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祭凡身

秋风萧瑟,寒叶飘零。

晚祷的钟声越来越响,朝拜的人陆陆续续退出狐夫子庙。

庙里的贡箱一早还空空如也,到了晚上就变得沉甸甸的。

以前老乞丐可能累死也休想推动这箱子,但现在他身宽体胖,一身的力气。原本因为苍老而皱巴巴的皮肤已被肥肉抻开,让他显得年轻了十岁。

老乞丐将贡箱横在地上,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贡箱里往往只有珠宝和贝币,但今天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东西。

他看见一块巴掌大的龟壳,这是一块专门用来写字的龟甲。这龟甲不是墨绿本色,而是被人用乌贼墨故意涂成黑色,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黑龟甲在白花花的贝币中格外显眼,令老乞丐觉得浑身不舒服。

老乞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皱了皱眉头,把小道士叫了过来。

小道士接过龟甲一看,顿时尖叫起来,连忙将龟甲丢在地上,像是那龟甲突然着了火似的。

庙里已经很久没人听“无畏战神”这样尖叫了。正在后院喝酒的苏季闻声赶来。他手捧一个酒坛,醉醺醺地问:

“你鬼叫什么?”

小道士的喉咙好像忽然被塞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老乞丐指了指地上的龟甲,龟背已经被小道士手心的冷汗浸透。

苏季捡起来一看,酒意顿时醒了七分,两眼死死盯在龟甲上,似乎要将这坚硬的龟壳看穿,脸上诧异的表情和小道士一模一样。

老乞丐一脸茫然,莫非那龟壳被人施了法术,能让看它的人变成石头不成?

这时,善财公子走了过来。

苏季没有说话,只将手里的龟甲递给他。老乞丐觉得善财公子看了,肯定也会变成一尊雕像。

然而,善财公子看的时候却面无表情,两个眼珠不停地转动。

“写的什么?”老乞丐好奇地问。

善财公子不慌不忙地将龟甲收进怀里,淡淡地说:

“有人向我们要两样东西。”

老乞丐又问:“要东西?他凭什么向我们要东西?”

“凭他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有我们的秘密。”

老乞丐怔了怔,沉吟了很久,突然问道:

“他要......哪两样东西?”

“他要一千块金贝,还有一个人的脑袋。”

“脑袋?谁的脑袋?”

善财公子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苏季长叹一声,替善财公子回答:

“要你儿子,花瘤儿的脑袋。”

苏季话音刚落,老乞丐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哭着问道:

“要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我儿子的命啊?”

善财公子道:“我前几日发现地道入口被人打开过,定是某个被花瘤儿蹂躏过的女人得知我们的底细,想要报复。”

小道士哆嗦着问道:“那些洞口岂不都要暴露!她不会已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吧?”

苏季回答:“如果她说了,朝歌百姓恐怕早已杀上门了。况且,揭穿我们对一个被糟蹋的女人来说,未必有什么好处。只是……”

到了嘴边的话骤然停滞,苏季觉得喉咙突然干涸,于是捧起酒坛不停地喝酒。

小道士焦急地问:“你快说!只是什么呀?”

善财公子接着苏季的话,道:

“只是知道我们秘密的恐怕不止一人。一千块金贝,凭一个女人肯定搬不动。”说着,他向四周看了看,问道:“你们看没看见奉子娘娘去哪了,这几天都不见他人影?

小道士想起那天的争吵,看向面色凝重的苏季,道:

“他可能是被骂走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然后……”小道士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善财公子接他的话,冷冷地说:

“然后,杀了他!”

老乞丐的眼圈红了,他呆呆地望着身边的几个人,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只听“哗啦”一声,苏季将酒坛摔得粉碎,上好的女儿红洒得满地都是。他大声喝道:

“你们别忘了!这里我说了算!只要我还活着,谁也休想动他!”

善财公子冷冷地说:“你不杀他,我们都得死!”

苏季一把揪住善财公子的领子,吼道:

“杀了他,刻字的人也不会替我们保守秘密!”

“不杀他,一定会有人揭穿我们!”

苏季和善财公子高一声低一声争执起来。

就在这时,下方突然传出石板打开的声音。

几个人同时看向地道入口,只见花瘤儿的脑袋将石板顶了起来。他赤膊的上身沾满淤泥,下身穿着肮脏的麻裤,头顶的瘤子被锋利的石壁划烂,流淌着脓血。

他爬出洞口,将石板放回原位,气喘吁吁地说:

“城里的洞口已被我堵住,不会留下证据。”

苏季看着花瘤儿,不由得想起送子茶的事,不知是该怨恨他,还是应该同情他,只得把手里的女儿红递给他,道:

“先喝一口再说吧。”

花瘤儿没有接过酒坛,只是转身走向奉子娘娘的神祗雕像。

雕像下方有七排高高的红木架,每一排都摆满半尺高的奉子娘娘白瓷像,慈祥庄重,雪白温润。每尊底座都写着一个名字,这些都是前来求子的女人名字,足足有一百余人。花瘤儿拿起其中写有王夫人名讳的白瓷像,凄然道:

“我本是贱命一条。若不是当初季哥帮我保住命根子,我花瘤儿哪有今天的快活?只可惜这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一条贱命换四个人的命,划算!”

