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1月15日(4)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四章11月15日(4)

傅铭宇不是一个心灵脆弱轻易被感动的人,更不是一个容易冲动打破做人原则底线的人。尽管他从来没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怎样高尚的人,但绝不会因为个人的利益干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来。他确信加藤不是一个阴谋虚伪的诡诈分子,是一个好人的时候,愿意把自己对海连湾知道的事情尽可能的说给加藤。让他想不到的,哪怕是一山一木最细微的情节对于加藤来说都带着一份感动。他们一个想从对方的描述里知道现在的海连湾是个什么样子,另一个则是对一个日本人跟海连湾到底有怎样的渊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加藤的真诚如果不能确切相信傅铭宇是一个好人,是不会冒失莽撞地把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的自家身世向一个陌生人坦诚相告。

人生一次幸运的相遇,不知会带来多少动情的故事。

傅铭宇开始喜欢起加藤来,带着一种信任、崇敬的喜欢,彻底消除了对他的芥蒂。这个一半有着中国人,一半有着日本人血统的加藤性格豪爽、性情温和,是一个教养不俗的人。尽管他从来没有去过海连湾,心里却一刻没有离开过对海连湾的向往,凭着他对海连湾永远割舍不掉的情谊,说他是一个海连湾人一点也不过分。跟自己一样,加藤也是一个平庸的人,世上发生的任何大事都起不到一点左右的作用,反过来世上曾经发生过的大事却无情的伤及了他命运的要害。

就像跟傅铭宇这次在新加坡的偶遇一样,读书的时候,曾跟一位来自川南的姑娘韩冰玉邂逅在美利坚,不可想象的是自己在篮球场被几个美国流氓欺负,观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中国姑娘勇敢地站了出来给他解了围,言辞犀利地痛斥使那几个还算讲点道理的美国流氓自是觉得理亏悻悻而去。人的一生能遇到一个以诚相待的朋友不容易,能遇到一个使自己倾心爱恋的姑娘更是奇遇。川南姑娘的美丽和豪气夺走了加藤所有爱恋的情怀。在那个异邦之地,川南姑娘同样为遇到一个有共同语言,才华出众、长相俊靓的男人甘心投情怀抱的时候,知道加藤是一个日本人的冒牌货色。断然离开了他。加藤相信除了那个川南姑娘再也遇不到任何的真爱了,为了心里的那份真爱,宁可选择坚守孤独,绝不委曲求全。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里除了遗传父亲的血脉,还有性格,尽管一切再怎么相像,命运绝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原谅和承受日本人曾经给中国人带来的灾难和错误。加藤觉得还不到把自己这些心理话向眼前这个海连湾人说出来,但是父亲当年为了一个日本姑娘无奈选择离开海连湾的故事留在心里却再也难以压抑得住。

残酷的现实生活,无论在哪里似乎都在向人们阐述着一个相同的道理,当我们凭着自己的努力来完成人生意志的时候,将会发现自己活得是多么的渺小,自己的志向是多么的狭隘。每个人都在经历着生活不停地洗炼和考验,只有那些敢于浪里淘沙的人才能获得像金子一样的东西。

我们将是生活在怎样一个布满虚饰的世界,无论外在装饰是多么精美华丽,无论那些感人至深的语言有多么暖心,有多少人被这种虚伪的帮凶迷惑得神魂颠倒,到头来被灵魂称之为高尚的东西少之又少。

真理永远如山一般屹立在人们面前,毫不可撼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胆量敢于跟真理站在一起。暴力的威胁,残忍的杀戮,不知吓破了多少不敢勇于直视真理人的胆子。正因为这样才使那些在真理面前永远不低头的人显得更其伟大。

雅斋的茶馆里,傅铭宇听加藤讲述自己身世的时候,心里曾出现过一个小小的溜号,好在加藤不能探窥到他的内心深处,否则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图谋不轨的家伙。傅铭宇一想起这件事来,为自己当时那种冲动的想法感到害羞。想走过去看一看给他送上《高山流水》古筝琴音的姑娘到底有多么美,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妙的音乐,感觉使他确认能弹出这样乐曲的姑娘一定有着迷人的长相,一双怎样灵巧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拨动着琴弦就彻底地俘虏了他精神上暂时的烦恼,使心里犹如走进了旷野的宁静,嗅到了一股茵茵绿草的芬芳。当他过后细细揣摩那天听到的琴音时,却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给他带来感动的并非是姑娘玉指弹奏古筝的琴音。是加藤向他讲述起一个海连湾人高屋建瓴的人生豪壮。

