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谢华年直接把叉子叉到了沈弦那张脸上。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些能够毫不犹豫地把叉子往人脸上戳的日子啊,也都一去不复返了……
谢华年忽然有种又惆怅又想笑的扭曲感。
时至今日,沈弦当时那张被叉子戳到后的囧脸依然清晰的印在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就能瞧见。
然而,就在谢华年真的笑出声来之前,作为一个冷静旁观“主人”含着叉子发呆三分钟以上的保镖,陆弘非常合时宜地递上了尽职尽责的宽慰:“小姐请安心享用,手术刀切牛肉或者拿人肉替换之类变态的事我是不会让他做的。”
“……啧,我说,弘哥其实你是故意的吧?”
大小姐叉起第三块牛肉,塞进嘴里,嚼碎,咽掉,懒洋洋地质疑。
不过,看在晚餐的份上,就算了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两个人能见着面,沈弦就是谢华年生命中的一部分,无论任何时候回想任何事,眼前总会出现那张挂着镜框架扮酷的脸,狭长的眼,似笑非笑的薄唇,看似严肃,十分狡黠。
谢华年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在英国时的那几年连邮件也没有写过几封,可一旦回到国内,实实在在地踩上这片土地,两个人立刻又粘到了一起。
简直像是磁铁,只要进入磁力范围,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这副模样。
莫非真是他吸引力太强吗——虽然这样说未免有些自恋过头。
谢华年常觉得有些微妙的无法看清。
沈弦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死党?
发小?
长期厮混的玩伴?
保镖二号?
……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很像。
同样重压在上的家庭环境,严苛的父辈,不允许失败的万众瞩目……
沈弦和她是同一类人,站在相同的立场。
这样的两个人,朋友更进一步,要么是战友,要么,就只能是敌人了吧。
但她和沈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成为敌人的。
大概吧……至少迄今为止没有,无法想象。
谢华年思绪飘渺地把这顿丰盛晚餐吃干净,刀叉碗碟统统丢进洗碗机。
流理台收拾的干净整洁,非常有医生范儿的分门归类,贴着各种标签:生食、熟食、直饮……
这个处女座!
算了,就给他打个电话算作安抚吧,其实不该因为自己的心浮气躁而迁怒到他身上的。
谢华年如是想着,妥协地叹了口气,走回客厅,拎起电话听筒。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接下来幸运的沈医生将收到女王陛下出于歉意的抚慰,然后在“付出总会有回报”的感念之中度过愉悦的夜晚。
然而,这世界总是充斥着意外,且沈弦从来都不是个幸运的人。
就在谢华年戳下那个直呼快捷按钮之前一秒,她的手机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不得已扔下听筒去摸手机,谢华年坐回沙发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哪位?”
耳边好一阵空茫。
谢华年几乎就要以为是什么人打错了,原本还没灭干净的心火愈发一个劲往上冒,正准备挂断,那个人的声音却才轻曼传入耳中。
“你竟然真的都没换号码啊……吓我一跳,我本来还说只是打着试试看……”
顿时就像被乍起惊雷劈中。
脊背骤然一僵,谢华年整个人都直挺挺地怔在当场。
喷薄怒火在一瞬间偃旗息鼓,脑海里也是刹那空白。
是他。
那个声音仍然记得,清晰而深刻的记得,绝不会听错。
他竟然……回来了。
“程锦?”谢华年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能够保持平静,才出声确认。
“嗯,是我啊,我回来了哦。”
那一端的声音还是那样轻,带着点绵软的懒散,从不曾变过。
“打电话的人反而吓一跳算怎么回事。”
无力感一点点从躁乱心底渗出来,涨满了整个胸腔。谢华年不由自主地撑住太阳穴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CBD吧,可是太久没回来了,变得让我有点迷路。”程锦的声音听来似乎十分困扰,戴着软绵绵的鼻音,撒娇一般。
“等我十分钟。最多二十分钟。原地等着。”
尚未来得及细细思考,已经脱口而出。
谢华年径直冲到门口,忽然想起还穿着居家的衬衫,不得已折回卧室,随手扯了两件像样的换上,再下楼,看见陆弘门神一样挺拔地杵在门口。
陆弘问:“需要送吗?”
