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先秦诗经

《诗经》，先秦称为《诗》，或取其整数称《诗三百》，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收入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五百多年的诗歌305首，始称《诗经》，并沿用至今。全书在内容上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表现手法上分为赋、比、兴。

国风·周南·关雎

【原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译文】

雌雄雎鸠鸟相对歌唱，在那河中小岛上。美丽善良的少女，是小伙理想的对象。

长短不齐的鲜荇菜，顺着河流两边摇摆。美丽善良的少女，朝朝暮暮想追求。

追求没能如心愿，日夜心头在挂牵。长夜漫漫不到头，翻来覆去难成眠。

长短不齐的鲜荇菜，两手左右来回采摘。美丽善良的少女，弹琴鼓瑟表爱慕。

长短不齐的鲜荇菜，两手左右来回摘取。美丽善良的少女，钟声换来她笑颜。

【赏析】

《关雎》是写“君子”对“淑女”的追求，写他得不到“淑女”时寝食难安；得到了“淑女”就开心地叫人奏起音乐来庆贺。这原本是一首婚礼上的歌曲，是男方家庭用来赞美新娘、祝颂婚姻美好的。我们可以从“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看到婚礼中喜气洋洋的气氛。

《毛诗序》中把它推许为可以“风天下而正夫妇”的道德教材，认为这首诗可以当做表现夫妇之德的典范，这是不无道理的。

第一、《关雎》所写的爱情，一开始就有明确的婚姻目的，最终又归结于婚姻的美满，不是青年男女之间短暂的邂逅、一时的激情。这种为爱情负责的态度，为社会所推崇。第二、它所写的男女双方，乃是“君子”和“淑女”，“君子”是兼有地位和德行双重意义的，而“淑女”则是兼体貌之美和德行之善的。那么“君子”与“淑女”的结合，代表了一种婚姻的理想。第三、它写出了恋爱行为的节制性，细读诗歌我们会发现，男女双方虽然相爱，但丝毫没有直接接触。就连“君子”难熬的相思，也只是独自在家里“辗转反侧”，什么攀墙折柳之类的事情，完全与“君子”无关。他们爱得很守规矩，爱得平和而有分寸。这些都深切地体现出自我克制和重视道德修养的人生态度。

国风·周南·桃夭

【原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译文】

桃树含苞满枝丫，花儿朵朵正鲜美。这位姑娘出嫁后，定能使家庭和顺。

桃树含苞满枝丫，果实累累结满枝。这位姑娘出嫁后，定能使家庭美满。

桃树含苞满枝丫，叶儿茂盛成荫。这位姑娘出嫁后，定能使家人幸福。

【赏析】

相信很多没读过诗经的人，也听过这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并被这美丽的句子所打动。的确，用嫩嫩的桃枝、鲜艳的桃花来比喻富有青春气息的美丽少女，描述出如桃花一样鲜艳和烂漫的少女形象，这样美丽的画面，有谁不会为之所动呢？

诗歌是女子出嫁时所演唱的，唱出了女子出嫁时对婚姻生活的希望和憧憬，字里行间充溢着一种喜气洋洋、让人快乐的气氛，描绘出出嫁女子今朝出嫁，同时把欢乐和美带给婆家的场景。

然而动人的地方不仅于此，最令人为之感动的是诗歌最后所表达出的平静恬淡的气息。“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作者用桃树的枝叶茂盛、果实累累来比喻婚姻生活的幸福美满，由此得出，美的具体内容不仅仅是“艳如桃花”，还要“宜其室家”，也就是美与善之结合，只有具备了“宜其室家”的品德，才能算得上美丽的少女、合格的新娘。

国风·周南·汝坟

【原文】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译文】

沿着汝水河堤走，采伐山楸的嫩枝条。还没见到我夫君，忧愁好似饥肠辘辘。

沿着汝水河堤走，采伐山楸那余枝。终于见到我夫君，请莫再将我远弃。

鳊鱼求偶急红了尾巴，王室事务急如火。虽然有事急如火，父母饥饿谁养活！

【赏析】

这首诗体现了妻子思念丈夫的悲苦之情，诗之首章，便透露了消息。“遵彼汝坟，伐其条枚”，高高的汝河大堤上，妇女正凄苦地手执斧子砍伐山楸的树枝。采樵伐薪，本该是男人担负的劳作，现在却由织作在室的妻子承担了。那么她的丈夫究竟到哪里去了？“未见君子，惄如调饥”委婉地回答了此中缘由：原来，她的丈夫久已行役外出，妻子孤苦无依、忍饥挨饿，只好自己强撑衰弱之身采樵伐薪。

