器之利,竟也勉力撑了几十回合,但日渐觉得虎口生痛,体内气血翻涌,反观吴天临却是越战越勇。

“此子六岁入东都朝圣,被天机阁天衍士断言终生不能习武带兵,何以竟有如此修为?应帝刀又何以认其为主?”吴天临表面沉着,内心却是震撼莫名,“三哥所言不错,此子不除,他日必定养虎遗患!”一念及此,不觉手上加力,终于,陶羽口吐鲜血,不敌败退。

“好,一招定胜负!”吴天临运聚全身劲力,顿时,斩空剑银光大盛,如午时烈阳,不可直视,隐隐白光中,吴天临猛然出手,万道剑气压下,胜过当日对战周政时何止一倍。陶羽在这无穷压力之下,五内翻腾,然而生死关头,陶羽也霍尽全力,迎风而上,刀剑相击……

“啊……”陶羽终究敌不过吴天临的强绝剑气,一声惊天巨响,陶羽便如一只断线风筝飞坠出去,吴天临紧跟一步,下一剑便要取陶羽性命,正此时,一个巨浪竟疯长数丈,直扑向吴天临,造化之力,强绝诡测,即使吴天临也一阻滞,眼看着陶羽坠入洪流之中,一个巨浪打来,陶羽的身体便消失在大水之中。

屠龙海峡,果真是真龙丧命之地?

“侯爷,我们是否派人下去寻找?”

“下面乃是万丈深渊,水流湍急,纵是一个健全之人下去也要粉身碎骨,何况陶羽已经中了我的斩空剑气……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火速撤离……”吴天临轻抚手中斩空剑,在刚才的交击中,斩空剑上竟现出一个小小的裂痕,“应帝刀果是天下利器……这个小小裂痕,不知与我今后命运有何关联?”

众人望向那万丈之河,依旧水势滔滔,不觉压力袭来,后退数步,在这吞天灭地的威势中,只不知陶羽性命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