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李得胜这黑小子果然是条汉子!”陆蕴轩抓起一个被炸得只剩下一个镜筒的望远镜看着李得胜将赵胜才背在背上,猫着腰,一溜之字形小跑着向三排阵地撤退回来,兴奋地狠狠一拳砸在沙袋上,忍不住出言嘉奖。
李得胜背上了身材高大的赵胜才脚步顿时一沉,闪躲的步伐也没有来时那么迅速和灵活了,两人很快成了日军步兵枪口下的活靶子。三八大盖、97式狙击步枪以及92式机枪的子弹扫射了过来,打得他们周围草木纷飞,沙石四起。
“操蛋玩意,小鬼子的火力还真他妈的够劲!全排火力掩护,能喘气的都给老子开枪去!”三排长“铁罗汉”杨尚武摸了摸自己青筋毕露的光头,怒气冲冲地向着身边的几个伤兵吼道,说完就操起身边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向着包抄李得胜的几个鬼子兵扫射。
幸存的一连战士们看到李得胜率领三名士兵就敢冲入日军进攻部队阵中,将赵胜才抢了回来,而且四人毫发无损,顿时士气大振,凡是还能动弹的纷纷拿起身边可用的武器,用迫击炮,用机关枪,用中正步枪和手榴弹编织起了一张还算密集的火网,利用工事和天然掩体躲避着日军的炮击,随后密集的火网就让仰攻的日军士兵躺下一片。
李得胜背着赵胜才一个跳跃闪进了战壕里,将赵胜才放倒在地的同时自己也不禁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一手拄着中正步枪,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虽然距离赵胜才藏身的草丛直线距离只有三十多公尺,但是一来一回这六十公尺的距离却好似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任凭他敦实得好似黑铁塔一般,此刻也是汗如雨下,气喘如牛,两个鼻翼忽闪忽闪鼓动着。
“小李子,有你的,老杨我今天算是服你了!到底是练家子,关键时刻就是比那些中央军和民团的废柴可靠!”杨尚武咧着嘴大笑,一边操纵着手里的捷克轻机,一边口无遮拦地将中央军、民团、日本天皇问候了个遍。
“老杨,你知道为什么你当兵当了整整十年,还只是个中尉排长么?”赵胜才不堪其扰,头枕着战壕里的一个钢盔,有气无力地揶揄道。
“奶奶的,还不是那帮龟孙子没眼光,依照老子的资历和战功,就是当他个团长都绰绰有余!”杨尚武又是两个急促的短点射,顿时将一辆97式摩托车上的车手和机枪手扫倒在地。
“你说没错,依照资历和战功,我们一连的士官没一个比得上你,但坏就坏在你那张大嘴上。你如果每天少骂几句娘,早就爬到咱连长的上头去了!”赵胜才有气无力地说笑着,杨尚武也不跟他计较,一边操纵着枪械,一边嘿嘿傻笑着说道:“真当了团长整天都要板着脸,不准骂娘,要说文绉绉的官话,你们也知道,俺老杨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识的一箩筐,扁担倒了不知道那是个一字,让我每天之乎者也,待在团部里整天跟群参谋纸上谈兵,那还不得闷死我啊!还是在咱一连自在,想骂娘就骂娘,心里不爽还能提枪和兄弟们一起干鬼子,我这辈子啊是离不开咱这票穷弟兄了!”
