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桓公一死,齐襄公越发无所顾忌,屡屡与文姜私会,世人作诗以讥之。公子纠面谏乃兄,差点丢命,逃奔随国。三弟公子小白奔莒。
齐襄公害怕周王来伐,遣大夫连称并管至父率兵戍守葵邱,约以瓜期为代,至期又悔,连、管愤而弑之。
齐国连弑二君,众臣决议往迎公子纠为君。公子小白抢先一步,回到齐国,做了国君。鲁庄公见齐国出尔反尔,以兵讨之。
齐襄公接了庄公来书,打心眼里不想放文姜回去,却又碍于公论,不得不放行。临行之际,把袂留连,千声珍重:“相见有日!”各各洒泪而别。文姜一则贪恋襄公,二则做贼心虚,羞回故里,行一步 ,懒一步。车至禚地,见行馆整洁,叹曰:“此地不鲁不齐,正我家也。”吩咐从人,回复庄公:“未亡人①未亡人:没有死的人。性贪闲适,不乐还宫。要我回去,除非死后。”鲁庄公知其无颜归国 ,乃为筑宫于祝邱,迎文姜居之。齐襄公每隔两月,总要去禚地一趟,遣人往祝邱,密迎文姜到禚,昼夜淫乐,引得国人议论纷纷,公子纠深以为耻。
这日,齐襄公准备车驾,又要去禚,公子纠经与管夷吾反复商议,入谏襄公曰:“臣弟闻听人言,您又要去禚地私会二姐,可有此事?”
齐襄公道:“你二姐丧夫独居,寡人身为长兄,理应多多呵护,去会一会有何不可?”
公子纠道:“鲁侯之死,世人颇有烦言。且是,男女有别,不可不避,依臣弟看来,那禚地您还是不去为妙!”
齐襄公面如紫茄道:“有道是‘拴住人嘴,拴不住驴嘴’,那些烦言,你竟然也信?”
公子纠道:“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俗话又说‘唾沫星子淹死人’。还是臣弟那句老话,这禚地您不能去。”
“你,你大胆!”齐襄公拔剑在手,大吼道:“你再胡言乱语,寡人立马斩了你的狗头!”
公子纠怏怏而退,诉之于管夷吾,夷吾曰:“我听说,有奇淫者,必有奇祸。我当与公子远避他国,静观事变。”
公子纠曰:“当去何国?”
管夷吾曰:“当去随国。”
公子纠曰:“为甚?”
管夷吾曰:“随为小国,大国喜怒无常,小国则不敢怠慢我们。”
公子纠曰:“小国虽说不敢怠慢我,而我若出奔,昏君必怒,向随讨我,怎么办?”
管夷吾曰:“公子勿虑,昏君不会向随讨您。”
公子纠一脸不解道:“这又为何?”
管夷吾曰:“先君驾崩之时,要那昏君百年之后,传位于您,他口中虽说应了下来,心中必定不快,您这一走,他便可堂而皇之地将儿子立为储君,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追讨您呢?”
公子纠频频点头:“说得是,说得是。”当即将金银细软之物收拾了一大车,偕同管夷吾、召忽,潜奔随国。
鲍叔牙听说公子纠去了随国,亦劝公子小白出奔,小白慨然允之,潜至莒国。
果如管夷吾所言,齐襄公闻听走了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不但不怒,还有些暗自欢喜,那禚地去得越发勤了。因恐鲁庄公出兵伐己,便来个先下手为强,亲率重兵讨伐鲁之盟国纪国,纪侯遣人向鲁求救, 鲁庄公惧齐兵威,行至滑地而还。
齐襄公灭纪凯旋,文姜于路迎接乃兄,至于祝邱,大摆宴席,用两君相见之礼,彼此酬酢,大犒齐军。
这一夜,正玩得兴浓之时,齐襄公忽然说道:“姜妹,寡人伐纪,鲁不敢救,实是怯齐之威。寡人欲要你致书鲁侯,召他来会。他若来之,齐、鲁结盟,何患霸业不成!他若拒之,寡人将乘战胜之威, 移兵伐鲁,鲁可得也。”
文姜哼哼唧唧说道:“我听您的。”
翌日晨起,文姜修书一封,遣使送达鲁庄公,庄公惧齐兵威,应书而来。恰在此时,有使者自齐国来,言说襄公嫔妃产下一女,文姜大喜,对庄公说道:“我儿位居君位,内主尚虚,你大舅既然得女, 理应结为婚姻,来一个亲上加亲。”
鲁庄公闻言,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我大舅之女尚在血胞,怎以为配?”
文姜怒目斥道:“你是想疏远母族这一边吧?”
