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国

赵宋号禅让立国，实以兵变起家、武力征伐，此其与五代无异者也。惟宋初柳开、石介诸人倡为新三统学说，力辟五代旧习，强调夷夏之辨。赵宋开国之初元气淋漓之气象，尽见于此。太宗、仁宗、真宗朝以文明天子重词臣，大兴文治，故能与汉、唐媲美，而未落入“第六代”之窠臼也。然事难双美，崇文遂至军事积弱，亦为“靖康之难”埋下隐患。是时兵临城下，二帝北虏，是为国史中罕见之屈辱，故宋人诗篇中多涉及其事。南渡以降，前鉴犹殷，至有分权武臣、设立藩镇之议，然国是既定，格局难改，惟有勉力支撑半壁河山。其间虽经绍兴三十一年（1161）采石之役而得以奠定南北对峙之局面，终因蒙元强悍南侵而失国。少帝赵显入北，重蹈其先祖之旧辙，亦可哀矣。然养士二百年，人心所向不改，故国亡而音声未衰，一一见于遗民歌咏，是为可堪彰表之一页也！

是以原始要终，胪述诸篇。其始则绍述汉唐，经营南北，一正朔而思复六州，临事失机，惜其未济，志士仁人，壮怀激烈，释石徂徕《感事》。周恭帝年幼力孱，驯致陈桥乱生。前车之鉴，遂有兄终弟及、烛影斧声之事，赵氏虽安，终难掩宫闱内变之讳，释沈遘《五言陈桥驿》、张宪《陈桥行》、《金柜书》。九庙延绵，垂二百载，丰亨豫大，积弱已久。北骑南侵，首鼠往复，勤王之令虽颁，临事无兵可用，汴梁围城之局，已不可解，释张元干《丙午春京城围解口号》、吕本中《丁未二月上旬四首》。东京失陷，皂帜登城，二帝迫出，根括殆尽。往昔辇毂之下，太平日久，画阁绣户，雕车宝马，斑白垂髫，烂赏叠游，几曾识干戈之酷烈也！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兴废如此，可胜叹哉，释邓肃《靖康迎驾行》、李曾伯《伏读靖康宸札有感》。北宋既覆，唯赵构一脉尚存，初至磁州而脱返，渐次南退，由河及江，踵事增华，故有“泥马渡康王”传说，揆之东晋南渡童谣“五马游渡江，一马化为龙”，其比附之迹宛然，释王庭珪《和李巽伯少卿见怀》。南渡之初，国势蹙迫，天下危局，注意在将，故李伯纪议经制河北，范宗尹请镇抚两淮，官封悍将从优，文臣为之侧目，驭将三说，别增风波，释周紫芝《避兵遣怀六首》。武人奔逃，文士督军，采石告捷，两国换主，高宗经营三十六载，南北对峙之势已成，释曾极《刘莎衣庵》、周麟之《破虏凯歌二十四首并序》。建、绍以降，孝宗、光宗、宁宗、理宗、度宗五帝垂逾百年，金人虽灭，蒙元复起，权臣秉政，啖以小捷，贪天之功，无视危倾，终致河决鱼烂，不可收拾，与北宋沦丧之局如出一辙。天象示异虽不可信，人心离散要不可忽，“久积不平、心离体解”，固得其实，宜时人以“百年士气索”、“回头失两京”目之也，释陈普《壬辰日蚀》、唐泾《丙子纪事》。自上流之襄汉，接烽烟于钱塘。籓屏一空，北人环立临安；恭、谢祈请，满朝朱紫降臣。凤山宫里，尽驱入北；万年枝下，无或能免。宫女尚能投池，诸将望风送款。乐官纪事，最称实录，释汪元量《醉歌》。中朝纳降，已无斗志；端宗立号，景慕建炎。军民数十万，犹卓宋家旗。流亡行在，本自艰难，或有异同之争，竟起萧墙之变，仓促万端，最难措置。是以义士具眼，登陴恸哭，实可哀也，释区仕衡《读景炎福州诏书》、郑钺《哭陈丞相》。虞渊孤注，暮色苍茫，元命已消，崖山国亡。诗人陈述国事，好用隐语，运笔断续吞吐，更见饮恨沉郁，释唐泾《崖山亡》、黄文雷《自广》。幼帝沉渊，恭宗入北，身着袈裟，口说梵文，帝王有此际遇，亦是一奇。至于生子顺帝之说，奇之又奇，虽野史不足征，犹可见民心所向之“通性真实”也，释汪元量《瀛国公入西域为僧号木波讲师》、《全太后为尼》及无名氏《纪瀛国公事诗》。刀剑易牛犊，平居忆往昔，光尧再造，淳熙受禅，宁理度丕承，故国莽丘墟。百韵长篇，直笔翔实，一时无二，谓之“诗史”，固其宜也，释俞德邻《京口遣怀呈张彦明刘伯宣郎中并诸友一百韵》以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