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三光棍娶妻,韵白小说

进山走十里,淌过石头河,便到石头村,踏上石阶路,走到村东头,见一石榴树,挡在当路口,转身向左拐,走进石家院,石箍的窑、石垒的墙、石做的凳子石板炕,住着石家三兄弟,个个身强体又壮。

老大叫石磊,年纪四十多,一把斧子一根钎,常年蹲在小河边,东家的石磨西家的碾,张家的石窑归他錾,上游修水库,下游垒河堰,石坝锁住龙一条,田里献出粮万石,石磊的汗珠满沟里洒,却无人问他冷与暖。

老二叫石晶,三十刚出头,十年学木匠,手艺传四方。墨斗引出千条线,榫卯合缝不留痕,他盖起新房一间间,做过新婚的家具数不完,做活人老实,从不争价钱,大家都夸他手艺好,却没有一个姑娘看上他。

老大老二一合计,咱都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没鞋穿、打赤脚,人家吃稠咱喝稀,死活也要供老三把书念,书念成了没人欺。

这老三,外表一副憨憨相,肚子里边长志气,人家闲转他钻研,别人偷懒他他勤快。学名叫石辉。

石辉高中毕业奋夺魁,样样功课数第一,可是石辉纵有凌云志,难免回家去劳动。光阴似箭又穿心,杨柳知情春无意。杨柳明年能再发,青春一去难觅回。一眨眼,石辉已经二十八,依然是,早晨迎着朝霞出,晚上伴着月亮归,青灯伴着身影愁,梦邀明月做知音。

看官不禁要问,如此兄弟三人,为甚打光棍,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石家院住着石福祥,福祥老婆叫秀兰,两口子为人和善不拌嘴,落得个忠厚老实待人贤。过河遇上发大水,连具尸体也没捞回。

秀兰哭、泪始干,秀兰喊、嗓子哑。秀兰扑到小河边,要寻男人上西天。三个娃跪倒一双半:“妈呀,那条路你走不得,你要照看我石家三兄弟。”

秀兰脚一跺、胸一槌,领着娃娃把家回。乡亲们见了躲着走,亲戚朋友少登门。又是悔、又是恨,暗悲伤、明生气。腊月天病倒说胡话,年把把含冤咽了气。

石磊河边錾石头,干得满头汗水流,脱下夹袄把汗擦,顺着势儿丢一边。干完活,腰一展,去拿袄儿却不见。正想扯开嗓子喊,一个姑娘站一边,瓜子脸、细眉眼,嘴唇有点厚,不大爱言传。姑娘红脸捧出刚洗的衣,转过身跑到村里边。

月亮挤进石头窑,石磊躺在炕上睡不着。姑娘的身影映脑际,莫非她有意?老实的汉子老实的人,老实人也懂得儿女情,石磊决定找上门,去找刘老四把婚提。

“四叔、嘿嘿,这事叫人咋说哩嘛。我衣服破了,叫翠墨给补补。”

那翠墨,脸上飞彩虹,急忙摇头又摆手。石磊一见此情景,还以为人家已经把话商量通,斗着胆子说了话:“四叔,翠墨要是跟了我,我保证痛她、爱她不欺负。”

啪!一条手印脸上烙,又是酸来又是疼:“你和翠墨要结婚,除非你妈重生一回你!”

刘老四、一生气,把女儿卖到西川里。走二百里路,翻五架沟,三年也别想到娘家走一回。

从此后,石磊一把情思全揪断,一心只把石头錾。渴了喝口小河水,饿了啃口玉米馍,伴着小河流水声,寂寞孤独度日月。

石晶给人立木房,旁边站着桂花娘,生就一副八哥嘴,说出的话儿甜又蜜。又许愿、又是吹:“你给俺把房子盖好了,我给你倒酒又杀鸡。”桂花站在娘身边,看着石晶笑嘻嘻。小伙子见此情和此景,膀子上平添无穷力。房子盖好又做柜,桂花娘说要招个好女婿。小伙子听了心一动,莫非这是说自己?张口忙把婶子叫:“您要不嫌咱,我侍候您老到归西。”

一句话儿未说完,一口唾沫沾上脸:“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穷光蛋还想给咱做女婿。桂花要等贵人来,癞蛤蟆休想把桂树攀!”