齐襄公笑劝道:“鲁娃①鲁娃:对外甥的昵称。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二人年龄过于悬殊,确实有些不大匹配。”
文姜道:“不就相差二十多岁吗?待二十年而婚嫁,亦未晚也。”
她这一说,襄公闭口不言,婚事便确定下来。甥舅之亲,复加翁婿,情愈亲密。二君并车驰猎于祝邱之野,庄公矢不虚发,九射九中,襄公称赞不已。乡人窃指鲁庄公戏曰:“此吾君假子也!”庄公大 怒,派左右暗暗跟踪其人而杀之,襄公装聋作哑,听之任之。
文姜自鲁、齐二君同狩之后,益无忌惮,不时与齐襄公聚于一处,或于祝邱,或于谷城,或直至齐都,公然同出同宿,俨如夫妇,国人作《载驱》之诗,以刺文姜。诗云: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
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
鲁道有荡,齐子游遨。
齐襄公自祝邱归来,未及一月,听信原卫侯朔之言,联合宋、鲁、陈、蔡,出兵伐卫,大败援卫的王师,放逐卫侯黔牟,复立朔为君。
仗虽然打胜了,但黔牟乃周王之婿,放逐王婿,实乃大逆不道。齐襄公害怕周王来讨,乃使大夫连称为将军,管至父为副,领戍葵邱,以遏东南之路。二将临行,请于襄公曰:“戍守苦劳,臣不敢辞, 但以何期为满?”
齐襄公正在吃瓜,随口说道:“今此瓜熟之时,明年瓜再熟,当派人代替代你们。”
二将谢恩而出,前往葵邱驻扎。转眼之间,夏已来临,有戍卒进瓜二将。二将想起瓜熟之约:“此时正该换防,如何主公不遣人来?”特地差心腹往国中探信,闻齐襄公在谷城与文姜欢乐,有一月未回 。连称大怒曰:“宋妃薨后,我妹当为继室,无道昏君,不顾伦理,在外日事淫媟,使我们暴露边鄙。我必杀之!”
语毕,转脸看着管至父:“您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管至父说:“别急。瓜熟而替换,为主公亲口答应。或许一时忘怀,莫若进瓜于主公,他若遣将替代我们,倒还罢了。若是执迷不悟,必将惹怒将士,将士若怒,方可为我所用。”
连称曰:“善。”乃使人献瓜于襄公。
襄公见有人献瓜,眉开眼笑,当即命宫人将瓜切开,与文姜并食。
献瓜人乘机说道:“主公,连大夫让臣问您,他领兵戍葵(邱)已有一年,瓜熟了又熟,能否请将替代?”
齐襄公怒道:“那本是我的意思,何用提醒?就再等瓜熟吧。”
连称听了献瓜人回报,气得二目圆睁,切齿骂道:“昏君可恶,若不杀之,誓不为人!”
骂毕,便要提兵杀向临淄。
管至父连道:“不可,不可!凭你我二人之力,万难攻进临淄。”
连称道:“怎么是你我二人?你我二人,手握之兵,居齐之半,况国人对昏君早已厌之,我若提兵,国人必将从之,杀昏君易如反掌!”
管至父又道:“非也。昏君尽管可恶,毕竟是你我之君,以臣反君,大逆不道。且昏君治齐,已有十二载矣,国人惧其淫威,不敢轻叛。”
连称道:“诚如将军之言,这反咱就不造了么?”
管至父道:“不是不造,凡举事必先立新君,方可成功。”
连称道:“依将军看来,何人可以立为新君?”
“公孙无知。”
“为甚?”
管至父侃侃言道:“公孙无知,乃夷仲年之子。先君僖公以同母之故,宠爱仲年并爱无知,无知不足三岁时,先君便把他接到宫中抚养,衣服礼秩,与世子无别。自昏君即位,因无知向在宫中,与昏君 角力,无知用足勾昏君扑地,昏君不悦。一日,无知又与大夫雍廪争道,昏君怒其不逊,遂将他赶出宫门,品秩亦裁减大半。仲年有二女,皆国之绝色,昏君淫之,无知衔恨于心久矣,每思作乱,恨无 帮手。我等不若密通无知,内应外合,事方可济。”
连称连声称道:“将军所言甚是,我这就致书无知,预为内应,但不知何时举事为佳?”
管至父曰:“主上性喜用兵,又好游猎,待他离都,如猛虎离穴,易为制耳。但得预闻出外之期,方不失机会也。”
连称曰:“我妹在宫中,失宠于昏君,亦怀怨恨。今嘱无知暗与我妹设计,伺昏君之间隙,及时传报,可无误事。”于是再遣心腹,致书于公孙无知。书曰:
贤公孙受先公如嫡之宠,一旦削夺,行路之人,皆为不平。况君淫昏日甚,政令无常。葵邱久戍,及瓜不代,三军将士,纷纷思乱,如有间可图,称等愿效犬马,竭力推戴。称之从妹,在宫失宠衔怨,天姿公孙以内应之资,机不可失!