傅铭宇自认为可能得了一种未老先衰的毛病,健忘的速度远远的超出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症状。很多重要的事情明明刚刚发生不久,甚至特意要牢记下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记牢就又都给忘掉了。有一件事他确认所谓健忘的毛病,不过是大脑把那些毫不关紧要的东西给摒弃掉了。哪怕记忆里只剩下一件事,他也会把那天加藤跟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说每一句话的表情都能清楚的回忆出来。被那种高山仰止情怀所感动。尽管在整个的谈话过程中,傅铭宇几乎没加进一句话,起初在他没有听到加藤说出的任何话,他猜测加藤找他是有工作或者跟工程有关的事情要说时,他的心里就像平静的湖面微澜不惊。让他从没想到或者根本不可能想象到的,加藤居然会跟他说出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的他的身世和经历。从他说起的身世和经历中,让傅铭宇认为这是一个他从没遇到过的率性正直、正义,心地纯良的人。

“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我的家世,知道我家世的人几乎少到了除了我自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已经确认了这些事即使我带进坟墓也不会说出来的,不过那样的话,我在坟墓里是永远都不会安宁的。我总觉得我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事没有完成。”加藤轻轻的喝了一口茶,其实他只是把茶杯端了起来用嘴轻轻的呡了一下,借此调整一下情绪,或者给大脑留下一个短暂的思考空间,尽管他已经把傅铭宇约了出来,还在犹豫到底是该不该跟他说出来,如果说出来,要怎样做个开头。

“我是我父亲最小的儿子,在他们看来人生已经不可能再有舒枝展叶的时候,我的突然降生给他们带来了惊喜。不过,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觉得做他的儿子将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像这种论家常的谈话傅铭宇不感任何兴趣,因此他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也没有任何的意见可以发表,如果加藤把他约出来只是想说这些没有一点意义的话题,他对加藤产生的那些好感会因此而消逝。

***

再大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渐远也都会变得哀情渐淡。傅铭宇发现加藤在说到父亲这个称呼的时候,表情里流露出的那种严肃尊敬的神态说明他对父亲是多么的情深意重,这种复杂感情的流露既有怀念还有感激,更是一种对现实毫无办法的无奈。即使几十年以后,在一个想象不到角落里跟一个海连湾人说起父亲临终时的表情,表情里还露着深深地哀伤。

“那是一双充满祈盼的眼睛,同时被绝望、无助、忧郁和悔恨逼迫得毫无办法。从他的眼神里不难看出他对这个世界有多么的眷恋,尽管这就是我的父亲,如果他跟那些贪生怕死的人一样倒不致使我对他的怀念还犹然如昔。他觉得他有很多的事情应该去做,却永远做不到了,即使生命再给他曾经同样的时间让他把生命延续下去,也一样不会实现他心中的愿望。他心中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也许连他自己也不能说得清楚。他总是觉得自己曾经干过很多荒唐不该干的事,这些事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过他一点衷告,因此他始终在为自己的过去无法弥补而悔恨。

人们有些不敢相信,当初来日本时人们眼里见到的那个个子高高,长相不俗的中国男人,短短的几十年以后,怎么就犹如僵尸一样躺在医院病床上,一切的生活非得依靠亲人来帮助。同样让人们想不到的是,曾经在大爆炸后解救过无数难民的中国医生,自己生命处于艰危之中却毫无办法。之所以不能称为尸体,是他还没有死去,说他还是一个活着的人,却好久没说过一句话了。一张黑黑的脸,没有一点的血色好像血液已经在他的身体里开始固结了,瘦瘦干枯的身体艰难的支撑着一起一伏的胸脯,越呼吸困难越呼吸急促。在所有人的意识里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其实所有人都错了,他之所以不再说话是因为他觉得没有任何话可说了,觉得说任何话都没有一点的价值和意义了。不过只有在见到他最小儿子的时候,表情却变得异常激动,甚至有话要说出来。可叹的是,那时他的小儿子却还什么都不懂。”

在以后的人生经历中,他最小的儿子除了慢慢懂得父亲不仅可以使自己找到人生的出处,还知道父亲有生之年没有完成和实现的事在他身上继续延续下去。

“西山加藤,好好的看看你的父亲吧,这将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次看到你的父亲了。以后再想见到你的父亲除非等到很多年以后咱们都在另一个世界相聚的时候。”那时,死亡对于他的小儿子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以至于母亲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不懂是在说什么。正因为是父亲最小的儿子,得到父亲更多的偏爱,这种带有中国男人独有的偏私,受到几个比他大得多的哥哥们的嫉妒。从此,哥哥们动不动就拿出在父亲临终时不够孝顺的话柄来调侃他,既是对父亲不公平待遇的嘲笑也是对他的报复。成了他对父亲深情亏欠永远的遗憾。

“父亲到底怎么啦?是要出远门吗?”这是小儿子说的最傻的一句话,以至于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实际上无论他说什么父亲都是高兴的。

“那是一定的,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尽管每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但凡对生存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眷恋,都不愿意到那里去,但是那里却是每个人无可奈何的最终的归宿,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那里到底有多远,去往那里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更没有人知道那个世界的一点消息。”母亲的话里满是悲伤和无奈。

“既是那样,父亲为什么不好好的留在家里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也跟很多人一样都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难道只有父亲一个人去吗?我们谁都不去吗?为什么父亲不带我们一起去?”