“不用。”谢大小姐急不可耐地拽开门。
“我想也是。”陆弘保持着标准注目礼的姿态,但并没有挪动地方。
“弘哥你也不用老跟着我啊,该去过自己的生活就去过自己的啊!”
谢大小姐已经准备摔门了。
这么多年了,她都已经二十五岁了,陆弘依然任劳任怨地跟着她,充当完美保镖外带私家执事的角色,俨然这就是他的职业、他的生活、他唯一的人生目标。
谢华年一直觉得气闷。她其实不希望陆弘这样。她也希望陆弘去追求自己的事业、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被困死在她身边了一样。
然而,按照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就算她开口劝,陆弘也是不会听的吧。
思绪骤然断线。
谢华年发现她又开始发呆了。还是在这么个着急上火的时候。再发呆下去,她一定要迟到了。
她也来不及再多和陆弘说什么,匆忙就想走。
冲向电梯的时候,她听见陆弘在身后说了一句:“那我可以现在回家去从明天起不再过来吗?”依旧是四平八稳波澜不惊的语调,却是前所未有骇人听闻的提问。
谢华年真的被惊住了,步子一顿,迫不得已站下来扭头回看。
这还是头一次,陆弘主动要走。
谢华年曾经不知道撵过陆弘多少次,陆弘从来没有理睬过。以至于谢华年一度以为,陆弘就是这样了。
她从没想过,陆弘会忽然提出离开。
真是有生之年。
谢华年怔怔地瞪着陆弘,一脸无所适从。
“事实上,上次回去的时候,老爷问我愿不愿意去东京新开的分公司帮忙,我一直在犹豫。”陆弘平静地解释。
“上次回去都是多久以前了,你犹豫这么久提都没提过啊!”
而且还偏堵在这个赶着出门的节骨眼上忽然提出来?
这家伙未免太过了,要么不开口,开口吓死狗……
谢大小姐觉得很恼火。
“可以啊。你自己的前途当然你自己决定就好。我走了。”
来不及追究或仔细打算,扔下这句话,谢华年“啪”地带上大门,消失在陆弘的视线之中。
陆弘看着空落下来的玄关,摸了摸下巴。
在从记事就跟着大小姐的陆弘眼里,谢华年是个这样的家伙:
总喜欢逞强,其实很怕寂寞;看起来洒脱,其实只是耍帅罢了。
大小姐从来没有真正的独立过。
陆弘觉得,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大小姐大概会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吧。
虽然是有些放不下,但断奶是一定要的。
谢大小姐自己大概还没有完全发现,她正陷入在一个微妙的僵局里,必须要有一些变数来打破。
刚才那通电话就是一个变数。
当对峙许久的平衡终于被打破,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恐怕会是天翻地覆的战争。
以旁观者清的智慧判断,怎么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走出公寓大楼的时候,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陆弘拨了沈弦的电话。
忙音占线中,未接通。
果然沈弦你这个倒霉鬼又在关键时刻背运了。所谓“倒霉村村长”说的就是你这一型的吧。
陆弘无奈地眯了眯眼。
不过“倒霉”什么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萌点啊。
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就好了。
毕竟,人算不如天算呢。
沈弦看得不错,陆弘是个聪明人,绝对是。
十三分零二十四秒之后,一路狂飙车几乎被一个加强连的交警追上来大塞罚单的谢大小姐终于在CBD的某个街边电话亭旁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人。
程锦。
她的初恋男友。
一眼之下,谢华年立刻就发现程锦还是从前那副模样。纤瘦的身材,柔软的黑发,比自己还要苍白的皮肤,似笑非笑的暧昧神色。好像进入大学之后,时间就在这个人的身上静止了,再也不会老去。剪裁新潮的白色长衫配着纯白马丁短靴,与银灰色的仔裤勾勒出完美线条。
那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赫尔墨斯,纤尘不染的美,就算只是站在公用电话边上,也引得路人频频回顾。
哪怕赫尔墨斯原是欺诈的创造者,是在纯美外表下埋藏荆棘的白蔷薇,庇护着一切巧舌如簧的诡辩,还有利益为本的偷窃。
他安静地站在五彩斑斓的人流之外,心不在焉地捏着自己的耳垂,目光飘渺地盯着不知所在的远方,仿佛这繁华世界与他本没有多大关系。
谢华年径直将车开到了他跟前,喊了几声没见反应,无奈按了两下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