石晶臊、石晶羞,石晶怀里揣石头。木匠家具身上背,转身离开桂花家门。从此后,墨斗不离身左右,斧声只在耳东西。愿食佛山千年果,不肯妄为尘世人。

石辉离校进家门,多情的姑娘跟到村:“我看你勤学苦练有志气,我爱你一片诚心待人亲,我曾说春蚕到死丝方尽,我跟你一生一世不变心。”

石辉推开姑娘的手,指了指自家的石窑门:“跟上我你要吃大亏。你是当朝县官千金女,怎肯进我寒酸门。”

姑娘指着她的心,赌咒发誓很认真:“婚姻大事非儿戏,不贪荣华与富贵。只要能结心上人,认准道儿走到黑。”

一句话儿未说完,一辆小车进了村。车上下来一个人。此人当官的脸、当官的身,当官的衣服当官的声,当官的架子摆得真。他二话不说走向前,拉着姑娘往小车里塞。

……柳叶儿尖、杨叶儿园,天垒成月、月攒成年。春风吹来群山绿,秋风刮过糜谷黄。西家昨夜燃红烛,西窗烛影映新娘。西风伴着爆竹响,欢声笑语闹新房。石家仅隔一堵墙,他嫌夜短路嫌长,兄弟三人炕上睡,西风揪断寸心肠。

多少回,风雨惊醒情思梦,耳边隐闻爹妈声:“娃呀,要挺起腰杆做人。”

难忘那、重阳之际响春雷,党领导、危难之际扭乾坤。老帅们、齐心协力搞四化,普天下、一片欢呼一片喜。

咦、喜鹊不进石家门,却怎么、叽叽喳喳来报喜?

石磊河边把石头錾,刘老四,叼着烟袋坐一边:“嘿,石磊这活路越做越出息了。”

一股恶气冲上胃,石磊想起翠墨妹……“哼!这老家伙今天跑到这里卖啥关子来了?”

刘老四,抬起左脚把烟锅弹,咳嗽一声开了言:“石磊娃,怪我没长前后眼,十五年前结成冤,你莫要把那事记在心,叔给你诚心诚意说姻缘。”

石磊转身把石头錾,把个脊背给老汉。“哼!你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想骗我石磊难上难!”

老四老汉没在意,把烟点着开了嘴:“我说翠墨命不强,嫁了一个短命郎,结婚五年男人亡,留一女孩在身旁。石磊娃,你要不记旧日仇,我叫翠墨,给你做饭洗衣裳。”

明明小河才解冻,哪来鸟语百花香?石磊转身把老四看,老皱脸上泪珠悬。唉!尴尬人做了些尴尬事,拆散的鸳鸯要成双。

石磊心里装着一河水,话到口边难张嘴。瞪着老汉、看了半天,冒冒失失、说了一句:“那——我妈还要重生我哩!”

老四老汉着了急,一把扯住石磊衣:“娃呀,过去的往事你莫记,我给你赔新被褥赔新柜。翠墨至今心不变,暗中常常念叨你。”

石磊张口开了言,一席话说得老汉心里甜:“你给我赔个金山也有完,过日子全靠两手不拾闲,只要翠墨肯嫁我,我保证叫她不缺吃来不缺穿。”

“那好说。”老四老汉站起身:“我回家告诉翠墨妈,叫她给娃做准备,择个好日子就过门。”

听说哥哥要结婚,喜欢了石晶和石辉,石晶忙给哥哥做新柜,石辉收拾新房挥彩笔。

哎——热心的喜鹊先别嚷,喜庆之日你再唱

喜鹊说:我不唱哥哥唱你俩,你俩的媳妇到身旁。

说是到、马上到,石家大院迎来了母女俩。你猜,谁来了?

不是翠墨母女俩,也不是左邻右舍看新房,这母女的名字先保密,听我给你说端详。

女的说:“石晶哥,你做柜子干啥哩?”

她妈说:“憨憨娃,明摆的事情问啥哩。”

女的说:“五年前我妈得罪了你,你不要再往心里记。”

她妈说:“石晶的肚量宽着哩,那点小事不在意。”

女的说:“你说要侍候我妈到归西,我家没有个担水砍柴的。”

她妈说:“一条村里都找遍,找不到石晶好人气。”

女的有点沉不住气,走上前扯住石晶衣:“石晶哥你说话呀,到底愿意不愿意?”

石晶低头不言传,一旁急坏弟石辉:“二哥,月下老儿成全你,你不说话为怎的?”

石辉张口开了言,句句话穿透她母女心:“你说我是癞蛤蟆,叫我撒尿照自己。你说你家专招贵人婿,庄稼汉实在不般配。左挑右拣不中意,把女儿耽搁到如今。年前村里一阵风,说你找了个大官儿子做女婿。结果是,订婚刚满三天整,公安民警找上门。原来是个诈骗犯,想从你母女俩身上榨油水。我说呀,你们娘俩先回去,这件事容我想仔细。”

响鼓不用重槌,灵人不用细提,来客正是桂花和她娘。此时此刻,母女俩好像打翻了调料罐,五味俱全脸难看,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哑巴吃了鲢鱼刺,扎疼了嗓子扎疼了胃。

石辉见此情何景,张口忙把哥哥劝:“哥吔,这件事儿你细想,有钱难买回头望。既然桂花母女来认错,你不该冷淡她们母女俩。”