“我们也是要去的,只是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都没有完成,特别是你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父亲要先走一步了,他会在那里用最明亮的眼睛看着你在世上高兴的生活。”世上再没有比母亲更理解父亲。

我敢说母亲过后在向我描述当时情景的时候,唯有这句骗人的假话最能打动父亲的心,她用这句假话对即将离世的亲人送去安慰,也希望地下有知的父亲给自己最亲爱的小儿子带来祝福。这种只有鬼神才能说得清楚的事在父亲离去以后却给最小的儿子留下了永远琢磨不透的思考。甚至希望鬼神能给他一点确有实据的点慧。

母亲的话让最小的儿子想到,“难道父亲就没有事情可做了吗?”这个当时被看做是最愚蠢的疑问在以后的生活中着实的困扰着这个最小的儿子。还有,“父亲在世上到底犯过怎样的过错?”

“他多么希望生命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好好的活出另一个样子来,一定不会再犯让他一直因为悔恨和懊恼而导致老早就死去的错误。其实在我看来他是没有一点的错误,即使有错误也不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才犯下的错。”最小的儿子想从母亲的话语里知道什么样的悔恨和懊恼致使父亲死去也没有摆脱遗憾。事实母亲也无法说得清楚。

世道然然,空悲切!大厦欲倾,怎奈何!

母亲对这个无知孩子没完没了的疑问失去耐心,当着即将逝去的亲人说这些话很不吉利。没想到,即将去世的父亲被最小儿子的天真和无知表现出了一种回光返照的迹象。

在母亲说那番话的时候,父亲跟往常一样总是露出一种可怜巴巴的神色,那种神色除了责难还有无奈。如果当时我能从那种表情里理解出原曲的话,那一定是对一个明明曾经犯下重大罪责的人,却有人站出来为他做无罪的辩护,作为一个正直人的心里却无法承受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的谴责。也许他实在承受不了这种自我谴责的折磨才甘心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说我那时候的心智已经略有启发,一定想知道他们之间或者他们共同到底犯下过什么样的错误。可惜的是他的心里还没有成熟到那个程度。要不也不会说出既幼稚而又一傻到底的话来。

真正伟大的人格,和高尚的道德绝不会为个人感情的得失而纠葛不休。

“我多么想跟父亲一起到那里去。”我一直以为父亲要去的那个地方一定是个快乐无忧无虑的地方。我自觉得做了一件多么让人不可思议的事而洋洋自得,谁知道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都露出了惊惶神色。只有傻子才有的可笑的想法更是让几个哥哥觉得把握住了耻笑我的话柄。

“傻子,你真是一个傻子,又在说傻话了。”我从小就是被家人公认的傻子,因此母亲叫我傻子并不感到有什么不自在。倒是我的父亲有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反应。

“不,西山,你要你一定好好的活着,等到有一天你回到了海连湾,到了西山,在咱们李家祖宗的坟上一定告诉他们,我想着他们,他们的儿子李明义没有干出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来,没有干出一点有辱祖宗的事来。”让所有人感到吃惊的是并不是他说出了什么,而是他居然还能说出话来,每一个字还说得像以前一样清晰,人们早已忽略他还能说出话来这回事,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不会留下所谓遗言的声音了。同样让所有人感到吃惊的是,他把最后的遗言留给那个不太懂事的最小儿子的,等他说完了这些话生命的闸门随着他话音的停止吱吱扭扭慢慢的合拢了,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喘息。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海连湾人,永远都改变不了那种即使游子生前漂泊在外,死后也要叶落归根的思想。海连湾人的意识里,找不到灵根的魂灵是永远得不到安息的。他知道这是不绝可能实现的事,但又岂能甘心让他乡的泥土把自己的魂灵和肉体给侵蚀,好在最后的嘱托也许使他逝去的灵魂得到一点点的慰藉。把骨灰撒在大海,他的心里,一切的情缘都是由大海而源生,就由大海来把自己埋葬吧。

其父以逝,其子又继,日月不绝,人世长存。

***

“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傻子吗?”我的父母一共有四个孩子,只有我是最傻的,也是最小的,那些比我大得多的哥哥们为父亲对我这种徒有虚表的恩惠感到愤愤不平。实际他们都是在父爱关照下已经长成人了,只有我是在没有感受到什么是父爱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也许父亲感觉这是对我的亏欠,在最后的时刻里把所有积攒下来的感情都给了我。

“你们几个里只有傻子长得最像你们的父亲,也只有傻子跟你们的父亲一样学会说话,学会走路是最晚的,因此他也就顺理成章的认为他就是他的化身,甚至认为他没有做到的事傻子一定会替他完成的。”傻子这个称谓在父亲和母亲的嘴里显然成了他们对我的爱称。

傅铭宇不难知道加藤的乳名是傻子。

“父亲的话理所当然在我的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加藤接着说,“在我还不知道父亲是什么身份的时候就没有父亲了,战争最大的恐怖是,制造出各种想象不到的灾难,失去父亲,甚至父母双亡流落街头随处可见的孤儿司空见惯,算不上是惊心动魄的场景。我甚至跟那些没有父亲的孩子一样问过母亲同样的一个问题,“我还能有父亲吗?他还会回来吗?”

