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二年(822)正月,幽州前线已经聚集了各道军队十七八万人,宰相裴度亲临督战。然而,在朝内奸臣的阻挠下,各军难能协调,屡屡受挫,士气更是低迷。正月初五,防守严密的弓高陷落。中书舍人白居易上书指明问题所在,请求让裴度兼招讨使,率领太原全军,协调各部四面进逼。穆宗无心政务,哪里听得进去。不过,他还是不断地嘉奖和表彰,以激励将士报效国家;同时,将裴度进位检校司空,兼充押北山诸蕃使。
裴度作为三朝元老,文韬武略驰名中外,各少数民族都很仰慕他。进剿王廷凑的战事吃紧时,回鹘主动请求带兵从征。裴度获悉后,担心未能助战,反倒添乱,形成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局面。于是,他立即派使前往阻止。然而,使者还是晚了一步。回鹘的武将李义节发兵三千已到达丰州,没捞到好处,拒绝回师。朝廷无奈赏回鹘军缯帛七万匹,回鹘兵马才回归本部。
穆宗昏庸,专宠元稹。而时任翰林学士的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是刎颈之交。他们勾结皇帝的近侍官员,意欲谋求充任宰相。元稹虽与裴度无仇无怨,但非常忌妒裴度的声名在自己之上。裴度在山东指挥作战时,每每处置军务都有所论奏,但多被元稹留持。无奈之下,裴度三次上疏穆宗,奏论此事。穆宗虽不高兴,但惧怕大臣们议论,于是调任魏弘简为弓箭库使,同时免去了元稹的学士之职。穆宗虽然贬斥了元稹,但偏宠元稹的心意却丝毫未减。长庆元年(821)二月,穆宗看时机成熟,就又起用元稹为宰相。元稹想罢掉裴度的兵权,就劝穆宗洗雪王廷凑罪名,并就此罢兵。二十五日,裴度奉命以平章事兼任司空衔,去任东都留守。谏官们知道这是元稹怂恿皇帝闲置裴度,纷纷上奏。穆宗为了躲开谏官,一连几日不上朝,也不召见臣僚。朝官们又联名上书,说:“眼下兵事正酣,裴度有将相全才,不应当投闲置散。”穆宗只好顺应人心,派人转告裴度先回朝,再赴任东都,并暗中准备另作安排。
三月十七日,裴度回到长安朝见穆宗,一再向皇帝谢罪,诉说讨贼无功是自己的无能。说到国事艰难,动情之下,他仆伏龙墀,涕泪横流,呜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穆宗深受感动,但元稹等人的耳边风仍然劲吹不止,裴度也因此没有得到应有的重用。二十一日,穆宗诏令裴度守司徒一职,兼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淮南节度使。“司徒”为一品,品阶高于宰相;扬州是重要的商业城市,又为水运要枢。如此重任,不可小视。但是,对于裴度来说,情况就另当别论。下诏后,议政者无不说裴度是国家中流砥柱,不能远遣朝外。二十七日,皇帝只好再下诏,恢复裴度宰相职务,留在朝内辅佐政事。六月十八日,在众臣请求下,穆宗又加封裴度为平章事。
长庆三年(823),李逢吉内结宦官,外煽朝臣,千方百计排挤裴度。他们到处说裴度的坏话。当时支持裴度的朝臣也不乏其人,但这更使得裴度成为争论的焦点。穆宗认为朝中是非均起于裴度,于是便于八月强令裴度出京,去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时称兴元府,治今陕西汉中市)。十一月,穆宗中风,不能下地,群臣许久难见皇帝一面。裴度感到情况严重,就三次上疏,请求早立太子,并要求尽快面见天子。十二月,穆宗终于在紫宸殿接见了群臣,下诏立景王为太子。皇储即定,社稷随时有人继承,裴度才放下心来。
