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节俭有道(2)

所谓生活必需品,依我看,应该是你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能够取得的物品,或者是它开始就显得格外重要,抑或是出于习惯性的依赖,因而在人们看来必不可少。即便有人尝试着不要它,也只是少数人的举动。他们或者是由于野蛮、穷困,或者只是为了一种哲学的缘故,才这么做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活必需品只有一种,那就是食物。对于草原上的野牛来说,那就是可咀嚼的青草和一些水,栖息之地也可加上。事实上,野兽需要的不外乎是食物和荫蔽之处。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生活之必需品包括:食物、住所、衣服和燃料;因为只有获得这些东西,我们才能自由地面对真正的人生的问题,并有所成就。人不仅发明了屋子,还发明了衣服、煮熟了食物;可能是偶然发现了烤火可以取暖,后来使用了它,最初它被看成是种奢侈品,而到目前烤火取暖也是必需品了。我们看到猫狗也已经获得了这个第二天性。人们只要穿住适宜,就能恰当地保持体内的热量,若是住得过于暖和,穿得太厚,或烤火烤得太热时,外边的热量就会大大高于体能的热量,这样岂不是在烤人肉?达尔文说起火地岛的原居民时说,一伙人穿着衣服还烤火尚且不觉得热,而那些裸体的野蛮人虽然站得很远却已被火焰烘烤得汗流浃背了。同样,据说新荷兰人赤裸身体而泰然自若地走来走去,欧洲人穿了衣服还瑟瑟发抖呢。这些野蛮人的强壮和文明人的聪明的心智难道不能够相互结合吗?德国化学家李比希说人体就好比是一只火炉,食物是保持肺部内燃的燃料。天冷的时候我们吃得多,天热的时候就吃得少。动物的体温是缓慢内燃的结果,如果这个速度太快、太旺盛,疾病和死亡就会随之而来;如是燃料不足或者通风不畅火焰便会熄灭。当然,我们不能把生命的体温与火焰混为一谈,这只是一个比喻而已。总而言之,动物的生命这一个词语可以跟动物的体温这个词语作为同义语用。食物可以看作是内燃的燃料,为增加我们体内热量的;住所和衣服恰恰是为了保持由此产生和吸收的热量的。

所以,对身体而言,最大的必需品是取暖,保持我们体内的热量。我们苦苦追求的除了食物、衣物、住所,还有床铺。我们拔掉鸟的羽毛为自己搭建的住所中的巢穴,就像鼹鼠在地窟尽头铺设草叶一样。有人常常发牢骚,说这是一个冰冷的世界,把病痛——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社会上的,都归罪于寒冷。在有些地区,夏天则给人以一种乐园般的生活。在那里燃料除了用于烘烤食物,其他的则都不需要。太阳如同火焰,烤熟了果实。一般来说,食物的种类繁多,俯拾即是,衣服和住宅多半是用不到的。我通过自己的经验发现:只要有一把刀,一柄斧头,一把铲子和一辆手推车已足以。而对于热爱读书的人来说,再加上一盏灯,一些文具,几本书就够了,这些都是次要的必需品,花不了几个钱就能购置齐全。然而有些跑到地球的另一端,跑到蛮夷和脏乱的地方,一待就是十年二十年的,只是为了谋生,也就是说,使自己将来在英格兰过得温暖和舒适一些,直到终老。这在我看来是愚蠢的,过于温暖和舒适了,如同前面所说的,他们被烘烤了,以一种看起来很奢侈的方式。

其实大部分的奢侈品和所谓使生活舒适的物质,非但没有必要,而且还会阻碍人类进步。就于奢侈与舒适来说,智慧的人的生活实际上过得比穷人更加简单和朴素。无论在中国、印度、波斯,还是希腊,那里的古哲学家皆属此类,他们外表看似穷苦,内心实则非常富足。我们虽然对他们了解不多,但是这样子已经了不起了。近代那些改革家和各民族的英雄,也都如此。一个人唯有处在我们所谓的安贫乐道的境地,才能做出客观、公正的观察。无论在农业、商业、文学或艺术中,奢侈生活结出的果实也都是奢侈的。

近年来哲学教授比比皆是,但真正的哲学家一个没有。然而教授看起来是值得人尊敬的,因为教授的生活是让人尊敬。但是,要做一个哲学家的话,不但要有深奥的思想,甚至建立起一个学派来,而且还要对智慧充满热爱,从而按照智慧的指示,过着一种简单、独立、豁达和富有信念的生活。要解决生命的一些问题,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而且要付诸实践。大学问家和思想家的成功,通常不是帝王式的,也不是英雄式的,而是侍臣式的成功。他们像父辈一样循规蹈矩地应付生活,自然成不了人类的先知。为什么人类总在退化?是什么使得那些家族没落,又是什么样的奢靡使国家民族衰亡?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是否反思过这些?哲学家总是走在时代的前列,他不像同时代人那样地吃喝、居住、穿着、取暖。一个人既然是哲学家,怎会没有比别人更好的方法来维持自己的生命热能?

