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会指引你向正确的方向”

婆罗门祭司的箴言

清晨梦醒，梦中人的脸仍然在脑海里清晰地游荡。翻开手机日历，只见2008年10月14日的这一格有小小的备注：某某的生日。字体竟然还是粉红色的，曾经觉得浪漫的颜色如今看去，只剩满眼讽刺。

拉开窗帘，穿着南印度传统围腰裙“托蒂”的胖小伙正在叫卖米饼和土豆泥圈，才意识到这里是南印度最大的城市金奈（Chennai），而距离自己上一段恋情的结束，今天是整整一周年。

面无表情地一边刷牙一边打量镜中的自己。24岁，相貌平平，从不化妆，还是深度近视，好在一头长发加了几许印象分。想起当年为之蓄发的那个人已经躺在别人的枕边，愈发觉得电视剧里那些烂俗的故事在生活中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生活更甚罢了。

某某的生日也好，已逝的恋情也罢，日子还要过下去，出来旅行就要高高兴兴的——我努力安慰着自己，在胖小伙的摊子上填饱肚子后跳上三轮摩的向长途车站驶去。金奈附近有一座名叫甘吉布勒姆（Kanchipuram）的小城，因其古庙宇众多拥有“千庙之城”的美誉，同时也是是印度最大的丝绸纱丽产地之一。我的计划是住在条件比较好的金奈，同时在一天内进行小城一日游。

金奈簇新的汽车站很是气派，警察叔叔告诉我去5号月台坐76B编号的汽车，很容易就找到了。车上都是本地人，看见上来一个外国面孔，大家纷纷报以友好的微笑。我心情虽然仍是低落，但也礼貌地挤出一丝笑容回报。2小时就抵达了甘吉布勒姆。神庙很棒，但真的不应该选今天来参观，心里有些事情总是挥之不去，心不在焉地一座座逛过来，仿佛要迷失在那些古老的建筑中了。

最后一座供奉毗湿奴神(Vishnu)的庙宇历史最短，但雕塑建筑也因此保存得相对完整。决定还是雇个导游吧，不然这最后一座庙估计也要无功而返。刚进门就有一位中年大叔迎上来，我问他：“您是导游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地说：“我是这里的祭司，但是可以给你讲解。”我说：“那怎么收费呢？”他说：“按照你的满意程度表示感谢。”最怕这种，因为结账时很容易发生纠纷，便要求他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价格。他愈发不悦地说那就100卢比。我说80卢比？他说小姐，我是这里的祭司，是婆罗门，并不是出售什么东西，不要讨价还价。你非要问价格我只好说100，如果你不需要讲解我是不会强迫你的。我有点儿尴尬，忙解释说，真抱歉，请不要生气，我没有侮辱您的意思……

大叔顿了顿，问：“你知道什么是婆罗门吗？”为了不让他生气我只好装作很崇拜的样子说：“当然知道啊，是印度教最高贵的种姓，由‘原人’ （Purusa）的嘴演化而来，自古以来都是高级神职人员。”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说：“是的，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祭司，几百年都居住在这座庙里。”而他接下来的讲解真的很不错（不愧是世代住在这里的），尤其在发现我相较其他游客有略微丰富的宗教知识后，也许带着一种对外国人理解自己文化的感动，大叔还更加深入地给我讲解了很多“印度教知识进阶课程”。1个多小时过去，我仿佛在古神庙和现代印度教中穿越了一番，感觉棒极了，一天的郁结心情也舒畅不少。

参观很快结束。祭司大叔忽然说，看你懂那么多我们的文化，就破例让你许个愿吧。我是婆罗门，你在我这里许愿是会实现的（他真的很喜欢强调自己的高级种姓）。我说谢谢，不过不用了。他说你不相信我吗，我说不是，而是我没有什么愿望。他说别人都是主动许愿，我还不乐意接待呢，你想想自己有什么想要的呀，好工作？好姻缘？多赚钱？家人健康？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去年告别时那个人的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平稳情绪后说：“真的谢谢您，我的确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因为我想要的那一样，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了。”他闻言严肃地说，孩子，那只能说明这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所以不要再想了。我问那怎样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呢？大叔说：“Follow your heart,because heart always leads you to the right path．”（跟随你的心，因为心总是引导你走向正确的路）。听到这一句，想要流泪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心中也霎时清明了许多，于是深深地鞠躬谢过这位白发银髯的婆罗门祭司后缓缓地走出门去。只是有一些东西仿佛从身体里剥离开来，远远地留在身后的神庙中了。

傍晚在金奈著名的玛琳娜海滩散步。一大家子的，成双成对儿的，朋友结伴的，大家在海滩上自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一派热闹又祥和的景象。看到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扛着摄像机拍片，我受到启发，把鞋子放在近海的沙滩，想取一个近景照。海浪突然涌来，一只鞋被“哗”地冲走了。忙跑去捡，无奈太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迅速消失。拍片的小伙子好心帮我踩住另一只，我说谢谢，但是那只没有了，所以这只也不要了吧！他便笑着松开脚，另一只鞋果然也立即被卷走了。心里正想着今天要赤脚回去了，突然听到那几个大学生大笑着招呼我——原来鞋子不知何时被海浪又冲上来，就在我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被浅浅的波涛抚摸过的沙滩平整而湿润，两只鞋一左一右整齐地停在那里，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特意摆放好的一般，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

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在过去的生命中，也曾有过精疲力竭地去追逐什么的经历，甚至它们中的一些，明知已不属于自己，却仍无法释怀，纠缠着忍耐着延续着，最后陷入无尽的自我折磨。而这双失而复得的鞋子却恰恰相反，放弃了慌张的追逐，它却安然回到你身边，悄然无声如同根本不曾离去的样子。或许只有这样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最好的东西吧。祭司大叔的话又一次在耳畔响起：“不属于你的东西，便不要再去想了。跟随自己的心，因为心总是引导你走向正确的路。”在对我而言有些特殊的这一天，听到这样的箴言，遇到这样的事情，这是命运的暗合吗？

回头凝望宽阔的海面，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开始上扬。慢慢地背向着大海走去，夕阳把影子越拉越长，心却开始变得轻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