“看来真没有说错,的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世上哪个人没有父亲,即使父亲不在了,依然还是你的父亲。你父亲去的那个地方又岂是想回来就回来的,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

“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母亲的话倒时时刻刻在我的心里敲击着,“过去的难道就真是永远的过去了吗?”

我心里的疑惑并没有除掉,如果说那个跟我说话的人就是我的父亲,显然跟我母亲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极不般配。他是那样的丑陋难看。瘦瘦的棱骨毕现,枯黄的脸色看上去使人有些可怕,就像被秋风摧折的麻杆,飘飘摇摇。

我母亲是那样的俊美可人,尽管她已经是生过四个孩子的女人,无论是容貌,体态,皮肤,没有因为年龄,磨难变得又老又丑。风韵犹存更能证明她年轻的时候该是给多少男人带来想入非非的美丽。

财富和高贵的地位任何时候都像最闪亮的两颗星使人耀目,凭着加藤家族的显赫地位。加藤霸川侵华司令的头衔,谁要是做了这个魔鬼头子的女婿,不仅拥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来相伴自己的人生,财富和高贵的地位就像最不值得一提的陪嫁一样随带而来。关键是怎样得到这个极有个性姑娘的垂青,受到她的赏识才是最不容易做到的事。

加藤霸川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最大的软肋就是对唯一的女儿百依百顺,尽管加藤家族的男人们为战争一个个而殉国,在这个心狠手辣恶魔一样的心里,这才是一个男人选择走向人生终点最光荣的路子,为他们送去的不应该是眼泪,应该是最值得庆幸的没有辱没加藤家族荣光的鲜花。回过头来,加藤霸川对女儿加藤美子却是完全不同的宠爱,尽管女儿跟他有着完全不同的生存理念,他却拿她的任性毫无办法。在加藤美子的心里,越是攀附加藤霸川打算得到提拔重用,有利可图的人越是让她讨厌,先不说她自始至终就不认为她老子干的是啥正义的事,唯利是图对毫无反抗能力国民侵略的战争算是什么战争。铁了心的跟着他老子一条道走下去的男人在她的眼里更没一个好东西。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哪里还有什么感情可谈。一个心里没有坚强意志的人是干不出什么大事来的,到处只想巴结别人的人一旦得了逞比被巴结的人还要坏的要命。

傅铭宇没想到加藤像说另外一个人一样公允地说到他的外公,毫不可怀疑他跟其他的日本人是不一样的,身上一半的血液是属于海连湾李氏家族后代的,深受其害,对那场残酷的侵略战争同样怀有激愤的心里。不过,在他说到母亲对父亲的深挚感情的时候,倒是觉得那是一对值得永远尊敬的伉俪。

“我人生最大的幸运就是在海连湾遇到了你的父亲。”加藤在复述母亲这句话的时候,足以见得那对死心塌地深爱恋人的感情是建立在由衷敬佩的基础之上。只有那样的爱情才足以教诲自己的后代,到底以应该以怎样的理念对待生命才算不愧对自己的人生。

你父亲原不是这个样子的,是劫难和疾病折磨使他吃尽了苦头,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可是一个有才华、有胆识、有气质、长相超俗的年轻小子。“西山”两个字是你父亲给你起的,你父亲是从小在海连湾的西山长大的,加藤是你外公家族的姓氏。海连湾的西山有一个叫利民堂的中药铺,是你父亲祖上李氏家族的产业,李家世代行医,到了你父亲李明义这一代依然希望李氏悬壶济世的基业在他的手里更好的传承下去。你的父亲也把做一代名医当成了他一生最大的志向,他也正在为自己的志向付出极大的努力。

刚刚脱去少年时代的稚气,青年时代的李明义浑身到处都鼓满了劲,总有一种不知天高地厚永不服输的感觉。

对于海连湾的人们来说也许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到处的街铺都懒洋洋的敞开着,少有几个顾客来光顾;少有几个拉洋车的车夫也找个嘎啦胡同阴凉的地方倚在车后靠上沉沉欲睡;利民堂中药铺的伙计正在炮制从山里采集来的中草药。

几个小子提前约好了,偷偷的不让家里的大人知道来到了海连湾的海边,准备比一比看谁向大海游去的越远,谁弄潮的本事就越大,谁就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以往的英雄都是李明义,显然其他几个小子都很不服气。正好借着这次涨大潮的机会再好好比试比试,跟大海较量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海连湾不知有多少人在弄潮中丧生了。好像这种冒险的死法并不怎么悲壮,倒有些理所当然。