公孙无知得书大喜,即复书曰:
天厌淫人,以启将军之衷,敬佩里言,迟疾奉报。
书发之后,无知使女侍通信于连妃,且以连称之书示之,许诺道:“若事成之日,当立连妃为夫人。”连妃甚喜。
周庄王十一年冬十月,齐襄公听说姑棼之野有一山名叫贝邱,为禽兽所聚,可以游猎。乃预戒徒人费等,整顿车徒,将以次月去那里狩猎,连妃遣宫人送信于公孙无知。无知星夜传信葵邱,通知连称、 管至父,约定十一月初旬,一齐举事。
连称曰:“昏君出猎,国中空虚,我等率兵直入都门,拥立公孙何如?”
管至父曰:“不可,昏君与鲁与郑,过往甚密,我若立了公孙无知,昏君必要向鲁、郑乞师,何以御之?不若伏兵于姑棼,先杀昏君,然后奉公孙无知即位,方可无忧。”
连称点头称善,密传号令,令葵邱戍卒,各备干粮,开往姑棼。这些戍卒因久戍在外,无不思家,踊跃前往,将齐襄公杀于姑棼,扶立公孙无知为君。
公孙无知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立连妃为夫人,拜连称为正卿,号为国舅。管至父为亚卿,亚卿者,副相也。
朝中文武,虽说厌恶齐襄公,但对公孙无知及连称兄妹,亦无好感,惧其淫威,勉强上朝参拜。唯有高溪、国懿仲,称病不朝,无知亦不敢罢免他们。
管夷吾闻听无知弑君自立,对公子纠说:“无知向无人望,连、管二人亦非治国之才,不出二载,齐国必乱。公子若无取而代之之心,倒也罢了,若有之,随国不是久居之地。”
公子纠道:“俗话不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先君在世之时,亦有立我为储之意,今长兄已亡,齐君之位,非我莫属,望先生为我筹划。”
管夷吾道:“我明白了。你我这就整理行装,前往鲁国。”
公子纠道:“当初你我出奔之时,您曾亲口对我说道,大国喜怒无常,小国则不敢怠慢我,要我出奔随国,这会儿怎么又让我去鲁国呢?”
管夷吾道:“这话是我说的,若为避难,大国不如小国;若为复国,小国不如大国。而且,鲁国乃公子外家,那鲁庄公又是您的嫡亲外甥。其三,鲁、齐相邻,若有事,朝发夕至。”
公子纠颔首说道:“我明白了。”遂与管夷吾驱车入鲁。鲁庄公闻听公子纠到了,亲去郊外相迎,安置于馆驿,三日一小宴,十日一大宴。
转眼三月有余。周庄王十二年春二月,公孙无知元年也,百官贺旦,俱集朝房,见连、管二人公然压班,人人皆有怨愤之意。雍廪知众心不附,佯言曰:“有客自鲁来,传言‘公子纠将以鲁师伐齐’。 诸君听说了吗?”
诸大夫皆曰:“不曾听说。”
雍廪遂缄口不言。等退朝后,诸大夫相约至雍廪家,叩问公子纠伐齐之事。
雍廪避而不答,反问道:“依诸君之见,公子纠该不该来伐?”
东郭牙道:“先君僖公将终之时,立有遗言,兄终弟及。襄公无道,其弟何罪?我等天天期盼公子纠回来。”
大夫公孙隰朋、宁越、宾须无皆说:“吾等望公子纠归,如大旱之望甘露,纠不来便罢,若来,我等尽起私兵助之。”
雍廪喜道:“有诸君相助,贼可除,国可复也。但有一样不祥,诸君知道吗?”
东郭牙道:“有甚不祥,请雍大夫明示。”
雍廪道:“大流血。”
东郭牙道:“大夫差矣,灭一君,兴一君,哪有不流血之理?”
雍廪道:“我有一计,不流血,或少流血。”
东郭牙道:“请讲!”
雍廪计谋道:“高溪为国之世臣,素有声望,为人信服。连、管二贼一心想与他结交,只是不能。现在如果高溪能置酒席,表示要款待他二人,他们定然求之不得,欣然前往;我们这里再借公子纠伐齐 之事面奏无知,无知愚而无勇,等他来时,我们突然动手刺他,那时谁会救他呢?事成后举火为号,让高溪设法诛杀连、管二人,易如反掌耳。”
东郭牙道:“此计甚善,我这就去游说高溪。”
那高溪疾恶如仇,对无知弑君之举,深恶痛绝,听了雍廪之谋,深为赞许。当即命东郭牙往连、管二家致以相请之意。连称、管至父正想结好高溪,好借高溪之名以自固,欣然答应,约以来日。
到了来日,高溪命人将庭院洒扫干净,恭迎连称和管至父。席间,高溪执壶,一脸歉意地说道:“先君行多失德,老夫日虑国之丧亡。今幸大夫援立新君,老夫亦获守家庙,向因老病,不与朝班,今幸 贱体稍康,特治一酌,以报私恩,兼以子孙为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