桂花妈忙把话接上:“对对对,还是石辉讲道理。俗话说,有口难绝上门亲。我为了桂花也为了你,你不要一条道儿走到黑,到头来越想越后悔。”

桂花低头难开口,石晶越想越不是味。伸手摸摸胡茬脸,结结巴巴把话回:“其实——我心里也有这个意,就是——往事越想越生气,你母女俩隔着门缝把人看,想不到事情到如今。”

桂花抬头把石晶看,泪水滴滴擦不干:“石晶哥,你莫要再把往事提,从今后,你说向东,我绝不向西。”

石辉忙拉母女屋里坐,叫一声二嫂叫一声婶:“我大哥石磊要结婚,好日子定在七月七,我看吗,大哥二哥的喜事一起办,嫂子、婶婶,你们满意不满意?”

这真是双喜临门喜煞人,桂花妈哪能不愿意!只是,有一件事还得当面提:“我要石晶到我家,我待他要比儿子亲。”

石晶院内插了嘴:“不管怎样都随你,只是,要在石家院内完婚礼,父母如果有阴魂,叫他们九泉之下也安心。”

行行行,没问题。桂花乐、桂花妈喜,拉着女儿出了门。正好碰到一个人。你猜,谁来了?

嘿!是个女的。她进门忙把石辉喊:“看看看,你高考中榜得第一。”

叫听众、别着急,两件事难出一张嘴。

那姑娘,鸭蛋脸、大花眼,穿戴跟人不一般。涤纶裤子的凉衫,塑料凉鞋脚下穿。她把石辉叫老同学,她夸自己识人有慧眼。她说爸爸逼她攀高门,软缠硬磨都不干。她下定决心苦钻研,这次高考得第三。跟石辉分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她来专把石辉找,旧情新意叙不完。

你们不要瞎猜疑,我把姑娘的名字告诉你,她的名叫张亚萍,当朝县官千金女。

嗨——你是瞎编哩、胡说哩,世上哪有这般巧?巧事全遇石家门。

叫听众、别着急,你们不信我相信。婚姻事、非儿戏,男有情,女有意,别人想拆难拆离。君不见,千里路上结姻缘,为买情人心一片。君不闻,七仙女下凡嫁董永,牛郎织女鹊桥会。君若再不信,问你家姥姥就明白。

河水潺潺流不尽,杨柳纱纱含情深,月影不离身左右,风儿轻轻笑嘻嘻。

男的开了口:“亚萍,这次上大学,一去就得五年整,到那时,咱俩都已经三十冒头,结婚怕有些晚了吧?”

亚萍听出石辉意,羞羞答答难启唇:“嗯——依你的心来依你的意,你说咋办咱紧跟。”

石辉左看右看没有人,忙把亚萍揽入怀里:“好亚萍,大哥结婚七月七,二哥娶亲在七夕。我看咱们先给大哥完婚礼,再给二哥把酒斟。然后嘛——咱夫妻对饮酒一杯。”

亚萍抬头一笑,对着石辉愣神:“嘿嘿——我一直认为你忠诚老实,想不到你也这般捣蛋顽皮。”

石辉说:“今晚高兴耍几句,从今后咱们就是比翼鸟、连理枝,相约百年不变心。”

亚萍脸贴石辉胸:“好哥哥,你说啥妹妹都爱听……”

转眼到了七月七,石头村人人笑嘻嘻,爆竹响、唢呐吹,迎接新娘进家门。石垒石晶和石辉,翠墨桂花和亚萍,新郎新娘整三对,先拜父母灵,再拜众乡亲,小伙子一旁插了言,说出的话儿嚼不烂:“我说石家三兄弟,各人的娘子要看真,莫把人儿闹错了,兄嫂弟妻没法分。”

看你胸前挂笊篱,闲劳心哩。干的啥事嘛,还能丢了自己的,捡了别人的。

一杯酒儿斟上席,三兄弟忙敬众乡亲。

二杯酒儿斟上席,队长旁边插了嘴:“这杯酒儿献你大,让他九泉之下心也喜。”

三杯酒儿刚斟满,齐刷刷站起来众乡亲:“咱们干一杯,祝贺石家三兄弟,祝贺咱衣食丰又足。”

小伙子欢欢喜喜闹新房,不知不觉夜已长,老支书叉腰门前站:“我说你们有没有完?”

过去的酸、今夜的甜,知心话儿载一船。话儿长、夜儿短,不知不觉鸡叫唤。那雄鸡也能说人言:

咕咕咕、咕咕咕,石家娶了三媳妇。

咕咕叫、咕咕叫,三对人儿不睡觉,躺在被窝里偷得笑。

1980年3月21日初稿、31日二稿

2021年9月重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