“看不出来,老杨你还挺重兄弟感情的。”赵胜才嘿嘿地笑着,也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来,将一名阵亡的士兵拖到了战壕里,自己拿起他手中的中正步枪,开始和三排的士兵一起阻击起敌人来。
激烈的战斗并没有陷入一边倒的态势,日军虽然冲上了半山腰,占领了一排的阵地,并且向着三排阵地攻过来,但是感觉到处都是枪弹和爆炸,那些明明已经被炮弹炸毁的工事残骸里总能适时地射出子弹,将毫无防备的日军士兵击毙,导致伴随坦克进攻的日军步兵几乎不能前进。而且中国军队知道自己没有反坦克武器,面对呼啸着碾压上来的奇哈坦克索性不管,等它的炮口一转向自己,就躲入已经挖深加固了的战壕里,向其他火力点转移,然后猛烈地开火攻击其后的跟随步兵,日军步兵不能忍耐了,他们口中山呼着“万岁”,开始了自杀式的“万岁冲锋”,97式中型坦克又向着三排阵地冲了过来。火炮、同轴机枪疯狂地向着三排阵地倾泻着弹药,顿时将中国军队的火力完全压制了下去。
无论如何加固工事,挖深战壕都无法阻挡迫击炮和步兵炮的反复打击,日军又一次炮击过后,三排的阵地上又多出来了二十多具残缺的士兵尸体。随即又是轰的一声爆炸,97式坦克一炮将一个迫击炮阵地内的两门六零迫击炮连同四名士兵直接炸上了天。其余士兵纷纷将手中的手榴弹、燃烧瓶雨点般扔在了冲过阵线的奇哈坦克上。没有反坦克武器,中国军人用最原始的、最简陋的方法对付着眼前的这个钢铁怪物。
战斗日趋激烈,为了争夺一个机枪火力点,一个只能容纳三个人的环形工事双方都会各自倒下五六个人,但是伤亡惨重的中国士兵竟然没有一人想到撤退或者逃跑。在日军的猛烈炮击和坦克的火力压制之下,一连与独立团的通讯已经全部中断,部队伤亡极大,一排除了排长赵胜才之外全体阵亡,二排长崔建阵亡,全排只剩下六人,而且纷纷挂彩。仅存的战斗人员不足四十人,被打散在各个阵地上的士兵被迫各自组合,依托残存的工事、战壕、天然石墙各自为战。但是他们仍然利用手中的一切武器抵抗日军的进攻,每一个弹坑,每一道工事、战壕,都成了一个个坚固的要塞。
在缺乏反坦克武器的情况下,中国军队的士兵在近距离使用自制集束手榴弹和爆破雷管对付日军坦克,甚至有几名士兵趁着炸弹爆炸后腾起的烟雾窜出战壕,手持炸药包冲向日军坦克的履带,结果刚冲到半道上就被日军的机枪手打成了筛子。但是这些士兵依旧死不瞑目,在倒下的那一刻拉响了手中的引线。轰轰轰!几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虽然日军的坦克依旧完好如初,但是三排的阵地前却被炸出了三四个两米见深的弹坑,体积不大的奇哈坦克不得不转向避开这些无法逾越的弹坑,暂时延缓了日军前进的速度。在一连士兵舍生忘死的勇气鼓舞下,仓促组织起来的民团士兵也拿起武器投入到了对日军的战斗中。
此时的这座不起眼的小山头,已经不仅仅是一片阻击阵地这么简单,它是历尽百年屈辱苦难史的中华民族与强大外来侵略者拼死一战的角斗场。从鸦片战争中那轰开国门的一炮到卢沟桥的枪声,中华民族所经历的苦难、压抑、屈辱以及扎根在血脉之中的自尊、骨气和对美好安逸生活的憧憬渴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勇气,从在场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里迸发了出来。
进攻会埠的是日军的一零六师团,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人员素质都占尽了上风。进攻这个侧翼阵地的就有足足一个步兵大队的兵力,而且其中居然还有奇哈坦克这样的重火力配备。在对方的绝对优势兵力下,所有一连的将士都知道在日军的炮火覆盖之下,撤出阵地就只能当日军枪口下的活靶子,现在只有坚守苦战,等待友军部队支援这一条路。在这种进退维谷的绝境下,人为了生存而迸发出的勇敢与战斗力是极为可怕、超出人类想象的。幸存的中国士兵前仆后继,浴血奋战。日军展开阵形,排成散兵线继续推进,发挥自己全部的火力,一连辛苦构筑的防御阵地以及野战工事已经完全被摧毁,成了一片片的瓦砾废墟,但是幸存的中国士兵依旧在冒火的掩体里、倒塌的机枪阵地前用手中的武器艰苦抵抗,给日军步兵以重大的杀伤。
藤原大队的指挥官藤原日次郎大佐手持一个军用望远镜,站在一个土堆上面,看着日军三个步兵中队在坦克、步兵炮的火力掩护之下,居然还拿不下一个只有一个步兵连守卫的山头阵地,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颤动了两下,狠狠地把望远镜扔给了一边的作战参谋,脸色铁青地看了一眼已经被士兵搀扶回来,浑身带伤、灰头土脸、诚惶诚恐的佐佐木。他突然发现自己小看了这支装备落后、战术僵化的中国军队!