长庆四年(824)正月,穆宗一命归西,敬宗即位。此时,李逢吉向敬宗谎称裴度等大臣反对其即位等等,年方十六的敬宗,还没有弄清做皇帝的职责,便被李逢吉的谗言弄迷糊了。他也感到有裴度这样的元老让自己不自在,该撵出朝去。二月,唐敬宗偶然翻检禁中文书时,看到裴度、杜元颖、李绅当年请求立太子的奏疏,才明白李逢吉、元稹等人所说皆为谎言,不由感慨万端。
当年六月,襄阳(今湖北襄阳市)节度使牛元翼一家被王廷凑血洗。十七日,听到消息的敬宗在朝堂上感慨所任宰相非人,祸国殃民。翰林学士韦处厚向皇帝上疏,举荐裴度。牛元翼惨案后,朝中舆论对李逢吉不利,其党羽便千方百计阻拦敬宗再度起用裴度。一来二去,敬宗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此后,敬宗每逢宦官路经兴元,都要传密旨慰抚裴度,还约好了征裴度回朝的日期。
宝历二年(826)正月二十四日,裴度回朝,敬宗隆重接待。二月初九,裴度又被任命为司空、同平章事,重掌朝政。入春,敬宗决意巡幸东都,并命度支员外郎卢贞前往勘察、修缮宫殿及沿途行宫。裴度至延英殿劝谏道:“国家建起两座都城,就是为皇帝巡幸准备的。然而,皇上移驾,一举而牵动全局,影响远近。何况自战乱以来,这种事就断绝了。这些年,东都的宫殿以及百司廨署,早就荒圮。陛下执意要巡幸的话,也得让他们稍事修葺。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宫殿都像个样子了,方能议定起行之日。”敬宗说:“群臣劝了好久,都没有言及此意,只是说不该去。倘若像你这么说,朕不去也罢,又何必日后呢?”消息传出不久,朱克融、史宪诚都上奏,请求派五千工匠帮助修缮东都,实则在向朝廷示威施压。三月,敬宗见大驾未动,已招来麻烦,才认识到问题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只好放弃了巡幸计划。
敬宗贪图享乐,游戏无度,常与一班宦竖宵小厮混。更糟糕的是,他对宦官滥施刑罚,常干一怒杀人的事。这引起一些手握兵权的宦官的不满。这年二月的一天晚上,苏佐明等暗杀了敬宗。原来,敬宗爱与宦官们出宫打狐狸。这天因没打到猎物,十分恼火,打这个骂那个。当时敬宗如厕,在场的二十几个宦官预感性命难保,就趁机弄灭了蜡烛,勒死了敬宗。次日,这些人宣读了刘克明等人矫郭太后(郭子仪孙女)的旨意,拟定诏制,由绛王李悟在紫宸外庑召见宰相百官,宣达噩耗,声称敬宗暴病而亡。枢密使宦官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等分析形势,感到刘克明等人有篡权的可能,便一起派兵迎江王李涵(穆宗子)入宫即位,是为文宗;同时,他们发动左右神策军、飞龙兵尽诛刘克明等弑逆贼党。
文宗即位,裴度因功加授门下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太清使诸官职,其他职位依旧;以辅佐导引的功勋,又晋升官阶为特进。那时,沧景节度使李全略刚去世,其子李同捷窃取兵权,谋求承袭父职。裴度奏请讨伐。历经数年,李同捷被诛。
裴度年岁高迈而又多病,上疏恳请辞去军政机要职务,皇帝对他的礼遇更加隆厚。文宗派宫廷医师替他诊断治病,每天让宫廷使臣前去安抚慰问。太和四年(830)六月,文宗下诏赐裴度以三公辅臣的尊崇册封礼仪。裴度上表辞让,文宗以优容态度下诏依从了他的请求。九月,裴度以加守司徒、兼侍中、襄州刺史的身份,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观察使、临汉监牧使。