这里是他们从小生存的家园,无所顾忌随处地游玩是每个孩子的童趣。不知怎么竟处处小心起来,他们不是一群弱小的羔羊,不是一群任人欺负的弱者。敢于向大海浪潮挑战,身上多少还有那种不够成熟的虎气,尽管不知以怎样的方式来应对迎头掀来的痛击,心里难免有着一股股的怒气,莽撞到轻而易举的随处发泄。

不过那一天里急于丧生的并不是那些小子,而是我,加藤说到这的时候特意的加了一句补充,“我母亲说的是她自己”。

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另一个世界吗?我确信自己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眼前的一切对于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满屋子充塞着浓重的草药味,屋里的家具和陈设都是古铜色的。如果不是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小子手里端的刚刚煎好的苦药汤还在冒着白白的热气,如果不是从他的嘴里听到他说出的话,我已经误认为他是摆在这个屋子里的雕像。我还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健壮的小子。他的健壮和我的虚弱行成了极大的反差。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有无限的路要走下去,而我的路要走到尽头了。

我似乎明白了一点。

刚一上船我就开始头晕,呕吐,浑身乏力。

“美子(我母亲的名字叫加藤美子),我知道你一定是装出来的,你就是不愿意跟我到中国去。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就是死也要跟我死到中国去。”

没有哪一个姑娘天生就愿意跑到外面去,更何况要去的是一个遥远的生死未卜无人预知的世界。

跟我吼叫的正是我的父亲加藤霸川。

“我亲爱的父亲,我多么希望你对我的疼爱是真心的,还我一个活着的自由,我真的不是在装,实在是我的身体不适应这么长远的海上航行。反正这才刚刚离开海岸不久。你就让我回去吧。”

“美子,你难道不知道再跟我说什么吗?既然上天让咱们选择了加藤的家族,那就不是为自己活着,加藤的家族是永远都要终于天皇的。不要再说傻话了,我已经说过,你就是死也要跟我死到中国去。”

“我们为什么非要到中国去,那里到底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战争!是战争的需要!”

“战争是什么?战争就是掠夺,欺压和杀戮吗?不战而争就是侵略,侵略跟势均力敌的战争是不一样的,战争是讲求道义和规则的,对手无寸铁毫无反抗能力的平民下毒手算是什么战争?”

“美子,我要警告你,你这样的思想对战争是最不利的,战争最忌讳的是儿女情长。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大事。战争不是圣诞老人的礼物,不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

“难道战争就不讲一点的人情和道义吗?”

“美子,不要再说了,你的想法会害了你的。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那可是一个到处都充满宝藏的地方。”

“那里的宝藏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任凭我说什么都不可能阻挡一点轮船远行的速度。”

“我已经死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知觉。”

***

“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女人,长长的头发脑袋后面还梳着一根辫子。如果是男人,梳辫子我可从来都没看到过,如果是女人亮汪汪的眼睛,古铜色皮肤,粗壮的身段又分明是个小子。”加藤再复述母亲人生经历的时候,傅铭宇也仿佛跟着进入了那个被满清统治悲音未了,男人还有一根辫子被封建社会死死揪住不放的时代。

“我这是在哪里?难道我没有死吗?我给他带来的惊讶远远超出了他给我带来的惊讶。他没有想到的我一开口居然说出的也是中国话。其实在这以前我一直在学中文,在学说中国话,以至于我一眼见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竟忘记自己是一个日本人。他的惊讶也原不是从我身上引起的,其实他已经从声称我父亲的嘴里听到中国话的时候就很惊讶。”

“小姐,你醒了,醒就没事了。你不会死的,我敢说世上最长寿的人以后见到你都会嫉妒的。”他当时的预言似乎看穿我几十年以后的人生,我亲眼看到跟我年龄相仿的人一个个的死去,我依然还在健康地活着,迷信的想到这也许就是他当年预言到的结果。

不过,我那时候以为他说的一定是他自己,只有像他这么健壮的人才是长寿的根本。事实上我的生命在我离开日本港的时候就已经慢慢地死去了,等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了。尽管以前的我心里并没有邪恶,从那时起更是对邪恶如仇恨般的对立起来,一切都源自善良。是善良的海连湾人再一次把我救活了过来,是他们的善良教化了我,禽兽尚能通于情理,亦何于人。

爱情往往在毫无感觉中被一种真诚所感动,跟那些带着某种目的,百倍的精心策划,甚至为一种蓄意,凡事小心,谨小慎微地努力更能打动对方的心里。

加藤美子跟别的女人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她天生对自己的命运是有主张的,违逆自己的意愿,宁可选择死亡,绝不苟且地活下去。她是一个对爱恨标准明显分开来对待的人,一个人之所以值得她去爱,是他能给好多人的生存带来更多的好处,一个人之所以使她感到痛恨,是他的生存给好多人带来了害处,为了自私自利的爱而去爱绝不是真爱,为了自私自利的恨而去恨绝不是真恨。

