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一场

他们恋爱着了。他告诉她许多话，关于他们银行里，谁跟他最好，谁跟他面和心不和，家里怎样闹口舌，他的秘密的悲哀，他读书时代的志愿。无休无歇的话，可是她并不嫌烦。恋爱着的男子向来是喜欢说，恋爱着的女人破例地不大爱说话，因为下意识地她知道：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封锁》

《封锁》为张爱玲带来了爱情，与胡兰成的悲剧般的爱情。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懂得爱情，懂得男人，懂得女人，懂得人生，可将这些串连起来，她又不懂了。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陷入自已创造出的爱情里的女人。

一个渴望爱情的女人，一个渴望调情的男人，所以思想是痛苦的一件事。米兰·昆德拉在《生活在别处》中写道：遇见是两个人的事，离开却是一个人的决定，遇见是一个开始，离开却是为了遇见下一个离开。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新年依始，朋友说她失恋了。我诧异，因从没听她说恋爱，何从失恋。她说，她自己都不确定恋爱过，就当梦一场吧。难怪看她在朋友圈里分享那英的《梦一场》。

朋友说那是“朋友圈里的爱情”。

她们相识于朋友圈，双方都被对方的才华吸引，慢慢地越走越近，男人开始追求她，本就对他有好感的朋友就答应了，于是两人开始了恋爱。可惭惭的朋友发现，她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朋友圈里，她不认识他的任何一个朋友，他的朋友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在他的世界里，她是不存在的生物。后来，男人告诉她他有家庭，并且有个孩子，可那个女人都没有朋友能理解他，他俩的心在同一个高度。朋友很痛苦，思索良久决定结束这段“爱情”。她删了男人的微信，这个男人就从她的世界消失了，好简单，简单到这场倾尽朋友全部心力的恋爱仿佛没有发生过。只是在她心里，留下过痕迹。当生活在别处时，那是梦，是艺术，是诗。

卢梭说，大地的表面十分松软，人走过后自然会留下脚印；心灵的途径也是如此。

那个男人的脚印，还是会留在朋友心灵深处吧。只是不再重要。

我想起另一个朋友的表姐，她和男朋友一直没结婚，她给男朋友买车，男朋友住着她的房子，可是她男朋友的朋友也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他有另外的女朋友，而她，只是其中一个。她仍然做着梦，梦想有一天这个男人会娶她。

网络上的调情，不分长相，不分年龄，调的是自我感觉，调的是空虚寂寞。那独特的空间，不用你刻意营造，自会为你创造条件。如果几十年前有微信，也许不会有这段吴翠远与吕宗桢的电车爱情。不会有那“叮玲玲玲玲玲”的摇玲声，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隔断时间与空间。

人们总是在陌生的环境与陌生的人面前更能直白的呈现自己，没有防备，毫无掩饰，更加真实的自己。在那里没有争斗，没有利益，没有束缚，有的只是自由。你不会为自己的言过其实而内咎，也不会为自己的夸夸其谈而害羞，你可以恬不知耻的表现自己内心最黑暗的一面，也可以大肆宣扬最压抑的一面。不会担心被家人知道，被朋友知道，被上司知道。

老实人更想在虚拟世界里活成另一个样子吧，另一个在现实世界里自己不曾也不敢活的样子，抛去顾虑，抛去枷锁，抛去世故。

在现实世界里，人们恪尽职守的活着，做着好员工，好父亲，好家长，好市民，好女儿，好老师，做着一个好人。只能在切断的时间与空间的存在里，才是自己，是单纯的男人与女人。

假装好人的人，何其多。

生命像《圣经》，从希伯来文译成希腊文，从希腊文译成拉丁文，从拉丁文译成英文，从英文译成国语。无论译成哪种语言，都是了无生趣的。

无趣的灵魂，即使听着贝多芬、瓦格涅的交响乐，人生也不会变的有趣。

现实生活中活的没有存在感的人，再怎么“出走”，也是徒然。

在隔出的空间里，这样的场合更适合发展恋爱，不用去想后果，不用承担责任。男人可以喋谍不休的告诉你他所有的秘密，他需要一个绝佳的听众，而这时的女人正合适。“恋爱着的男子向来是喜欢说，恋爱着的女人破例地不大爱说话，因为下意识地她知道：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在男人看来，妻子总是一个不懂他的存在，一个没有思想的，不懂得包容的存在。而除了妻子外的其他女人，都是可言语的可人儿，她们懂事、乖巧、可爱，她们知书达理、有品味、有思想，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而女人总是幻想着爱情。翠远天真的以为，宗桢如果爱她，她的电话号码一定会记得住，即使不用笔，也会记在心里，假使记不住，那就没有往下谈的必要了。女人总是天真的。

萍水相逢的人，一个可爱的，这样一个真实的人。她爱恋着的，以后再也不会碰到的人。

生活并不是一副副左右对称的车灯，生活是一圈光晕，一个始终包围着我们意识的半透明层。

半透明层被凿了个裂缝，有光透了进来。封锁的空间活动了，人们又回到了现实，继续做着好员工，好父亲，好家长，好市民，好女儿，好老师，做着一个好人。

梦里的一切，还留在梦里，梦醒了，一切归于无。生活还得继续，万千微尘纷坠心田，依然要不动生色的生活着，只是在心里留下万千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细胞一起代谢掉。

翠远的梦醒了，朋友的梦也醒了，希望朋友表姐的梦也能醒，重新归于生活，不论那生活是多么无色。爱情不等于人生，因为对于人生，谁都是一知半解的外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