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肖汉青有些犹豫,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却又有一个自称国民党的人来登门造访了。
来人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叫何先法,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目前奉命潜伏在上海。从报纸上常能看见一些肖厅长匡扶正义的消息,今天特来拜访。”
话说三分,肖汉青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他和那个共产党一样,都是来策反自己的。
肖汉青也委婉地回绝了他,表示自己要再考虑考虑。可那个叫何先法的却说道:“实不相瞒,自八一三之后,上海这块地方就没了以往的风光。现在这里是遍地流氓,他们大都是受一个组织的指使,包括你今天抓的那几个流氓也是。”
“哦?”肖汉青问道:“我还真不知道他们有多深的背景,可否指点一二?”
“你真不知道?”何先法说道:“他们的组织叫做汪伪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工委员会特工总部。”
肖汉青恍然大悟,这恰恰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打砸中美日报馆的案子决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所以肖厅长抓住这几个流氓的事今天远在重庆的戴笠先生也已经得知了,就是他叫我特地来拜访你的。”何先法接着颇为真诚地说道:“为国家计,为民族计,不知肖厅长以后能否为党国效力?”
见肖汉青犹豫不决,何先法进一步说道:“为党国效力也就是为四万万中华民族效力嘛!”
何先法原以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够打动肖汉青,谁知肖汉青冷笑了一下说道:“是啊!我也是老上海人,想当初有多少国民政府的骨干在上海发迹,我也略知一二,包括戴局长的发迹史。何先生是否也想知道?”
这句话说的何先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肖汉青话中带刺。他又换了个脸色,对肖汉青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正值非常时期。委员长在庐山上是这么说的,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这样的话,四万万民众齐心协力方能御敌于外。我的意思是……”
“您不必说了。”肖汉青摆了摆手说道:“您的意思我明白,蒋委员长的意思我也明白。可是现在上海是个孤岛,进得来,出不去。但是即便如此,就算您不来,我也会如委员长说的一样,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何先法知道弦外之音是委婉地拒绝,可是戴笠交给他的任务不能不执行,而且要执行还得执行的漂亮。但是肖汉青的这番态度让他觉得难堪,他来之前考虑到这个策反任务的难度,但是把它估计的简单了点。
现在只有先回去再说了,何先法临走时嘱咐道:“肖厅长,临走时我有句话要说。”
肖汉青说道:“请讲。”
“这次抓的这八个流氓,其实都是特务。重庆的意思是希望你能从重处罚。”何先法恳切地说道:“不管您对我这次来事怎么考虑的,都不要紧,但是对于这个案子,万不可放他们出来,因为他们都是汉奸。”
“您放心,我肖汉青别的没有,民族大义我还是知道的。”肖汉青严肃地答道。
何先法知道这是肖汉青在对他下逐客令了,回到家后就给戴笠发了个急电,上面对此次策反任务含糊其辞,唯一能让戴笠感觉到的就是这次任务尽管没成功,但是基本上是有些眉目了。
肖汉青回忆到这里,不禁将这一前一后来的那个共产党和何先法比较起来。共产党说的话恳切,而何先法说的话却务实,两个人说的话都是从民族大义出发,在这非常时期,着实让他选择起来有些困难。
在同一个夜晚,极斯菲尔路两旁的所有建筑几乎如往常一样都熄了灯,惟独有一栋楼却照例灯火通明。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路口缓缓驶来,它就好像一只黑色的怪物,慢慢地掠过路两旁昏黄的灯光,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这栋楼门口。
两边的车门同时打开,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地走了下来。走在前面那名男子身材颇为矮壮,目不斜视地进了这栋楼。楼门口右边有个白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左边的门牌写着“极斯菲尔路76号”。
矮壮的男子还没有推门,门就自己开了。一名身材高而胖的男子早已在门前迎接,见两人来,便面带谄笑地上前搓着手说道:“周先生给我打过电话后,我就一直在这里等您呢,呵呵!土肥原先生,您好!”
男子边说边笑着伸出手来,这个叫土肥原贤二的日本人左手握着一卷报纸,右手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握了握,用纯正的北京话说道:“伍立群先生,让你久等了,请你谅解!”然后颇为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哪里哪里,听周先生说您要带一个人来给我认识认识,是哪位呢?”伍立群问道。
其实那个被带来的人就站在土肥原贤二的身后,但是隔了几步,伍立群当然看见了。灯光有些昏暗,打在那个男子的礼帽上,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其实不用我介绍你也早就认识了,这位就是……”土肥原贤二故意卖了个关子,身子侧了过去:“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那人身材又瘦又小,背微驼,穿的那身西装就像挂在衣架上一样,倒有些像中国古代小说中的痨病鬼。
就在一小时以前,伍立群还在酒桌上被众人端着酒杯频频祝贺,因为他活捉了徐重霄,保证了汪精卫的安全。
其中一个特务还说道:“副主任活捉了军统上海站的站长,我看过几天咱们这特工总部主任的位置非伍副主任莫属了啊!”
伍立群笑着推辞道:“哪里哪里!都是仰仗弟兄们同心协力与我共擒此人,否则单靠我伍立群一个人是决然办不了的。”
有个人是特工总部机密室的主任叫廖凯的说道:“我听说周先生那边已经将伍副主任转正的报告交上去了,我看此事指日可待,伍副主任成为我们的主任,这也是弟兄们众望所归嘛!”