第二章诗情发生了转折。“肄”指树木砍伐后新长的枝条，暗示了女主人公在劳瘁和等待中挨过一年之后，意外发现了“君子”归来的身影！久役的丈夫终于归来，他毕竟思我、爱我而未将我远弃，这正是悲伤中汹涌升腾的欣慰和喜悦。

第三章开首两句，以踌躇难决的丈夫口吻，再次无情地宣告了他还得弃家远役，虽然鳊鱼尾巴色赤红但王室事务急如火，大丈夫又怎能耽搁、恋家呢？可怜的妻子欣喜之余，又很快跌落到绝望之中。“虽则如毁，父母孔迩。”这便是她万般无奈中向丈夫发出的凄凄质问。家庭的夫妇之爱，纵然已被无情的徭役毁灭；但是濒临饥饿绝境的父母呢，难道他们的死活你竟也不顾？

全诗在妻子的质问中戛然而至，征夫对此做怎样的回答，我们不得而知，但回答又怎样，不回答又怎样，在社会的洪流中，人如蝼蚁，可叹可悲，我们又能左右什么呢？

国风·召南·采蘩

【原文】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

【译文】

去哪儿采白蒿？去那洲与池。哪儿用白蒿？公侯的祭祀。

去哪儿采白蒿？去到山涧旁。哪儿用白蒿？公侯的庙堂。

发饰多光洁，早晚在公庙。发饰已散乱，这才往家跑。

【赏析】

诗歌所写的是女子为公侯家采白蒿的事情。首先我们要明白诗中主人公的身份，《毛诗序》曰：“采蘩，夫人不失职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则不失职矣。”这告诉我们古代贵族夫人有主管宗庙祭祀的职责，但以贵族夫人高高在上的地位并不会直接从事采摘、洗煮等劳作，所以势必会有一些忙于“采蘩”的女宫人。

第一章写到“于以用之？公侯之事”，答问之简洁，显出采蘩之女劳作之繁忙，第二章的复叠，便愈加显得忙碌无暇，我们似乎可以清楚地看到穿梭而过的女宫人的匆匆身影，她们往来于池沼、山涧之间，采集白蒿送去“公侯之宫”为祭祀所用。

第三章从繁忙的野外采摘，跳向了忙碌的宗庙供祭。可悲的是，古代的祭祀排场，原本就为鬼神“降福”贵族而设，尽管地位卑贱的女宫人们在这之中付出了很多辛劳，可是哪有幸福可言呢？

国风·邶风·静女

【原文】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译文】

娴雅姑娘真可爱，她约我相见于城郊。故意躲藏不出来，惹我挠头又徘徊。

娴雅姑娘真好看，送我红色管茎草。管茎草红红闪亮光，让人越看越喜欢。

采自牧场的荑草，美得真出奇。不是荑草真的美，是美人送我含爱意。

【赏析】

这是一首讲述男女约会时场景的情歌。全诗清新活泼，生动有趣，少女约男子见面时，羞涩与调皮地“爱而不见”。男子不见心上人来，急得“搔首踟蹰”，不知所措。这些描述极为传神地表现了一对恋人约会时的情趣。

接到少女赠送荑草后，男子欣喜若狂，语带双关表达爱意的情态，使整个场景爱意绵绵，柔婉细腻。这些都会让读者被其浓浓的青春气息所感动，会诚心祝愿这对恋人幸福美满。

国风·卫风·木瓜

【原文】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译文】

你赠送给我木瓜，我回赠给你美玉。这哪算得上答谢你，是求永久相好呀！

你赠送给我木桃，我回赠给你琼瑶。这哪算得上答谢你，是求永久相好呀！

你赠送给我木李，我回赠给你琼玖。这哪算得上答谢你，是求永久相好呀！

【赏析】

这首诗描写了两个人相互赠送礼物的画面，而实质上是表示相互间的感情，表达一个男子与钟爱的女子互赠信物以定同心之约。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回报的东西的价值要比受赠的东西昂贵得多，这种情感注重的是考虑对方的心理，力求使对方心里获得平衡与满足，以求彼此间心心相印，表达的是自己对爱人情意的珍视，这体现了人类特有的那种高尚情感。

后边的诗句，叠章易字，只有男女之间互赠的信物有所变化。你送我“木瓜”，我回送你“琼琚”；你送我“木桃”，我回送你“琼瑶”；你送我“木李”，我回送你“琼玖”。从形式上看这只不过是对第一节的再次反复再述而已，但实际上，我们可以从诗文表达的程度上看出情感事实上是在一步一步加深的。值得一提的是，这种重章叠句的形式，一唱三叹的咏唱，正是诗经的一大特点。