加藤霸川对于女儿算是彻底的失望了,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又再一次活了过来,他再也不能有所奢求了,任由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吧。他甚至认为把她带到中国就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在她刚开始学说中国话,学写中国字让她为侵略中国战争做出贡献的时候就错了。总之他不再指望他的女儿,倒是希望她好好地活着。

“小姐,你真的没事了,我敢保证再有几副汤药你一定会好得跟以前什么都没有过的时候一样。如果说李明义前一句话是说给我听的,那么接下来的这句话一定说给他自己听的,我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你一定听出来了,那个小子就是我的父亲,李明义。那个小姐就是我的母亲,加藤美子。加藤说到这的时候稍稍停了一下,好像付出了很大的勇气一口把茶盅喝干了。傅铭宇拿起服务生留下的茶壶及时给他倒上了。加藤这一次很郑重的看了看傅铭宇,尽管嘴里没说话眼睛里的表情似乎在说我没有找错人,又接着说了下去。

一个人再也没有比济世于万民更使人敬重的了。我的父亲(在这里加藤称呼李明义我的父亲)从小就把这个志向深深地扎到骨子里去了,这绝不是空穴来风的凭空想象,除了他有先天的资本,祖上好几代人在海连湾的西山经营着利民堂,也有人叫济民堂和济世堂的,总之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人们还在爱惜自己的生命,就没有不关注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活得舒服,因此对于医官的敬重跟对自己生命的敬重几乎伯仲不分。想做一代名医的李明义除了有祖上开创的基业,还有他天生对医学热爱的禀负和灵智。

这个在海边长大的小子对自己人生的未来就像他勇于弄潮的性格一样,海浪涌起的时候他也跟着涌起,海浪沉浮的时候他也跟着沉浮,只要大海没有那个本事把他的生命给夺去,他就有本事去征服大海。他也笃定了自己的命运志向,只要他的生命还在好好的活着那他想做一代名医的信念就不会改变。他自认为自己为人生找到了最好的归宿,也自认为这样的归宿是任何力量都是不可阻挡的。

他从来都不会想到从小酷爱的大海能给他带来厄运,在跟他年龄相当的小子里他是一个弄潮的高手,年轻人好胜的心里哪里容得下他这个弄潮英雄的称号,已经有很多人提出在大海涨大潮的时候要去比试比试。

他自信一定让这些小子对他心服口服,还没有一个人比他在大海里游得更远,在海里潜的时间更长深度更深的本事。原因是没有一个人比他更爱大海,他相信大海赋予他无边的财富,那就是意志。

这一天,大海也不再平静,浅蓝的海滩被海浪翻滚的一片混浊,晴好的天气也被远来的一片阴云遮住了阳光。远远的看去大海和天空之间却无端的蒸腾着一层不祥的雾气,海浪在翻滚着咆哮着,所有的海鸟都找个安静的地方停歇了。

“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反正我家里还有好多的事要办。”尽管还没有来到海边就有人开始退缩了。

“既然来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一个人说。

“你们看,那里是什么?”又一个人说。

有人把他的话也当做无端退缩的借口。

“既然没有胆量下去较量就不要找那些没有意义的借口。我看大海平静得像让人睡觉的大床。”在人们以后的记忆里确定这一句一定是李明义说出的。

“也许他真的不是借口,我也看到了,如果不是雾气太大,咱们早就发现了。又有一个人说了起来。”

“好像是一艘渔船。”

“如果真的是一艘渔船的话,我敢说这是我见到的最大的渔船。”

“不,是一艘火轮船,我已经看到了黑乎乎的大烟囱正在冒着浓烟开足马力朝着咱们这里开过来。”

如果说这些小子一时还不能确定是一艘火轮船开过来的话,接下来的一声长长的粗壮的如同一只饥饿的老虎,在空旷的山野里深深的吼叫一样的笛声传了过来,人们再也不会怀疑是那个胆小鬼故意找出的借口了。再也没有人提出要下海比试的事了。谁都知道这是又要发生什么事了。以前的时候就有过好几艘火轮船开到了这里,从火轮船里下来的人到海连湾具体都干了些什么,从这些兴致勃发来到大海边比试弄潮的小子,在见到火轮船时顿时变得噤若寒蝉就不言自明了。

***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当那几个小伙子数到三十的时候,他们心里惊慌的程度不亚于大海里小鱼遇到了比它们威猛的鲨鱼或者鲸鱼,只要稍一疏忽就会被吞掉一样。更何况这些从火轮船上下来的人又都是扛着长枪军人打扮。尽管经过长久的海上漂泊他们一个个着装已经不那么整齐,举止也显得懒散。但是他们的表情就像背着的长枪一样没有一点温度。他们手里的长枪是为了战争做准备的,他们一个个的军人就像指挥官手里的长枪,指挥官让他们打到哪里他们就打到哪里,让他们怎么打他们就怎么打。他们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跟长枪一样都成了战争的机械。

不过当这些军人从火轮船迈到供渔船上下的趸船的时候,看到那几个小子一下子都躲到一只破旧的被渔民抛弃在海边的渔船后面,藏头露尾的样子,有的人漏出来轻蔑的微笑。有一个人却傻傻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倒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

“明义,你怎么不赶快躲起来?”

