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这马车的速度,没过一会儿,便望见了那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干燥的秋风,已然将这场神秘的大火卷入了秋日的森林,原本孤儿院所在的地方,仿佛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就化作了漆黑的废墟……
车夫停下车子,询问般地看向车厢的边缘。冒险家杰克轻巧地从马车上跳下,走到前面,对车夫叮嘱了几句。
“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动哦。”杰克回头冲车里的贝莉卡笑着,但是看到这一幕的他,眼里已经没有了笑意。不过此时的小女孩并没有闲心去注意他的神情。贝莉卡只是茫然地望着远处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火红,连杰克什么时候朝着孤儿院的废墟跑了过去都没有发觉。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符号了——圆圈,圆点,还未张开的羽翼……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符号。
紧接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不期而至。
孤儿院不见了,住过的小木屋,爬过的苹果树,翻过的灰砖墙……都没有了。贝莉卡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伤心,仅仅是有些失落。印象中的凯丝路德孤儿院,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一向不是那样温暖,一时间,记忆里只剩下断断续续凌乱的片段,竟让她想不起来该去留恋什么。老女人对她非常凶,要好的玩伴一个都没有,这样的失落,只是因为……熟悉的东西没有了吧。她恍恍惚惚地发着呆,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还没有准备下车就被车夫给挡住了。
“孩子。”那个一脸胡子茬子的男人严肃地看着她,“听冒险家先生的话,请不要下车。”
“哦。”那乖乖答应的声音,感觉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好在冒险家先生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他稍作检查,很快就跑回来了,抹得脏兮兮的脸上居然还带着苦涩的微笑。他给车夫摆了个手势便踏上马车,马车迅速掉头,驶向枯木小镇的方向。
贝莉卡小心翼翼地盯着杰克。
“嗯?哦……还好啦,没找到人,我想孤儿院的大家都已经逃到别的地方去了,不用担心。”杰克打起精神提议说,“哎这样吧,他们回来之前,你先住在小镇的巡逻队叔叔那里好吗?”
贝莉卡顿时感到心里拧了个疙瘩。
要把她送到治安巡逻队那里?
她知道,那是管理城镇治安的人,总会有人把走失的小孩带到治安巡逻队那里,但不是所有的小孩都会被送回家。她很清楚,有些孩子已经没有家了。就像当年的贝莉卡一样。
又要被送到巡逻队叔叔那里了……大概又会被巡逻队叔叔们送到另一家孤儿院里吧,然后……
“那,那你去哪?”贝莉卡瞪了杰克一眼,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
“我嘛——哥哥有哥哥的事情要做哦。”杰克笑着伸出手,似乎又想拍贝莉卡的脑袋,突然,啪地一声,贝莉卡抬手甩在他手上。
“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11岁了!不要再哄我了,施耐德女士才不会找我呢,不管她去哪里都不会回来找我的!谁也不会来找我的!而且我也不想去巡逻队那里!”贝莉卡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拽住杰克的袖子,“我不管!你去哪我就去哪!”
最后一句就是这么随口喊出来的,然而杰克却被吓呆了,表情从目瞪口呆到有些疑虑再到若有所思,他抽了下嘴角,露出很为难的神情。
“贝莉卡……这个玩笑不好玩。”杰克很清楚地记住了女孩的名字,“哥哥要到很远的地方去的……”
去哪儿都一样,只要不去孤儿院。贝莉卡继续瞪着他,杰克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眼神里也不由地闪烁起一丝哀伤,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真要跟我走?嘿嘿嘿嘿。”他故意坏笑几声,“你是认真的?”
“嗯!”
也许之前贝莉卡还没有这个打算,但现在,她确定自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凯丝路德孤儿院,离开施耐德女士的鸡毛掸子,也是离开……一直萦绕在她心中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
她睁大紫水晶一般晶莹的大眼睛,努力让自己连眼睛都不眨地直视着杰克,直到杰克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那好吧……在这之前我得把火灾的情况向镇上汇报一下。”
中午的时候,冒险家与小女孩还都没有吃饭。天气很是晴朗,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节。杰克买了两张去往沃格的火车票,就这么带着小女孩,登上了远行的火车。
沃格,那是一座贝莉卡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她只是听过过,那是这个地区——洛塔斯王国沃格地区的行政中心。杰克说,那里也是洛塔斯冒险公会沃格地区分会的所在地。火车窗外凉爽的秋风拂过沿途迷人的风景,也渐渐吹散了女孩脑海中的阴霾。她望着窗外的枯木小镇,好似秋叶一般的橙黄色屋顶飞快地向后退去,视野里呈现出广阔无边多彩的田野与稀稀落落的低矮房屋。海蓝色粗布窗帘,轻轻扑打在贝莉卡脸侧。
怎么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就这么离开了。
好像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这么和过去说再见了。
“是第一次坐火车吗?”杰克试着跟她搭讪,因为看不懂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其实贝莉卡自己也不明白。不是高兴,不是伤心……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啊?嗯……”她轻声回答。
“不用担心啦!如果孤儿院的人们有消息他们会立刻告诉我的——”
“哦哦哦……”
“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哦。”
“……我才不是害怕呢。”
“这样啊,哈哈。”
杰克微微叹了口气,懒懒地半躺在车厢铺了皮垫子的长椅上。这趟火车并没有太多的人。他侧过头,注视着贝莉卡正在注视着的风景。
“你不要太着急哦,坐火车很快的。晚饭时间我们就能到沃格了,路上可以看看沃格地区的风光嘛。啊,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哦!我还是挺喜欢沃格这边的,比起利贝拉的繁华,这里的田园风情更有味道。当然啦,费斯彻那边风景也不错啦,水晶湖湖畔的那几家烤鱼店……”说着说着,杰克转向贝莉卡,“你怎么了?要是肚子饿了的话……”
“不想吃。”贝莉卡嘟着嘴打断了杰克,“那个,叔叔——”
砰!杰克一头撞在了面前的小木桌上,“都说了不要叫我叔叔啦……什么事?”
