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历一二〇四年五月十一日的傍晚,北山率领新增至六万的光复军大本营,正式抵达下廊镇。
此时,如果加上瓦伦西尔麾下的第二军,以及在格威特兰看守俘虏的炉石麾下的九千新兵的话,捷斯亚正规军的兵力总数已近九万,早就超过了泰勒反叛前的捷斯亚正规军兵力。
说起来,在北山离开林科兰尔的那天早上,他也并非带着所有人向北出发,在北山的命令下,瑟赛这个军务长和两千战士留在了那里。
之所以安排,是因为在北山上次大撤离之后,南疆平原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些圣山跑来劫掠的小股盗贼势力,虽然北山一直没机会去解决这群烦人的苍蝇,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忍受自己把人全部带去下廊镇,留下林科兰尔一座空城在这里,任由那些家伙来此作乱。
而且,随着林科兰尔光复,北山也考虑到之前离开王都的民众们,或许会开始接连返回,必须留下人负责安顿,以及民众返回后的治安问题也要有人负责才行。
更重要的是,在北山离开时,还给瑟赛下达了一个特别的任务,那就是继续在王都周边征召新兵,不仅要重建守卫林科兰尔的禁卫军,还要为接下来战事会产生的伤亡,提前预备好添补的战士。
对于这一点,用老狐狸的话来说就是:“北山自从中关驻地那场大火之后,就有了兵力不足恐惧症。”
从林科兰尔向北到达下廊镇,路程刚好四百里,按理说正常行进下需要六天半的时间,但在北山认为兵贵神速,所以全军提速只用了四天时间,期间还特别靠东的绕道从沃尔刚小城经过。
“罗恩那群敌人占据沃尔刚,现在想来也正式进入粮草枯竭的阶段了,我们故意多走十多里的路,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经过,也是好再吓一吓他们,让敌人只要想着再突围时,就会不自觉想起我们这六万大军,瓦伦将军盯防时也能更加轻松一点。”北山这样对下面的军官解释道。
而当北山率军进入下廊镇的时候,这个回廊山谷的南入口重镇,只剩下瓦伦西尔和第二军的一个兵团在此等待。
至于其余的三个兵团,早在北山出发的那天早上,就提前派人去通知了瓦伦西尔接下来的安排,老将军于是也从那天开始陆续调遣麾下前往沃尔刚盯防,北山经过沃尔刚时还和那些战士打过照面。
北山和瓦伦西尔之间的寒暄也没有持续太久,老将军除了关心的问了下北山被伏击后的身体状况,也就只是从修斯那里打听了下一直待在塔克斯的孙女可儿,在得到都很好的回答后,瓦伦西尔当即就决定把下廊镇的防务交由北山,自己则带着麾下最后一个兵团向八十里外的沃尔刚前进。
“我早点过去,也好防止万一罗恩那群敌人有所异动,毕竟不亲自看着,我不太放心。”瓦伦西尔是这样给北山解释的。
但北山和一众军官目送老将军在夕阳的余晖下,渐行渐远后,他转头对修斯悄声问了句:“你说瓦伦将军怎么就这么急呢?明早出发不还是一样吗?”
“你说呢?”老狐狸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北山默然,他心里其实清楚,自从之前在斯特汇合的那晚,瓦伦西尔对他产生过一丝怀疑之后,尽管看似两人都对此毫不在意,但老将军的心里始终还是觉得有愧,能尽量避着北山不见就不见。
而且,北山也知道,瓦伦西尔这样做还有着另一层意思,虽然从分兵之后,老将军从同样的最高指挥的位子上退下来,可对于部分战士,特别是以原莫奈军队组成的现光明近卫营而言,这个老人的威严始终是高于北山的,瓦伦西尔急切地离开,也是为了北山能在下廊镇更好的把自己的命令传达下去。
至于北山不知道的是,王历一二〇四年五月十一日的这次匆匆一面,将是他和瓦伦西尔最后的相见,老将军就如同离去时的晚霞,这一面过后就将隐入无边的黑暗当中。
“大人,您怎么了?”站在北山另一侧的卡特杨,忽然发现北山的眼角有几颗泪花。
“哦!没什么。”看着消失在视野中的瓦伦西尔,北山莫名感到有些悲伤,这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点征兆,但北山在此刻却毫无察觉,等后来他回想起这时的心绪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徒留掩盖在内心深处的后悔之情。
对北山而言,如果他能提前知晓后面发生的事,大概不论如何都会把瓦伦西尔留在下廊镇,哪怕会因此导致沃尔刚的敌人从自己身后发动袭击,也再所不惜吧。
北山一把擦干眼角的泪水,随即对卡特杨吩咐道:“通知所有的营官,我们召开军议会。”