国风·郑风·子衿

【原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译文】

你的衣领是青青的，我的心境是悠悠的。纵然我不曾去见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

你的佩带是青青的，我的情怀是悠悠的。纵然我不曾去见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

来来往往张眼望啊，在这高高城楼上啊。一天不见你的面呵，就如同三个月不见一样。

【赏析】

《子衿》写的是一个女子在城楼上等候她的恋人。全诗采用倒叙手法。前两章是女主人公在回忆过去，用恋人的衣饰借代恋人。连对方的衣饰都可以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可想见其相思萦怀之情。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女子因受阻不能前去赴约，只好等恋人过来相会，可望穿秋水，不见恋人，于是爱意转化为惆怅与幽怨。“纵我”与“子宁”对举，急盼之情中不无矜持之态，字数虽少可表意丰满。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一句点明地点，写她在城楼上因久候恋人不至而心烦意乱，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虽然只有一天不见面，却好像分别了三个月那么久，这样的心理活动刻画得着实细致，引出读者无限暇思。

国风·魏风·硕鼠

【原文】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汝，莫我肯德。

逝将去汝，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汝，莫我肯劳。

逝将去汝，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译文】

大老鼠大老鼠，不要吃我的黍子了！多年辛苦侍奉你，我的生活你不顾。

发誓从此离开你，到那舒心的乐土。新乐土呀新乐土，才是安居好去处！

大老鼠大老鼠，不要吃我大麦粒！多年辛苦侍奉你，拼死拼活谁感激。

发誓从此离开你，到那舒心的乐邑。新乐邑呀新乐邑，劳动价值归自己！

大老鼠大老鼠，不要吃我种的苗！多年辛苦侍奉你，流血流汗谁慰劳。

发誓从此离开你，到那舒心的乐郊。新乐郊呀新乐郊，有谁去过徒长叹！

【赏析】

“硕”就是肥大的意思，这里把奴隶主剥削阶级比喻为贪婪可憎的大老鼠，形象地刻画了剥削者的丑恶面目。“无食我黍”“无食我麦”“无食我苗”，反映了奴隶们捍卫劳动成果的正义要求，同时也说明了奴隶们被剥削的深重，举凡一切劳动果实，都被奴隶主所吞没。“三岁贯汝，莫我肯顾”“肯德”“肯劳”，揭露了奴隶主忘恩负义的本性。

奴隶们长年用自己的血汗养活了奴隶主，而奴隶主却没有丝毫的体恤之心，反而得寸进尺，剥削的程度愈来愈强。“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国”“乐郊”，表现了奴隶们对自由和幸福的向往，他们希望摆脱奴隶主的压榨，渴望找到一块理想的国土。全诗最后提出设想，希望大家在乐土之上，人人平等、人人幸福，再也不用哀伤叹息地过日子了。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人啼饥号寒了，这是一种貌似理想国的设想。

国风·秦风·蒹葭

【原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译文】

芦苇初生青青，深秋白露凝结成霜。我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河水对岸一方。

逆流而上去追寻她，道路险阻而又漫长。顺流而下寻寻觅觅，仿佛就在水的中央。

芦苇初生茂盛，清晨露水尚未晒干。我那魂牵梦绕的人，就在河水对岸一边。

逆流而上去追寻她，道路坎坷艰险难攀。顺流而下寻寻觅觅，仿佛就在沙洲中间。

芦苇初生繁茂，清晨白露依然逗留。我那苦苦追求的人，就在河水对岸一头。

逆流而上去追寻她，道路险阻迂回难走。顺流而下寻寻觅觅，仿佛就在水中沙洲。

【赏析】

《蒹葭》讲述主人公对美好爱情的执著追求，但结果是渺茫的，处境是可悲的。从“白露为霜”到“白露未晞”再到“白露未已”，这是时间的推移，象征着主人公凝望追寻时间之长；从“在水一方”到“在水之湄”再到“在水之涘”，从“宛在水中央”到“宛在水中坻”再到“宛在水中沚”，这是地点的转换，象征着伊人缥缈难寻；从“道阻且长”到“道阻且跻”再到“道阻且右”，则凸现主人公坚执不已的精神。相思益至，如影在前，伸手触之，却遥不可及。

虽然全诗写主人公的追求和失落，但这首诗最能引起人共鸣的地方，却是“在水一方”这一具有普遍意义的艺术意境。好诗都能创造意境。意境是一种格局、一种结构，它具有含容一切具备相似格局、类同结构的异质事物的性能。由于诗中的“伊人”没有具体所指，而河水的意义又在于阻隔，所以凡世间一切因受阻而难以达到的种种追求，都可以在这里发生同构共振和同情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