裴度一向坚贞正直,侍奉君主百折不回,因而屡屡遭受奸邪之辈的排挤打击,几乎陷于难以摆脱的艰难窘迫的困境。到了晚年,渐渐追随世俗以避免身遭祸事。起先,度支盐铁使王播,大肆向朝廷进献财物,得到了皇帝的宠信。裴度后又引荐韦厚叔、南卓担任补阙拾遗,以求弥合矛盾,扩大交结。即便如此,宰相李宗闵、牛僧孺等仍视之为绊脚石,趁裴度因病辞官之机,罢免了他的宰相职位,然后又将他调出京都担任襄阳节度使。
文宗认为,裴度虽然脚有毛病,来京朝见君主不太方便,但他精力尚未甚衰。开成二年(837)五月,文宗又让他以本官职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诏书发出后,裴度连续上表,以年迈有病推辞,不愿再掌兵权。文宗复诏不允。文宗派吏部郎中卢弘去往东都宣布皇帝诏书,催其起程,裴度不得已而赴任。
开成三年(838)冬季,因不堪北国风寒,裴度病情加重,祈请返回东都养病。开成四年(839)正月,文宗下诏准许裴度返回京城,授官中书令。裴度因病不能入朝向皇帝谢恩,文宗下诏书说:“司徒、中书令裴度,多有大功,历居三台之位。现因疾病,未能入朝谢恩,并请假在家疗养。按朝廷制度,请假期间须减俸,甚至停发俸禄,但他所任本官的俸禄食粮,应依旧计日支给。”又派御医去给他治病。适逢三月初三上巳节,皇帝在曲江池赏赐宴饮,群臣赋诗,裴度因病不能赴宴。文宗派宦官赐给裴度诗一首:“注想待元老,识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忧来学丘祷。”随诗,文宗还附亲笔信札说:“朕诗集中想见到你的唱和诗,因此将此诗寄给你看。你病未痊愈,必定乏力和诗,改日尽快将和诗呈上。春季养病,需要尽力调养,尽快血气和顺。心中怀念千百,所写不及一二。医药治病,不要顾忌频繁奏请。”
文宗的亲笔书信到裴度家门口时,裴度已经逝世,时间是开成四年(839)三月初四。文宗听到噩耗后,惊悸悲痛了很长时间,又让人重新缮写了那封亲笔信,将它放在裴度的灵位前,同时文宗下诏追赠他为太傅,加等赐给他家助葬的车马、布帛、财物;下诏由京兆尹郑复监护料理丧事,办理丧事所需的东西,全由官府供给。文宗诧异裴度没有遗表,宦官去他家询问这件事。家属搜寻半日,才呈上只写了一半的遗表草稿,其仍以皇帝尚未确定皇储为忧虑,没有一句谈及家事。自当日起,文宗特停朝四日,以示哀悼。裴度一去,震动邦国内外,河南河北、东京西京,男女老幼,知与不知,莫不尽哀。
裴度虽是文臣,却能挺身赴难,率兵讨逆,一度重整山河,中兴大唐。穆宗时期,藩镇死灰复燃,却慑于裴度威名,而不能撼动全局。裴度虽然相貌平平,却内涵隽秀,器识宏大,为人豁达,尤其其机智应对,口才雄辩,见识者无不动容。他以一颗丹心,一腔正气,遍治诸州,历仕六朝,宰辅四帝,五度入相。裴度虽五次被排挤,仍百折不挠。从元和年间闻名朝野之后,裴度就一直担负着元臣宿望的重要角色,连边民外邦都久慕其风采,多有欲充其马前卒者。他出将入相,身系天下安危二十余年,人们都视其为当世郭子仪。历史评价他的风范可比东晋时期的王导、谢安;而安邦定国的才能谋略,较之王导、谢安更胜一筹。
更难得的是,他贫寒中能香山还带,富贵中肯义还原配;在上尽忠,在下安民;遇乱能镇定,处事能谋远;邦国缺少了他,“柱石衰落”;地方没有他,一方不宁。他是著名的中唐贤相,华夏社稷之良臣,更是后人学习效法的楷模,将他列入乡贤祠永远奉祀。他的“绿野堂”传承了裴氏家风,他的功绩光映日月,其刚正铸就了裴门的士人傲骨。因此,裴氏后人对他倍加推崇,为他特建裴晋公祠,以志纪念。每年农历三月初三,他的家乡裴柏村一带还会举行万人齐集的裴晋公庙会,瞻仰晋公遗像,缅怀其风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