如果人们确实是从我所描写的几种方式下取暖,接下来他该干什么呢?当然不会是更多的类似的温暖。他不会要求更丰盛的食物,更大更华丽的房子,更丰富、更精美的衣服,更多、更持久、更旺盛的火炉,等等。他既然得到了生命的必需品,就不会再要求这些了,而是另外的东西;那就是说,他要摆脱平庸的劳动,开始度假,体验生活了。泥土看来是适宜于种子的,因为泥土使它的胚根向下延伸,使它的颈部向上茁壮成长。为什么人在泥土里扎了根之后,不能像植物那样向天空伸展呢?——因为那些高贵的植物的价值是由它们在空气和日光中结成的果实来衡量的,它们远离地面,低卑的蔬菜是不能够与之相比的。即便是两年生的蔬菜,那也只是被培植到生出根须之后就被修剪顶枝,让人们在开花的季节时认不出它们。

我可没打算给一些坚毅的人定什么规章,不论在天堂还是在地狱,他们都会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他们建富丽堂皇的房子,挥霍无度,却不会因而贫困,不明白这些人是如何生活的——如果确实像人们梦想着的,这种人存在的话。另外,我无意给另一种人制定规章,他们是从事物的现状中得到鼓励和灵感,像恋人一样热烈地珍爱现实——在某种程度上说,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还有些人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安居乐业,不管他们自己是否承认。我主要是跟那些抱怨的人说话,他们在本来可以改变命运的时候却偏偏只是无所事事地抱怨生不逢时,命运多舛。有些人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有说不完的苦楚,然而他们却认为自己也是尽了力的。在我心中还有一种人,这种人看起来很富有、实际却是所有阶层中最贫困的,他们虽然有一些积蓄,却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也不知道如何摆脱它,金钱成了他们的镣铐。

如果让我谈谈我曾渴望用怎样的方式度过那几年,也许会使许多了解我实际情况的读者感到奇怪,更会使对我不熟悉的人大为吃惊。我只略述我心头的几件事好了。

不管天气怎样,也不管气候如何,任何时候我都渴望改变我的境遇,并要在手杖上刻下标记;过去和未来的交叉点正是现在,我就站在这个起点上。请原谅我说话晦涩。不是我故意要保密,我非常乐意告诉大家我所知道的一切,在我的门口并没有“不准入内”的警示牌。

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头猎犬、一匹栗色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还在寻找它们。我曾向许多旅客描述它们的样子、踪迹以及它们回应时的发出怎样的叫声。我曾遇到过一两个人,他们曾听见猎犬吠声、马蹄声,甚至还看到斑鸠钻入云霄。他们也急于追寻它们回来,像是他们自己遗失了它们似的。

我不仅要观日出和黎明,如果可能,还要一睹大自然本身!多少个严寒酷暑、多少个清晨,邻居们还没有开始张罗自己的事儿时,我就早早外出忙自己的事情了!许多人都曾在我收工之后见过我,他们之中有清晨赶到波士顿的农夫,也有干活的樵夫。说真的,对于日出我虽然没有助之一臂之力,但不要怀疑,日出之时有人在场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了。

多少个秋天的、还有冬天的日子,我都是在城外度过,听着风声,然后把它传播开来!我在里面倾注了我的全部资金,为这笔生意,我迎着凛冽的寒风,累得气喘吁吁。如果风声中有涉及两党政治的信息,那必定是一些党的公报上抢先发表了的。另些时候,我就守望在高岗或树梢旁的观察台上,随时发布新的电报。为了捕捉到一点儿东西,我有时候会守候在山巅上等待夜幕降落,尽管什么也捕捉不到——因为这些东西就像天降的甘露一样,很快在太阳底下消融。

我曾在一家报社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者,报纸的销路狭窄,编辑也从来都认为我写的东西是没什么用的,作家们应该对此深有同感吧,我煞费苦心地写作,换来的只是我的劳动。不过,对此而言,苦痛也正是写作自身的回报。很多年来,我自命为暴风雪与暴风雨的观察员,恪尽职守;我又兼任测量员,测量公路以外的森林小径和捷径,让它们保持畅通;此外,我还测量了一年四季都能通行的峡谷桥梁,接踵而至的足迹证明着它们的便利。