说话的是李明义的表哥马立勇,他可没有李明义那样的魁梧,不过他是所有这些小子里活得最高兴的一个,刚刚娶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做媳妇,好像世上的一切都不再有他漂亮的媳妇珍贵了,他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为了这刚刚开始的美好生活任何对自己有危害的事都不敢去触碰。他来海边可不是比赛游泳的,他是担心他表弟李明义一时心血上涌弄出大乱子来。在大海边生存的人们尽管从大海里捞到不可胜数的好处,但是大海一旦使起性子来说把他们吞没就吞没了。

别的小子见到日本的火轮船,特别是从火轮船上下来那么多的军人都躲了起来,只有李明义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

“明义,你真是一个傻子,还不赶快过来。”

在马立勇的眼里这些日本兵手里的长枪说不准啥时候就朝他打过去,在他们的眼里杀死一个中国人就像做了一个小小的游戏,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李明义的眼里躲起来的才都是傻子,那艘糟烂的破渔船哪里能抵挡得住长枪的子弹。再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躲起来。难道因为你躲了起来这些手里拿着长枪的大兵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从火轮船上下来的除了当兵的还有普通人,除了大人还有孩子,除了男人还有女人。所有来的这些人都没有一点客来造访所应该持有的矜持、客气和拘谨。就像是主人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的随便和大方。

也是的,到了这里客气显得多此一举了,来到这里就像进入了无人之境,仅有几个在海边玩耍的小子,尽管他们一个个的都还体格健壮,但是见到了大兵手里的长枪就都吓得躲了起来。

他们确信即使自己的体格再健壮,在子弹射程的威力之内,仅凭着自己肉体的力量绝不会把打到自己身上的子弹阻挡在体外。脚下的步子跑得再快,也不会超过子弹飞出的速度,使自己跑到安全的地方。正因为他们都确认自己不是一个傻子才不会干出傻子该干出的事。正因为这些体格健壮的人一个个的都老早的躲了起来,这些从火轮船上下来的人才都把他们当成了傻子,对于傻子他们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这些来海边游耍的小子从船上的国旗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一艘日本来的火轮船,这已经不是第一艘来这里的火轮船了,一艘比一艘来的大,这可不是一群善类,先一匹来到海连湾的日本人已经漏出来狰狞可怖的面孔,干出了耸人听闻残暴的事来。

***

“小伙子,别人都跑掉了,你为什么不跑?”

“我为什么要跑?我在自己国家的地盘上我能跑到哪里去?”

“难道你不怕死吗?”

“难道因为我怕死就不会死吗?”

“好,好,好,好样的,我喜欢。你们这里哪里有医馆?我的女儿已经有七八天没有吃下一点东西了,估计她是很快就要死了,如果不是看到我的女儿在医官的手里无药可治而死去,我这个做父亲的良心怎么能对得起她。”

让李明义感到吃惊的是,这个自称是女孩父亲的男人虽说也有了点年纪但一点也不显老,不但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孔还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尽管他说的中国话一点也没有海连湾的地方口音(实际上很难知道他是带有哪个地方的口音),但他说中国话发音的准确一点也不比很多中国人差。

其实他不知道这可是一群有备而来的日本人,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刚一来到海连湾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差点埋葬自己的女儿,事实上在他所有的孩子里他最器重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女儿。当然器重完全不代表疼爱,他为她的天生聪慧而器重,他认为对她的利用价值会更高些。

“按着中国的习惯我应该先进行自我介绍,我叫加藤霸川,这是我的女儿加藤美子。”

李明义在加藤父亲介绍下看去的时候,四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大兵抬着一副担架从火轮船上小心地迈到趸船来到岸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在担架上躺着,紧闭着双眼,长长的头发顺着担架的一侧飘落了下来,天然的长长的眼睫毛在紧闭眼缝里向上弯曲着。

“你要干什么?”一个大兵几乎端起了长枪对着李明义。李明义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从狰狞的表情里露出一股杀气。

“我想给她把把脉。”

“你说你会把脉!?”

奄奄一息姑娘的父亲加藤霸川吃惊的表情跟李明义听到他会说中国话时是一样的。

他跟那个大兵说了一句日本话,大兵收回了长枪,脸上凶狠的表情也散去了。

“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十分运命只有一分游丝在牵着魂魄,如果不得到及时的救治会很快就死掉的。”

“你说她还有救?”