日军的奇哈坦克越过了好几道工事,躲过了好几道反坦克壕,冒着一连的枪炮再度对一连残存的火力点进行炮击,这次57毫米口径的主炮轰的一声,直接击中了两门掷弹筒组成的阻击阵地,将这两门掷弹筒以及两名掷弹手直接炸飞了,落地的时候连人带炮筒烧成了一团团的火球。
“三排以及迫击炮阵地迅速转移后撤,其他人注意隐蔽!”陆蕴轩见到以奇哈坦克为先导的一个日军步兵中队,已经突破了三排阵地左侧,当即指挥身边的士兵拿起令旗,给三排长杨尚武发旗语。
“奶奶的,小鬼子的火力太猛了,弟兄们都跟鬼子拼光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只能用刺刀和拳头跟小鬼子的王八壳子斗上一斗了!”李得胜看了一眼死伤遍地的一排阵地以及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被攻陷的三排阵地,不甘心地说道。
“快看,连长给我们发旗语了。三排掩护迫击炮阵地上的弟兄们转移后撤!”赵胜才指着自己身后的山顶制高点说道。
“妈的,真不甘心。现在要是有门75毫米的步兵炮,就算他娘的有门六零炮,老子都能让这小鬼子的王八壳子炸成个铁皮罐头,哪能让它如此猖狂!”杨尚武之前在国民政府聘请的德国军官主讲的培训班里喝过几天洋墨水,见识要比泥腿子出身的赵胜才、李得胜两人广阔不少,只是因为脾气火暴,冲撞了上峰,所以被从连长的位子上撤了下来,当了个小小的排长,而且无论他在战场上如何玩命,都一直没有得到晋升的机会。
四辆日军的97式奇哈中型坦克齐头并进,向面前阵地上撤退的三排将士发动了迅猛的进攻,一轮齐射之下,几个支撑火力点直接被炸上了天。其中一个机枪火力点的两名机枪手以及其余的三名士兵,还试图向着逼近而来的97式坦克投掷手榴弹,但是手榴弹还没有投掷出来,五人就被坦克炮口周围的同轴机枪全部打死。在没有反坦克武器的情况下,日军的奇哈坦克犹如窜入羊群的豺狼,肆意地撕咬着年轻的生命。
日军的猛烈炮击以及人数、武器装备上的优势,迫使三排将士不得不放弃他们的阵地,不过陆蕴轩还是亲自操纵着那挺缺了枪架的马克沁重机枪,指挥一些伤兵给予了他们少许的火力支持,一些被打断了双腿或者严重受伤无法撤离阵地的中国士兵,干脆埋伏在工事的沙土死人堆里,等到日军步兵靠近了,就拉响手中的手榴弹,在冲天而起的火光之中与敌人同归于尽。面对好似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向着山顶攻来的日军步兵,一连将士也没有恋战,迅速地放弃了山腰的阵地,幸存的士兵边打边撤,向着山顶以及后山靠近独立团侧翼的位置运动。
先是看到在优势兵力以及武器装备的情况下,进攻依然受阻,现在又看到中国军队顽强抵抗而且从容撤退,藤原日次郎大佐不由得大怒,暴跳如雷地下令集结整个步兵大队各色火炮、掷弹筒,全部瞄准孤立的中国军队的山顶阵地,必须将它完全炸成齑粉!得到他的命令,日军藤原大队的各色火炮立即对准山顶阵地好一阵狂轰滥炸。但是藤原依旧嫌火炮射速太慢,下令奇哈坦克继续向着山顶开进,直接瞄准中国军队的重机枪火力点进行短距离射击。在他的淫威之下,整个藤原大队全员都进入了一种紧张忙碌的状态,其部队的进攻方式已经达到不择手段的变态地步。