伍立群当时喝的红光满面,一边笑着与众人打着哈哈,一边在心里憧憬着坐上头把交椅之后的样子。
可是谁知这一小时之后,这一切就全变了。
“立群兄,别来无恙啊!”那跟在土肥原后面的男子走上前来,用干枯的手摘下帽子笑了笑说道。
伍立群皱着眉头借着灯光看了看那名男子,起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立刻绽开了一朵鲜花似的笑着扑了上去:“哎呀呀!我道是谁呢?这不是世村兄吗?”
两人大笑着略微张开双臂抱在了一起,但胸脯中间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托世村兄的福,我在这里一直都很好。哎?咱们重庆一别有一年了吧?世村兄一定高升喽?”伍立群满脸堆笑地问道。
“是啊!正好一年,这一年过得马马虎虎吧!”丁世村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勉强挤出了那么一点笑容。
伍立群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土肥原贤二打断了:“伍先生,咱们可否进去谈?”
伍立群这才意识到土肥原贤二等的不耐烦了,颇有些尴尬地赶紧伸手欠了欠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道:“当然当然,你看看我这人,与世村兄一别就是一年,光顾的寒暄了。让您久等了,请!”
土肥原又不是中国人,哪里管他俩相别多久,何况他从心底里反感中国人的这一套,尤其是伍立群和丁世村都是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假的不能再假了。土肥原挥了挥手,表示没关系,然后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伍立群又笑着向丁世村说道:“世村兄,咱们进去说,进去说!”
丁世村也没再推让,笑了笑走了进去。谁知他走后伍立群立即收起了笑容,在他背后狠狠地瞪了他的后脑勺一眼,可惜他的后脑勺上没有长眼睛,否则一定能看见的。
屋里有几个特务还没走,看样子是一直在恭候土肥原的到来。土肥原环视了一圈说道:“伍先生,咱们去楼上说吧?”
伍立群说了声好,三个人鱼贯到了二楼伍立群的办公室,土肥原示意让俩人先坐下,然后背着手半响没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土肥原没说话,伍立群和丁世村当然也就不好说话。
他一言不发地背着手站在窗前,凝望着漆黑的夜,整个黑夜里只有伍立群办公桌上那盏绿色灯罩的小台灯发出萤火虫般的光,映在玻璃上,反射出土肥原那颗土豆般的头,头皮上的青筋时不时地蚯蚓般地蠕动着。窗子里还反射出办公桌后面那张上海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什么,土肥原的眼睛就盯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这张地图。他的这个样子让伍立群的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伍立群看了看丁世村,见丁世村面无表情,他再也忍不住了。
“土肥原先生,今晚有点冷哈!”伍立群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道。
土肥原转过身来看着他,没有接他的话茬,用一双小而聚光的眼睛盯着他说道:“伍先生,我听说前天派到中美日报馆的那些人全都被抓了?有这回事吗?”
丁世村一下将目光也转向了伍立群,两人的眼神简直像能杀死他的样子,弄得伍立群好不害怕。他的笑容凝固了,然后有些尴尬地说道:“啊?哦,是,是有这么回事,是这样的……”
伍立群刚想解释,却见土肥原右手一挥说道:“不用解释,我都已经知道了。今天我把丁先生带来,是想让你们俩一起领导特工总部,你的意下如何?”
其实不用他说伍立群心里也早就明白了八九分,丁世村来自军统,而自己来自中统。但无论是资历、经验和名声,自己都比丁世村矮上三分,尤其是从资历上来说,丁世村完全可以做自己的老师。
“哎呀呀!”听了这话伍立群脸上的笑容马上又绽开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是真的吗?再好不过了,世村兄,咱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伍立群说着转过身去握丁世村的手,丁世村干笑了几下,土肥原接着说道:“我代汪精卫先生下达个命令,今后周佛海先生就是名誉主任了,丁先生就被任命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的主任,伍先生你还是副主任,我和汪先生都希望你们俩能精诚合作啊!”
伍立群听着这个任命心里咯噔一下,这意味着在这之前自己还是特工总部呼风唤雨的人物,现在却成了一个副手。他心里暗暗地骂土肥原这个老狐狸,把自己当成了夜壶,用的臭了,就再换个新的往自己旁边一摆,这不是夜壶是什么?
想归这样想,可伍立群却又不能明说,只得用那张比变戏法还快的脸挤出一些笑容,显得很是真诚地样子对丁世村说道:“太好了!我一直就希望上面这么任命。这个主任的位置除了世村兄,还有谁有资格坐呢?”
丁世村的小八字眉也耷拉下来笑道:“哪里哪里!今后还要立群兄多多扶携才是!”
“咱们相扶相携,互相扶持,呵呵!”伍立群的脑子转的无比的快,不等丁世村说完就马上接道。
土肥原心里当然明白这俩人表面上要好,可心里都非常瞧不起对方。他当然知道国民党中统和军统这两大机构积怨甚深,弄一个军统情报处的处长来压在中统上海侦察大队大队长的头上,这个伍立群当然是一百个不情愿了。但是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