我也曾做过城区的野兽看守员,它们常常跳过栅栏,让守牧人吃尽了苦头;我对人迹罕至的田庄的角隅也特别注意:虽然我不确定约拿或所罗门曾工作过的地方在哪一块田地上,反正这跟我没啥关系。我给红色的越橘,沙地上的樱桃树、荨麻、红松和黑梣,还有白葡萄藤和黄色的紫罗兰花都浇过水,不然它们很可能因为干燥缺水而枯萎。

总之,我这样子干了很久(我没有丁点儿夸耀的意思),我兢兢业业地做这些事,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市民们是绝不会把我放在公职人员的名单之内的,也不会给我一笔小小的薪俸,给我个挂名职务的。我记的账,我可以发誓是很仔细的,从未被查对过,更不用说核准、付款或结算了,好在我的心思也并未放在这上面。

不久前,一个印第安人到我的邻舍——一位著名律师家中兜卖篮子。“你们要买篮子吗?”他问。得到的回答是“不需要。”“什么?”印第安人出门时喊道,“你们想要饿死我们吗?”看到白种人邻居生活得如此富裕,他认为律师只不过是把辩论之词编织起来,富裕和地位就像变魔术似的随之而来。因而这个印第安人暗自想:我也要做生意了,我编织篮子。他以为篮子编织好就算万事大吉了,白种人会自动来购买的。他却不知道,他必须使人感到购买他的篮子是值得的,至少得使别人相信,购买这一只篮子是很划算的,要不然他应该制造别的值得人购买的东西。我也曾编织了一种精巧的篮子,我非但没有琢磨怎样才能让人觉得购买它很值得,反倒是研究了如何可以避免这篮子被人买走。人们羡慕的那种成功者的生活,只不过是生活方式中的一种。为什么我们要夸耀这一种,贬低别一种呢?

要想让市民同胞们在法院、教堂或任何别的地方给我一个职位是不可能的了,我只得另谋出路,于是我毅然转向了森林,那里的一切我都很熟识。我决定立刻开业,不必等资金充足,我动用了仅存的微薄积蓄。我到瓦尔登湖的目的,并不是去节俭地生活,也不是去挥霍,而为的是在那儿可以尽量少些麻烦,做一些私事;免得因为缺乏常识和做生意的头脑而做出些得不偿失的傻事来。

一直以来我努力使自己养成严格的商业习惯,这是每一个人都不能或缺的。如果你的生意是和天朝帝国[4]打交道的,你只需在某个海岸的港口设个会计室就够了。你可以把本国的特产输出,像松木和花岗石,都是土特产,这一定是好生意。你可以身兼数职,兼任领航员与船长,业主与保险商;你也可以事必躬亲,既买进卖出又记账,亲自收发、审阅和撰写信件;日夜监督货物的装卸情况;在海岸上的许多地方,都会出现你的身影——那装货最多的船总是在新泽西岸靠岸;你自己还兼电报员,尽心尽力地发通信到远方去,保持和海上的船只联络;稳定当地售出货物,供给远方的一个庞大的需求市场,既要熟悉行情,你还要明了各处的社会秩序,预测贸易和文明的趋向——利用所有探险的成果,走最新的航道,利用一切航海技术上的进步;还要研究海图,确定珊瑚礁和新的灯塔、浮标的位置,而航海图表永远都在不停地修改中,计算上稍有差池,就会让本该安全到达的船只触礁,还有就是拉·贝鲁斯[5]的未知的命运——还得紧紧跟上宇宙科学的发展,要研究一切伟大的发现者、航海家、探险家和商人,从汉诺[6]和腓尼基人直到现在所有这些人的一生。最后,还要清楚地记录船舱中的货物,以便制定正确的航向。这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甚至可以说是苦不堪言,它考验着一个人的全部能力——这些赢亏、利息、净重等一切问题都要精确计算,没有全面的知识是万万不可的。

衣着的用途

我认为瓦尔登湖会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不单单是因为那里有铁路和贮冰业;这里还有很多的便利,或许我不应该把它泄露出来;这是一个优良的港口,是一个好基地。没有涅瓦河区那样的沼泽需要填埋;虽然到处都得去打桩加固。据说,涅瓦河涨水时,流来的冰块趁着西风能把圣彼得堡从大地的表面上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