下廊镇自从泰勒反叛以来,经过卡洛叛国,再到瓦伦西尔重新占领,这个本就是北边重镇的地方,就已经从半民半军的状态完全转为了纯军事的一座城镇。
镇子里曾经的百姓早就被迁移去了周边,民居也被全部推到建成了军所,因此北山麾下哪怕有六万战士,倒也不需要特别花费精力去安顿,营官们也就暂时无所事事,不如把他们叫到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具体作战对策。
军议会上,北山突然想起上一次来下廊镇的时候,指挥所里的桌子还能坐下一半的人头,现在却加在一起也到不了十人。
这倒不是许多人都不在了的缘故,而是随着战事推移,北山发现,每次开会其实并不需要过多的军官,特别不用向曾经那样,把大队长职务的军官也叫过来。
很多时候,越是重要的决策,往往就越是极少的人来决定的,这是北山从战争中注意到的一点。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叫那么多人来凑数呢?反正他们每次几乎也就是起到一个类似于气氛组的作用,还说不定捣乱的居多。
自从北山有了这种看法以后,他召开全体军议会的时光就一去不复返了,特别是从莱顿战役过后,每次商议战略,都基本是和修斯几人关起门单独定下的,然后直接通知下去的,搞得下面的军官都在抱怨:“大人总这样做,让我们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之前是这样,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在营官们来到军议厅之前,北山就已经和修斯及卡特杨商议好了,之所以把其他人还是叫来,一方面是北山觉得接下来毕竟是场很重要的对战,必须让营官们足够重视,另一方面也是北山认为挨个去传达命令,不如一齐说了更省事一些。
在北山宣达命令之前,他忽然又想到麦克莱传回的情报,不得不说的确大有用处,特别是北山离开林科兰尔以来的这几天,修斯又连续带着新的情报找到他,把亚尼法特亚所发生的经过,全数铺在了北山的眼前。
根据情报所示,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卡洛派去帝都奇斯勒通报消息的人,那个不知名的家伙,为亚尼法特亚内廷告知了南疆真实的状况后,整个亚尼法特亚内廷震惊至极,传闻当时整个内廷足足半小时都无人说话。
尽管消息令人震惊,但以当时的情形而言,亚尼法特亚高层却并未完全相信,毕竟这只能算是一份孤证,特别是对亚尼法特亚的帝王斯洛八世而言,他明明才收到奥洛夫通报大捷的消息没多久。
对于这个还不敢确定真假的信息,亚尼法特亚内廷陷入了针锋相对的争论中,以凯兰父亲和亚尼法特亚宰相为首的两方势力,互相不让的指责起对方。
相信自己妻弟奥洛夫的亚尼法特亚宰相,认为这份情报是军方故意找人编造的,为的就是把凯兰重新抬回南征军主官的位子上,不然为什么留在南疆的罗恩等人没有传回一丝消息。
而凯兰父亲,这位亚尼法特亚军部的主事者,则坚定地否认了这个指责,他相信就是奥洛夫虚报消息,隐瞒军情,南疆的局势肯定已经进入了惨痛的局面,至于罗恩等人没有消息传回,则一定是奥洛夫动的手脚。
两方争执不下,当着斯洛八世的面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而那位年老的斯洛八世,眼看着无法从自己的重臣中得到确定的结果后,还不算昏庸的他当即决定召凯兰入宫,他要亲自从看好的这个银发青年嘴里得到答案。
作为亚尼法特亚国内唯一一个,对南疆形势了解的凯兰,看起来是要比他的父亲更会做人一些。
面对斯洛八世的提问,凯兰并没有直接承认或否定奥洛夫是否虚报军情,而是换了个角度的指出,在他离开南疆之时,北山麾下的捷斯亚光复军,不应该如奥洛夫通报的大捷那样,轻易地能被打败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对于斯洛八世已经足够了,之前调回凯兰,本来就是因为国内流言四起,而非斯洛八世的本意。
既然现在南疆最真实的形势,被掩盖在了迷雾中,斯洛八世也就顺势命令凯兰即刻返回南疆,接替奥洛夫,重掌亚尼法特亚南征军的指挥权,这样不论卡洛派去的人所通报的情况真假,斯洛八世相信凯兰都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对策。
于是,在离开南疆的一个半月以后,凯兰再一次踏出了南下的步伐,并且斯洛八世为了防止情况的确恶化,还让凯兰率领了三大骑士团的另一个——以全骑兵组成的狼牙骑士团,以及护卫帝都奇斯勒的两个兵团的禁卫军。
