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孟子(1)

1.“敢问夫子之不动心”至“而反动其心”

【题解】

这里强调心与气的关系,孟子与告子都强调养气,但是又有区别。在告子看来:“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但是孟子却认为:“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王夫之进一步认为:“心之动也微,气之动也显。”并且强调:“万物同此一气,故同此一理,非我使之然也,天也。”值得注意的是,王夫之认为,心与气有不同的层次划分,“以权论之,而心为尊,则志至气次之名定矣。以权力相参论之,则志壹动气,气壹动志之功均矣。以力论之,则气为强,而蹶趋动心之势成矣”。

【原文】

且夫人亦恶能不以心使气乎哉?而妄者以之为患。

夫欲心之勿使气也,则唯死为得之。生之日短,而死之日永,亦何患无心不使气之一日哉!切切然于其生而患之,不亦愚乎!

心之动也微,气之动也显。告子①曰:吾无气,心虽动于微,天下不知其动也。心之动也有权而无力,气之动也有力而无权。告子曰:吾不资气之力,心且无所用其权,亦废然返而自息也,故天下之言钩棘锋距杂进于前,吾不与之迎随,则若称说于萎草块涂之侧,而固无能动也。

乃吾且为告子正告之;藉其死也,气离心,而心不与天下之言相应,则天下之言仁义、言富强、言为我、言兼爱者杂进于前,心固不与之迎随,而喋喋者弗能自诧于萎草块涂之侧,更何患乎?若夫生而与天下相接矣,心一日不能与气相离,非吾欲尔也,天也,则亦恶能不以心使气乎哉?

今夫体,皆听心之为者也。动静云为,皆气奉心之微指以喻于体;动静云为,皆心使气之效也。霸王行道,一心授气以大权,而用以充。故君子视天下,犹吾耳目手足尔,气相及也。万物同此一气,故同此一理,非我使之然也,天也。我以之生,天下以之生,孳孳②于有生之日以立霸王之纪,以治杂乱之言而一于正,唯心使气之为有功。

故以权论之,而心为尊,则志至气次之名定矣。以权力相参论之,则志壹动气,气壹动志之功均矣。以力论之,则气为强,而蹶③趋动心之势成矣。何也?气去心则死,心委气而息则死。不欲心之微者显,气之有力者效其力,则诚莫死若也。而告子百年之余如此者,永以终古矣。任天下之言仁义、富强、为我、兼爱者百相萦也,百相禁也,而我固不与迎随,终亦无我如何也。告子亦何患乎无此一日乎!

君子所忧者,我且为萎草,且为块涂,而天下之生不息,彼且摇荡天下以相迎相随于率兽食人之涂,故持其志以大正,帅其气以察言,则虽五世泽斩之余,而犹使天下之言不敢逞其钩棘锋距以戕贼人心。故自孟子至今二千余年,言犹有宗,心犹有法,皆孟子之气为之也。此孟告之不动心可得而闻者也。

【注释】

①告子:中国战国时期思想家。名不详,一说名不害。曾在孟子门下学习。他的著作没有流传下来。赵岐在《孟子注》中说,告子“兼治儒墨之道”。由于孟子在人性问题上和他有过几次辩论,所以他的学说仅有一鳞片甲记录在《孟子·告子》中,这些记录都很重要。

②孳孳(zī):同“孜孜”,勤勉,努力不懈。

③蹶:竭尽,枯竭。

2.万物皆备于我矣

【题解】

孟子认为:“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此观点表明了儒家学说中万物一体的想法。但值得注意的是,“万物一体”并不是指“万物”都被“我”统治,而是一种“物之自物,各还其位,而非我所与者”的无为而治的方式。“物”与“我”一方面是须臾不可离,但另一方面二者又各自保持其独立的地位。物与我为一体,是指从道德的角度上论证,而非从所有权的角度论述,所以是,“反身而诚”,即达到“亲亲仁民而爱物”的效果。

【原文】

物之备于我,见之者鲜矣。

盖备我之理,而后知物之备焉否也。我之不尽,而测物者恶足以知之!

且谓物之自物,各还其位,而非我所与者,亦思以其说易天下,而终于不能。我之既有于天下,必有藉以益其生,其待于物也无已时,物备我,而我顾悍然使还其位而无相与,亦耻甚矣。无他,见物而不见我也。

孟子学圣之功,充实而光辉盛焉,乃知我之待于物,一如物之待于我;物之有我,一如我之有物。遂昌言曰:“今夫万物则既可得而见矣,斯不可以理言者也;理以为当然,则或以为不当然,而奚不可。抑不可以情言者也;情见为不容已,则有时容已,而亦或可安。惟夫吾自有之,吾自用之,犹手之有持、足之有行也,拘之挛①之而不能禁;吾自能之,吾自为之,犹目之能视、耳之能听也,塞之蔽之而终不失;吾自富有之,吾自日新之,犹言之不穷于口、动之不穷于体也,慎之持之而非不给。故不但言我受物也,受则有与之者矣。”

各有血气,各有心知,谁与我者?调其血气,导其心知,吾司与矣;有其可司与者,与之而已矣。抑不但言通物于我也,通则必往而通矣。智止于心,力止于身,奚待往乎?尽心之智,尽身之力,弗庸往也;有其所可尽者,尽之而已矣。由今观之,万物不皆备于我哉!

虽然,吾盖几为察识,几为扩充,而今乃知之也。一日之间,而引万物以大吾之量,始以为志之所至可至焉矣,而未也。志者一日之起者也。万物至重矣,而任之者气;气之不养,养之不直,则见芸生之情诡变纷纭,而不信我之能为其藏。今而见吾之气,天地之气也,刚者可驭,柔者可扶,变迁殊质,至于吾之身皆胜之而无可慑,然后吾所立之志非虚扩之使大也,万物皆备也。一念之动,而恤万物以慰吾之情,始以为仁之所感能感焉矣,而未也。仁者一念之涵者也。万物不齐矣,而各有其义;义不生心,心不集义,则见勃发之欲损益无恒,而不信我之能持其衡。今而见天下之义,吾心之义也,取不损廉,与不损惠,生杀异术,裁以吾之心皆宰之而无可疑,然后吾所存之仁非固结之使亲也,万物皆备也。是当然之理所自出,必然之情所由生也。反身焉,莫匪诚矣,无不乐矣。

呜呼!此孟子所以为正已物正之大人也与,而孰则知之!

【注释】

①挛:手脚蜷曲不能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