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琴彈徹相思調

——元雜劇中的古琴筆墨探微

◎曾瑩

雲南大學中文系

一、前言

元雜劇向來是以俗見稱的藝術形態,甚至可謂俗之典範。就音樂觀之,它是“遼、金北鄙殺伐之音,壯偉很戾,武夫馬上之歌”徐渭:《南詞敘錄》,見收於中國戲曲研究院編《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版)(以下簡稱《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本),第240頁。,聽之“使人神氣鷹揚,毛髮灑淅,足以作人勇往之志,信胡人之善於鼓怒也”徐渭:《南詞敘錄》, 《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本,第245頁。,正所謂“噍殺以立怨”徐渭:《南詞敘錄》, 《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本,第245頁。的聲響。從文字而論,雖然我們現在讀到的元雜劇多數都有明人修飾妝點的印痕,但透過這些印痕,也依舊是滿紙的腥膻辛辣、濃鹽赤醬,湧動著特屬於那一時段的活色生香。

與之相反,古琴則素來都是雅的存在。雅之一端,在於古琴與文人士大夫之間所呈現出來的如影隨形的關聯。就那些著名的古琴典故來看,伯牙子期成了知音的代名詞,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生就了一份旖旎,陶淵明與無絃琴則奠定了隱者的玄遠與出塵。雅之另一端,乃與古琴堪爲心靈情感之載體密切相關——衹要內得於心,外應於器,發手而動絃之間,琴絃上流瀉出的,便是文人士大夫那幽微深遠的懷抱——“獨夜不能寐,攝衣起撫琴。絲桐感人情,爲我發悲音”王粲:《七哀詩三首》其二,見《建安七子集·王粲集》,(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87頁。

雖然一俗一雅,看似兩不相侔,然而在元雜劇當中,卻有相當數量的作品都寫到了古琴,無論是全本,還是殘折斷曲。這些深淺濃淡不一的古琴筆墨,或穿插點染,或結構劇情,或敷演曲文,或塑造人物,分明就給這以殺伐鷹揚爲主調的元雜劇帶來了一絲清雅沖淡,在斑斕跳躍的聲色中注入了一份雋永與宛轉。而古琴與情感之間那份深厚又獨得的牽繫,也使得古琴成爲了元雜劇在結撰兒女情事時常常使用的重要道具。古琴與兒女情事的緊密結合,所謂“瑤琴彈徹相思調”石子章:《秦修然竹塢聽琴》, 《全元戲曲》第三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第256頁。以下凡引《全元戲曲》,但言卷數頁碼,其餘不贅。、“聽琴女子最關情”李好古:《沙門島張生煮海》, 《全元戲曲》第三卷,第268頁。,也就成了元雜劇所存古琴筆墨中最濃墨重彩同時也是最搖漾生姿的部分。

要之,元雜劇中的古琴筆墨,無疑延續了雅的血脈,卻更煥映著俗的光彩;它既是傳統文人氣息在雜劇中的寄蘊,同時又因雜劇作家身份地位之特殊而呈現出略顯殊異的色澤;它豐富了雜劇的表演手段,也因爲戲曲舞臺的特殊性而具有了前所未有的作用力。顯然,這副筆墨在元雜劇當中的存在,並不簡單衹是一個有無,或者雅俗的問題,它的呈現狀貌、功能特性、存在價值,俱能夠幫助研究者更好地理解元雜劇的結撰特性以及舞臺演出。而無論就元雜劇的研究,還是古琴與文學關係的討論來看,這仍舊是一個少有涉獵的領域,是以甚有一探究竟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