而在凯兰即将行进至一半路程时,也就刚好是被困林科兰尔的罗恩等人夺权的那一天,罗恩也的确于突围前,亲笔飞鸽去信给了亚尼法特亚内廷,为卡洛派人去通报的消息做了确认。
据传,两天后已经入睡的斯洛八世,被侍从紧急叫醒,而在看见罗恩那封字字泣血的书信时,震怒之下拔剑把卧室里的铁木书桌砍成了两截。
当然,北山这边的修斯也早就料想到了这番情况的发生,老狐狸在敌军突围的当晚,在找到奥洛夫的时候,也即刻命他写了封信件飞鸽传回。
在修斯的指示下,奥洛夫这样写着:“……罗恩等人本就是凯兰一手提拔,臣下获得林科兰尔大胜之后,这些家伙便心中不满,认为征服南疆之功应当归属凯兰……”
“……臣下惶恐,这等功勋不敢自承,当是陛下英明所致……”
“……罗恩等小人只知凯兰,不知陛下,他们趁臣下不备夺去兵权,以期将此等功勋附着于凯兰一身,却不料胡乱指挥,导致全军大败……”
“……以臣下之想,罗恩等人实有为凯兰拥兵自重之嫌,至于臣下失察丢权,也实是罪该万死,留下这具残躯,只为将实际情况告知陛下,待臣下回国之日,生死自由陛下所定。”
对于这封长篇大论,却又真情流露的信件,斯洛八世在上一封罗恩去信后还没消解震怒时,就接着看见了,作为一个帝王面对这种情况,无疑是会惊疑不定的。
于是在这一晚,斯洛八世连夜把重臣们叫进了王宫,至于后来又是否争论了什么没人知晓,只知道结果是凯兰的父亲表示要将自己的长子从东部防区的主将位子上调回,然后以全族作为人质,为凯兰做忠诚的保证。
而斯洛八世似乎并没有思考多久,就仍然选择相信凯兰,同时斯洛八世也将他身为帝王的气度完全展现了出来,既然选择相信,不如就一信到底,干脆直接命人给凯兰赋予了更大的权力,并正式升任凯兰为亚尼法特亚南征元帅。
在斯洛八世给凯兰的任命书中,还有着这样一句话:“……卿重入南疆之后,仔细甄别罗恩等人和奥洛夫,究竟谁是谁非,只需飞鸽传信让吾知晓,然后卿自决断就是,吾相信卿必不负吾。”
对于麦克莱传回的情报中的这一点,北山等人都觉得不敢相信,就算凯兰父亲愿意全族为质,斯洛八世的做法也的确令人惊异了,实在不像一个帝王所为,反倒更像一个赌徒。
修斯为此还开玩笑的说:“我现在都有些怀疑,说不定凯兰还真是斯洛八世的私生子了,不然怎么会这样相信他?”
直到很久以后,北山才明白,斯洛八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一个不符合帝王身份的决定,或许是斯洛八世也知道他自己时日无多,加之身后也无子嗣,不如就赌上一把。
只要凯兰成功,那斯洛八世就会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看着自己成为亚尼法特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而如果凯兰失败或者真有拥兵自立之心……
“反正吾死后,亚尼法特亚也必将大乱一场,既然早晚都一样,那不如在吾还活着的时候,亲眼看看混乱是如何‘绚烂’的吧!”这大概是斯洛八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至于现在,不论北山等人如何的不可思议,凯兰南下的脚步是确信无法改变的了。
这一次,有了更高地位和权力的凯兰,直接沿途召集亚尼法特亚整个东部边境线的敌军,几乎把防备东部森林王国“塔尔斯”和东南丘陵王国“莫比汉德”的军队,全数纳入麾下,预计将有七万人集结在他的指挥中。
而根据麦克莱传回的情报,据说为了让那两个王国不会趁火打劫,相信凯兰的斯洛八世,全力配合的派人去和两个王国达成了一些条件,具体是什么不为人知,但可以确定肯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从这一点上来看,凯兰的确要比北山轻松的多,同样是面对战争,已经开始被敌人隐隐叫做“天下第一元帅”的凯兰,永远不用费心去思考和处理那些与对战无关的事情,北山却需要全方面的来考量,就如同迷途森林的风族一样。
也是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这就是后人为什么总会说凯兰如此的兵法天才,却最终还是败在了北山的手上,因为两人从一开始所站立的层次就不一样,北山相对凯兰所处的角度,确实是要高屋建瓴一些。
对于这些后人的看法,北山当然不会知道,他只知道的是,按照情报的推算,凯兰在此时此刻,已经率军进入了北边的回廊口要塞,应该抵达了中关驻地,正在做着再度南下的最后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