疾病、晕船、营养不良又加上悲观的心情一起侵扰着她的生命。凭着利民堂老中医的多年医道的诊断,确认她得的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有一种现象他并没有说出来,这个姑娘一定的程度是在装病,或者说她是在借机了断自己的生命。中药的调治和时间的调养那个姑娘不得不醒了过来。

李明义自认为自己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多管闲事,把魔鬼头子加藤霸川的女儿给救活了过来,为此也给利民堂带来了灾难,尽管这些灾难不是加藤美子造成的,她是加藤霸川的女儿,日本人所做的一切她能逃脱干系吗?

“我难道是到了天堂了吗?”

如果说利民堂的老中医从加藤霸川的嘴里听到中国话感到吃惊,当他女儿再说中国话的时候他们不再有一点的吃惊了。

“是你们救活了我的女儿,你们为日本做出来巨大的贡献。如果你们以后在海连湾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直接找到我,我会保你们平安的。”

“如果我们还在过着跟昨天一样的生活,我们是不会有任何麻烦的。给我们带来最大的麻烦就是就是日本人来到了海连湾。”

“小伙子,我欣赏你的胆量,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敢这样的跟我说话。看在你救活我女儿的份上,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加藤霸川的大度对于利民堂来说就是灾难。

让李明义纠结很久的一件事是自己是在做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一条奄奄一息的生命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注定很快就会死去,见死不救终究不是一个医者的作为,更何况这条眼看就要死去的生命并没有在海连湾干出残害人伦的坏事来。如果说是一件好事,那么他们在海连湾几代人都在干着济世利民的事业,到头来会惹上日本人的麻烦,需要得到日本人的保护。

接下来让李明义懊悔不以的是,确认到底是在做一件大大的坏事。甚至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亲自把那个让他纠结的姑娘给杀死,还有那个比她更可恶的父亲。事实上当那个姑娘又一次遭到了比那次重病还要无法逾越的劫难的时候,他甚至连犹豫都没犹豫,又一次豁出自己的生命把她给救了下来。正因那次的解救那个姑娘深深地爱上他了。他也因此把自己推向了一条永远不归的路。

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再也不愿提起,那颗受到惊吓的心再也没有平静过。亲口讲述那段历史的人不愿意再一次讲述,每讲述一次好像那样的场面就再一次在自己的眼前呈现。听到的人不愿意再一次听到,每听到一次那段历史的人,那颗怦怦剧烈跳动的心,将要挤破自己的胸脯从里面跳了出来。比瘟疫更可怕的事情在海连湾发生了。残忍,血腥,毫无人道的抢劫,强奸,屠杀。

西山,这个在海连湾没有给人们带来一点好处的山包这一次派上了大大的用场,多少屈死的冤魂都寄宿在这里,到处都是新翻的泥土,这里的草木掘得没有一块可以安生的土壤。到处都塞满了屈死冤魂的尸体,使这里土壤变得泥泞的不是雨水和雪水的浇灌,是从那些屈死的冤魂的躯体里流出血液的浸泡。到处充满了恶臭。到处充满了瘟疫,到处充满了死亡,到处充满了可怕。那里是魔鬼的世界,人间的地狱。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一声声悲哀的哭声,哭声消失了,不是那个家族中最后的一个苟延残喘人在魔鬼的屠刀下给灭绝了,就是只要有任何的声音发出都会招徕魔鬼屠刀的对自己的提前下手。活着的人跟死去的人没什么两样,生命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那些治病救人的医馆完全在干着徒劳无益的事,甚至被救治过来的人为了祈求生存下去开始助纣为虐也变成了魔鬼,变成了残害自己同胞的帮凶。

加藤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加藤先生,你没事吧?”傅铭宇怕加藤没有听明白接着说,“我是说你的身体。”

加藤的脸上浸满了汗水,身上的汗水也已经浸透了白色的衬衫。流出的汗水远远的超过喝下几倍的西湖龙井。脸上没有一点的血色,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随着汗水流了出来。

傅铭宇以为加藤一定是生病了。

“我没事的。”过了好一会儿,加藤缓慢的说,“那段历史其实咱们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我的母亲讲述给我听的,每一次听到她的讲述我总是感觉到要大病一场似的。”

在海连湾长大的傅明宇对于的那段历史的了解一点也不比加藤知道的少,甚至还有比那更加耸人听闻的事。但是当他听到加藤讲述那段历史的时候尽管心情也是无比的沉痛,但他还是对加藤充满了感激,敬意和爱戴。他能把这些事跟自己说出来,说明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无话不说知心的朋友。

这一天就这样让它过去吧,他们什么事都不想干了,唯一想干的就是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下,至于工程上的事有了加藤跟他联手他的心里已有了十成的把握。

傅铭宇去结算茶资的时候,服务生告诉他,跟他在一起的那位先生已经结算过了。

11月15日就这样成了傅铭宇在新加坡生活的开始,也是他生命旅程的又一段旅行的开始,在这段路上他多了一个新的伙伴,那就是西山加藤。