此刻国民革命军六十军第二营一连的连长陆蕴轩,已经率领着手下一个整编连的官兵以及部分民兵,与日军藤原大队激战了近两个小时,双方在占领的土山丘陵之间几度鏖战,三排的阵地更是在几度接近失手之后一度被舍身忘死的一连士兵顽强地夺了回来。阵地前方的山坡之上,一辆被击毁的97式奇哈坦克和数辆97式三轮摩托的残骸堆积在一起,兀自冒着火舌和浓烟,一大群日军猫着腰将几处最高的岩山团团包围。
这几座天然的岩石和沙袋木排堆就的工事掩体就是一连最后的阵地,在这座以重机枪火力点配合迫击炮小队作为依托的阵地前,陆蕴轩带领撤退回来的三排士兵以及幸存的二排将士,成功地击退了多次日军的进攻,整个阵地前的山坡以及可以充当反坦克壕的战壕里,到处都是倒毙的日军尸体,双方士兵所流的鲜血渗入了山头的泥沙之中,几乎让整个阵地都染成了红色。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李得胜一拉手中中正步枪的枪栓,将一枚步枪子弹上膛。趁着日军暂时后撤的空当,他从衣兜里掏了一包香烟出来,用火柴点燃之后赶紧深吸了一口,一边吐着烟圈一边不由得叹了口气。看看身边的弟兄,加上连长陆蕴轩、打断腿的赵胜才以及三排长杨尚武,还有战斗力的士兵不超过四十人,作为三排副排长兼机枪火力手,他惯用的武器是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每次点射他都能撂倒好几个鬼子,甚至一发子弹打穿两个鬼子。但是如今所有有威胁的机枪、迫击炮火力点,都被日军的炮火一个个地拔除了。现在除了陆蕴轩操作的那挺断了腿的马克沁还在喷吐着炽热的火舌外,其余的捷克式轻机枪都和机枪手一起,被日军的炮弹炸上了天。
这仅存的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在经历了日军无数次的炮击之后,除了枪架折断影响了射击精度之外,居然依旧完好!它发射的7.92毫米口径机枪子弹是对付日军步兵的有力武器。在这种丘陵起伏的地域,日军奇哈坦克的机动性大受影响,在越过了一排阵地之后,面对满是弹坑和加深加宽的步兵壕,不得不停止前进,在步兵身后充当掩护火炮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日军只能凭借人数和装备上的优势,加上炮兵的支援,从北、东北、东三个方向朝一连阵地扑来。
又一阵弹雨落在了一连最后的阵地上,一时之间沙石纷飞,烟尘四起,轰隆隆爆炸之声在众人耳边回荡开来。“该死的!”李得胜身边的杨尚武抖了抖脑袋上的沙土,嘴巴里骂骂咧咧,问候着对面日军的先人们。独立团直属炮兵连据说装备上了70毫米口径的德国产步兵炮,如果此刻一连也配备上两门这种德制步兵炮,哪能让小鬼子这么狂!李得胜猛地吸了一口烟,将烟头狠狠地扔在了战壕里,一脚踩灭,提起手中的中正步枪,一枪将一个冒头的日本兵的钢盔射了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