“那个,那个。”贝莉卡迟疑着,“为什么……为什么孤儿院会着火?”
“哦哦,大概有什么意外——”
“不是这样子的!”
周围的乘客全都转过头来,因为贝莉卡突然大喊了起来。
“我看到好高好亮的光,才不是什么意外呢!别把我当小孩子!我还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杰克的声线忽然间变得非常冷静,瞬间压下了贝莉卡的焦躁。
“看到一个很奇怪的符号……”贝莉卡伸出手指在白色小木桌上比划,“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昏昏沉沉的头脑像是突然间清晰了,贝莉卡猛然意识到,今天发生太多不正常的事了,不只是火灾而已啊!这时的她,才恍然想起米耶,想起吉亚,想起那两个神奇的小生物,以及最开始看到的那个发光的小珠子。
“米耶?”她四下张望着,尽管几个小时之前就没有再看到那只小兔子了。
“咻……我,我在这里。”
“啊!”
突然凭空出现的米耶把贝莉卡吓得从长椅上蹦了起来——周围的乘客看得更好奇了——米耶居然还在啊!她,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个。”米耶慌忙飞到贝莉卡和杰克之间——按理说贝莉卡和杰克都能看到她的地方。她挥了挥毛绒绒的小爪子,“别,别害怕,我,我们两个随时都可以出现在你的身边的……”
“你们……两个?!”
“嗯,还有吉亚,因为……”
“贝莉卡……你在跟谁说话?”
对面的杰克,表情已经不仅仅是困惑了,或许也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似乎有种……期待?“谁是米耶?”
贝莉卡讷讷地看向他——
“你,你看不见么?”贝莉卡抱起面前飞着的米耶就凑到杰克眼前,“你看不见她么?就是她啊!就是这只兔子啊!”
乘客中开始骚动起来,这一刹那杰克的眼睛亮了一下,紧接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小声点啦,大家都在看着呢,呵呵。”
“可是,可是……”
人们正在指指点点着,所有人都在纳闷着——他们都看不见贝莉卡在跟谁说话吗?!
“那个,贝莉卡……”被抱住的米耶小声开口,“本来……人类就是看不到我们的。啊,但是贝莉卡不一样啦,因为贝莉卡……嗯……咻……嗯……”
米耶努力地琢磨着,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向这么一个小女孩解释。“那个……就是说……贝莉卡和我们,有一种联系啦……”
“为,为什么?”贝莉卡越听越觉得诡异。她居然有特殊的能力?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贝莉卡一着急腾地站了起来,杰克赶忙也站起来,按住她的肩膀。
“不好意思,我们到公会再说好吗?”他注视着贝莉卡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你看,车上的人们都把贝莉卡当成怪人了。”
贝莉卡立刻坐下,很尴尬地看向那些围观的乘客。
“唔……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我相信我相信,只是——以后,这件事不要再告诉别人好不好?”虽然是问句,但杰克的话尾却是肯定的陈述,“你也不喜欢被当成怪人笑话吧。”
“……我知道了啦!”
贝莉卡答应着,嘴巴却撅得老高,她抱着别人都看不见的米耶,眼角的余光,扫到那只坐在很难被人发觉的角落遥望着远方的黑猫。吉亚跟米耶不一样,全身散发着“不要靠近我”那种危险的气息,仿佛漆黑的深夜一般,就像那颗小珠子黑色的那一半——
而米耶就像白色的那一半。
在这一瞬间,贝莉卡似乎想通了什么。刚见到米耶和吉亚时,吉亚那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畔,异常清晰。
——“别给我说傻话了!你的封印——你的琥珀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居然不知道?!难道说,因为她?”
在这一刻,贝莉卡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尽管没有感觉,吞下去的小珠子却早已和她融合在了一起,把她和米耶、吉亚这两位“神”联系起来,无论是否情愿,她的生活,注定会因为这一刻而变得与众不同。
对于这一点,杰克,可能比她要清楚。他默不作声地端详着贝莉卡,然后,很愉快地聊起了其它事情,始终没有再谈到火灾啦兔子啦这样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