“哗!”

白瓷像摔在地上,摔得粉碎,花瘤儿捡起一片碎瓷,颤抖着逼近咽喉,道:

“季哥,麻烦照顾我爹!”

苏季目眦欲裂,嘶喊着冲了上去。

“兄弟!”

余音未落,花瘤儿已用锋利的瓷片割破喉咙!

刹那间,血雾蒸腾,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到一尊尊雪白的瓷像上,犹如点点朱砂……

正月十五的早晨,苏季的奶娘在残疾的右腿边,发现一个白布袋子。袋子上能闻到淡淡的龙延香味,里面装满金贝。

奶娘每年都会收到这样一笔钱,这些钱足以让她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她每次拿到钱都觉得既高兴,又害怕。因为有人能够在夜里登门入室送来一笔财富,就也能随时取走她的性命。

她不知这些钱是从哪寄来的,也不知是谁寄的,只知道每逢正月十五都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奶娘移开残疾的右腿,将白布袋拿到身前。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袋子的重量比往常多了一倍,满满的金贝将白布袋撑得鼓鼓登登。

除了金贝,袋子里还多了一样东西,一块黑色的龟甲。

奶娘看完这龟甲便痛哭流涕,哭着哭着又破涕为笑。她究竟在这龟甲上看到了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那一年,朝歌百姓最关注的要数茶里王家发生的两桩离奇血案。

首先是茶里王独子王老千无故失踪,几经探查只找到一条胳膊。

据当苏府负责搜查的人说,这条胳膊是在摘星台下的坟地中发现的。当时胳膊的手上还握着一把铁锹,甚是诡异。

根据坟地里发现的线索,可以推断王老千曾独自一人在坟地里挖坟,挖了很多人的坟,像是要找什么好东西,但没人知道他要找什么。他生前也从未和人提起。

至此,王老千的下落成了一桩悬案。

王老千失踪大概十个月后,他的结发妻子王夫人十年未孕,幸得一子。这让朝歌百姓都很纳闷,因为很多人都听说王老千已是不全之身。

然而,王家上下却皆大欢喜。茶里王将这看做一桩大喜事,令他没想到的是,王夫人临盆的时候居然流血不止,半盆清水被染成满满一盆血水。

孩子虽然保住,王夫人却因流血过多,一命呜呼。

眼看喜事瞬间变成了丧事,茶里王痛心疾首,责怪产婆办事不利,命人将其绑在柱子上抽打。

就在这时,门外家丁禀报说,一位贵客登门拜访。

普通贵客茶里王绝不肯在这种时候接见,而当家丁说来者是青灵庙的善财公子时,他连忙亲自赶到门口迎接。

善财公子道:“此次前来,只为一个人。”

“仙公子,所为何人?”茶里王问道。

“您的儿子。”

茶里王欣喜若狂地问:“仙公子已有我儿失踪的下落?”

善财公子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指的不是您大儿子,而是您的二儿子……”

茶里王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王家几代单传,他只有王老千一个儿子,哪有什么二儿子?他沉吟片刻,突然双目圆瞪,大惊失色,蓦然想起王夫人刚刚生了一个男孩儿!

善财公子淡然一笑,道:“或许应该说是您的孙子……”

茶里王陡然一怔,神色愈发紧张,只得钦佩地赞叹:

“仙公子未曾见过我家娃娃,竟知他是男是女,真乃神人也!”

善财公子摇头道:“此非我之神通,只因狐夫子有言在先。”

“夫子他老人家有何吩咐?”

“狐夫子说王家后生乃是灵童转世。若能在九岁诞辰之日送到夫子身边修行,日后必将大有所成。”

善财公子说罢,茶里王欣然叩拜,道:

“感谢夫子垂怜,老夫定按时将孙儿送到庙中,一刻也不耽误。”

善财公子点了点头,翩然起身向外走去。当他跨过第一个门槛时,看见产婆被绑在一根石柱上,于是叹道:

“灵童之母,血祭凡身,此乃冥冥注定,何必错怪他人。”

茶里王恍然大悟,连忙命家丁将产婆从柱子上解下。产婆面对善财公子连连三拜,随即夺门而去。

望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善财公子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